用宋朝所占的綏州換土門,西夏不是劃算,而是太劃算了。論麵積大小,是易換之地的四到五倍。以土地肥瘦而言,土門一帶多是荒山野嶺,綏州則是黨項心,有大三口之利。從軍事角度而言,宋朝得到土門一帶,也不過略略拱厚了延州的防禦力度,但沒有土門,現在延州北部諸堡壘一起修葺起來,也能保障延州安全了。但宋朝得到了綏州,直接威脅到西夏的老巢銀夏二州,甚至將西夏拖到他們最不想的消耗戰中。


    還有人心,嵬名山新附,人心不安,遷於土門,地狹土瘦,一萬餘帳必然會人心渙散。


    如果說王安石變法是非對錯,一般人弄不懂,會不明覺厲。


    但這個太簡單了,那怕是普通人,拿到陝西地圖,將兩處圈畫出來,也能看到西夏撈了多大便宜。


    宋朝還是換了,這個能理解,大家夥一起想苟和啊,所以明知道是賠本買賣,也做了。


    可為什麽西夏人不換呢。


    不能說宋朝君臣一起是楚懷王,那說得太敷淺了,王巨也不敢說,大家一起是楚懷王,趙頊是,曾公亮是,文彥博是,難道隻有你王巨是屈原?


    趙頊也不會這樣想哪,便問:“王卿,為何西夏不換?”


    “陛下,諸公,道理有些兒複雜,西夏、遼國與我朝,恍若三國演義。論軍事疆域,遼國最為強大,論財力與人口,我朝又遠勝之。隻有西夏地狹民窮。即便軍事也不是很強大。”


    “王巨。西夏雖地狹民窮。但西夏多次擊敗我朝,也大勝過契丹。”文彥博立即反駁。


    “文公,我朝之敗,也不過三川口、好水川與定川砦。其實三川口之失利,主要是李士彬與金明三十六寨被李元昊擊破。若是將羌人真正當成我們大宋子民,那就是慘敗。若不當成大宋子民,隻是當成藩屏所在,那也不算敗得特慘。劉平傷亡的部下不過幾千人而已。兩國交戰,幾千人傷亡能算重大傷亡嗎?就象臣初到華池縣那三戰,也不過小捷,都不好意思張揚,正是此故。況且劉平也殺傷了許多西夏士兵。”


    “李士彬難道不是宋臣?”


    “文公,李士彬絕對是宋臣,然而當初我朝君臣根本沒有想到李元昊會突然發難,延州官府不置斥候,李士彬未設密探,所屬三十六寨羌人大半已被西夏收買。金明三十六寨明為延州長城。實則這道長城千創百孔,隨時塌陷。那是李元昊急於暴起發難的。否則利用得當,非是三川口之敗,甚至延州都能攻陷……別的不說,就如臣利用了野利部。”


    這個問題又複雜了,比如蕃人如何管理?


    又比如為什麽宋朝政策那麽好,還有一些蕃部想投奔西夏?


    但說起來也不複雜,蕃人如何管理,恩就要象一個恩,給予真正的尊重,而不是岐視與買安。威就要象一個威,而非是什麽想要當官、先做山匪等招安。


    敢於適當的做一些出擊報複,就象西夏人所做的那樣,而非是以和為貴。


    但這個理論在宋朝仍沒有市場,王巨更不想招大家反對仇視,因此略過,又道:“別人我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李元昊攻破金明三十六寨,下官也沒有出世,不過下官在延州出生在延州長大,聽到很多說法,至少大多數人認為李士彬金明三十六寨淪陷,對延州還是一件好事。”


    “王巨,你可知道因為李士彬之失,朝廷在延州一年所置官兵花費幾何?”


    “必……然!文公,秦州熟蕃對我朝算是很忠誠吧,以前朝廷未置多少官兵,最終結果呢?就算李士彬置了密探,不讓李元昊側反各寨羌人成功,我朝隻防禦與被動挨打,西夏往往又是舉國來犯,早晚朝廷還要置官兵。”


    “好水川呢,定川砦呢?”


    “好水川之戰,王珪將軍敗得很慘,但也殺傷了許多西夏官兵,李元昊並沒有占到便宜。真正慘敗的是定川砦一戰,然而府麟路之戰呢?為何李元昊臨死之前,立下遺囑,與我朝交好?還有,為何蕭太後與遼聖宗在澶州城下與我朝簽訂盟約?這個和平不是真正用錢買來的,而是打出來的!”


    “荒謬,那麽遼國呢?”


    “李元昊大敗遼軍,此乃是遼興宗不會用兵之故,才讓西夏僥幸得以勝利。隨後遼國多次派出偏軍出擊,差一點將興慶府攻破。因此西夏才不敢主動招惹遼國。所以西夏有兩種思想,第一種思想是依附我朝,主動交好,那麽宋夏會久安,兩國聯手,遼國也不敢輕易攻擊那一個國了。事實也是如此,即便西夏主動入侵我朝,我朝還有那麽多士大夫想苟和,就不要說他們依附我朝,到那時誰敢提用兵西夏?”文彥博咄咄逼人,暫時王巨還不想招惹他,也沒那資格招惹,資曆與年齡官職都相差太大了,於是王巨立即回歸主題,又道:


    “還有一種思想,反正不敢招惹遼國,不如與遼國交好,共同對付我朝,一點一滴侵攻我朝,擴大疆域,削弱我朝實力,而且在攻打我朝時,會凝聚各部士氣,將西夏國內諸多矛盾轉移目標。”


    “實際西夏並不強大,若非用陰謀詭計,即便李元昊在世,都打不過吐蕃人,至於與我朝三戰皆捷,同樣用了陰謀詭計,往往用數倍或十倍兵力才能獲勝。然而李元昊死了……所以大順城蔡公與臣便獲勝了。”


    也就是說,李元昊一死,就算西夏用這個以多打少的戰術,都未必能勝利。


    其實李元昊生生從宋遼兩個大國夾縫裏,立下一個國家,很了不起了。但宋朝大多數士大夫多數怯戰。王巨不能說。


    “此言中的也。”趙頊長籲了一口氣。


    朝堂上的士大夫都想和平,這絕不是趙頊想要的結果。


    可沒有人能清楚說出原因,所以趙頊也說明不了大夥。


    現在王巨簡單地幾句話,便剖解了許多真相,實際也等於是替趙頊向大家解釋。


    “王卿,西夏為何不換?”趙頊又問道。


    “還是這個道理,無論西夏或遼國與我朝議和,皆是先前戰爭失利。或者拖入僵持階段。比如慶曆戰爭,西夏乃是蓄謀已久發起的戰爭,我朝則匆匆忙忙應戰。所以幾年戰爭下來,國庫空敝,民不聊生。但西夏那邊呢,更慘,百姓吃土,吃樹皮,挖鼠捕雀充饑!然而自澶淵之盟後,我朝政策漸漸變得內斂。對開疆拓土不產生興趣,對戰爭反感。故此士大夫和多主戰的少。西夏若主動象李德明那樣依附我朝。我朝必求之不得!若西夏屢屢發起侵犯,因為戰和爭執,我朝不能上下一心作戰,那麽西夏就說不定得逞,以小對大,從我朝身上撕下來一塊塊肉,將自己漸漸壯大。”


    “非是我朝士大夫不聰明,我朝許多士大夫的聰明才智遠勝了西夏的精英,但正是因為這種求和心理,並且三國當中,西夏對情報最為重視,我朝士大夫對西夏那邊具體的情況未必很了解,西夏那邊說不定連我朝皇宮宮闈中的情況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因此西夏才有了這個計劃,不是不換,而是一開始就不打算交換!”


    “嵬名山投奔我朝那一年,我朝正是困難的時候,就連河北災民,朝廷都無法賑濟,由他們自生自滅。西夏那邊同樣困難,而且比我朝還要困難,大順城慘敗,李諒祚受傷病死,小國主即位,國內又受到了特大的旱災。故西夏無力出兵綏州,隻派了數萬兵馬來救援,但被種諤擊敗了。拖到今年,西夏漸漸喘過這口氣,也開始打收回綏州主意了。他們如何收回綏州?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強行收回,但把握未必很大。我朝官兵非是慶曆初的官兵,況且邊區又置了那麽多戰鬥力強大的保捷、蕃落與弓箭手。第二種方法就是巧收。”


    “巧收!他們想利用我朝大多數士大夫想求和的心態,提出這種看似可行的方法,果然,我朝同意。如非郭逵與趙禼機靈,依朝廷詔書,將綏州所有砦堡焚毀,嵬名山一萬餘帳遷於延州境內,那時我朝發現上當,已來不及了。綏州境內不是沒有砦堡,有許多砦堡,但這些砦堡多在原來宋夏邊境上,綏州與延州之間。西夏大軍隨著跟進,略加修葺,我朝就徹底丟掉綏州了。並且致命的是,嵬名山一萬餘帳百姓都無法安頓,那時在萬般失望之下,西夏再派奸細挑唆一下,這一萬餘帳蕃羌將會成為延州一個超級火藥包,將它點燃了,後果不堪設想!”


    也就是西夏從開始就不想換,也根本未認真想過交換,想的是將宋朝君臣會犯傻,然後好大便宜!王巨不想得罪太多人,說得很委婉。


    然而他們做夢沒有想到的是,郭逵沒有上當,趙禼沒有上當。


    王巨一口氣說完,垂首拱立。


    文彥博肅聲道:“王巨,依你之意,當戰?”


    “文公,下官非是想戰,那天在待漏院與範純仁辨得很清楚,如今國家經濟困窘,至少今明兩年不當開起戰事。可我們不想開起戰事,不意味著不備戰。如趙公奏折裏所寫的那樣,不還綏州必戰。還了綏州,還會必戰,西夏必趁嵬名山一萬餘帳無處存身混亂之時,趁機出兵,攻打青澗城等處,一雪大順城之恥。能占則占,不能占則挫我軍士氣鋒銳,一雪大順城之恥,我朝又敗,求和怕戰的士大夫會更多。那麽以後是戰是和對西夏都有利了。所以我的想法是不想立即開起戰事,但不可不備戰!”


    “如今何策?”趙頊問。


    “鞭長莫及,郭公既然很早就向朝廷提出此正商於地六百裏,應當有所防備吧。但不管防不防備,朝廷備戰吧。”王巨道。


    必須要打了,然而王巨換了一個說法,不是我想打,而是西夏逼得要打了。


    王巨說完後,又掃視了大家夥一眼。


    有的大佬還是很認同的,不過王巨視線掃到司馬光時,看到司馬光眼中出現濃濃的厭惡神情。


    請相信,司馬光絕對不是漢奸。


    權謀術錯了嗎,試問沒有權術,那個大臣能上位,但那一個大臣不想上位?


    打壓政敵錯了嗎,在官場上混,難道想學東郭先生與那個養蛇的農夫?


    至少在司馬光心中,他是一直認為俺是為了大宋好的。


    而且在司馬光心中,王巨確實就是大宋以後的禍害,國賊,小人。


    王巨偷機取巧的說法,同樣瞞不過司馬光,並且增加了他的痛恨。


    “此人,是一個大麻煩……”王巨心想。


    這兩人是水與火了……


    不過王巨擔心的他接下來的事。


    實際綏州沒有趙頊想的嚴重,大約郭逵有備吧。


    萬一郭逵沒備,綏州必失,那也沒有關係,雖失掉綏州,可說不定能讓更多的士大夫清醒,放棄綏靖心態,反倒是一件好事。


    可能有部分士大夫繼續自己糊弄自己,織一個大宋和平的夢……但趙頊的夢不是這個夢!


    王巨擔心的是他自己。


    他主持軍器監,大肆裁減,裁減官匠沒關係,不過接下來裁減的不是工匠,而是官員。


    整個軍器監合並了幾十個局、作、院、所,原來這些局作院所置了許多使、副使、都監、監押以及其他名堂的差官,還有大量的堂吏,官吏多達一千多人!


    當然,這是朝廷的機構,必須有差官領首。


    然而現在這些機構不是做事的,而是成為安置權貴子弟的場所,所以安排了很多莫明其明的官員來到這些機構,於是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


    本來就是三個和尚沒水吃了,經過王巨裁減後,隻有五庫六院,那麽就變成了十個和尚取水,更吃不到水了。


    王巨不會坐視這種情況發生的,肯定要大肆裁減,這就是所謂的節流。


    但到了這一步時不那麽好裁減的,不要看這些差官官職小,但都是權貴,他們的祖上能追述到石守信、高懷德、王審琦、張光翰、潘美等人,甚至還有楊業、李繼隆這些人的後代,高曹兩家子弟。


    增置沒關係,一旦減裁,那個官員願意下,不僅這些官員本身就有著背景,他們身後還有許多有勢力的父母長輩!


    講人心,比自心。


    就象自己現在就考慮二妹的嫁妝,為何,還不是想二妹在夫家得到尊重?


    或如自己讓三弟讀書,不說考一個進士吧,最少考一個舉人,得到一個功名,以後會有一個好前途。


    一旦裁減了那麽多官吏,要命的這些官吏背景不象是鄭白渠,許多人都有深厚的背景,會有多大的麻煩?


    會有很多麻煩不說,若是有人在背後搗一下鬼,王巨就休想能下了台!


    那麽司馬光會不會對自己來一個小小的四兩撥千斤呢?


    想到這裏,王巨眼神一下子變得鋒利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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