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元澤兄,”王巨客氣地說道。


    看著王雱,再想一想他的傳聞,就可以看到保守黨的惡毒。


    首先王雱不是死於心疾,而是先病瘍,後病疽,不治而死,通俗一點說,就是先痛風,後導致關節發炎,這時代根本治不好的,於是死掉了,非是心髒病,更非是澇病。


    其次王雱寫了一首香豔的小令,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隻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這很正常。北宋的詞有幾首不是香豔的?


    然後世人便造謠王雱生前嫁妻,嫁了,又舍不得。用來說明王雱是一個神經病。實際王雱生前根本未嫁妻,夫妻倆關係很好,可能因為串門之故,讓趙頊弟弟趙顒看到了龐氏,後來王雱死了,趙顒也死了妻子,他覺得龐氏長相美麗,談吐優雅,一度想迎娶龐氏過門。但王安石是宰相,他是親王,有避諱,這門親事才沒有搭成。龐氏便改嫁了他人,一直到政和年間才去世。


    那麽有心疾的是誰?可能是他弟弟王旁,因為這個孩子也命短,早夭了,但留下了兩個孩子。王雱也有一男一女,不過他這個兒子,同樣也死得早。


    至於這個小令的背景,可能是王雱病重,他家人怕出意外,讓龐氏單獨住在一棟小樓,王雱思念時寫的。


    究竟如何,王巨不知道了。


    並且王安石為什麽替兩個兒子取發音相差不大的名字,王巨也感到奇怪,難道在江寧雱與旁讀音不同嗎?


    第三個更搞笑,據傳王安石在家裏與程顥等人談論新法。頗為改革受到的阻擾焦慮、傷神。王雱散發赤腳,披著衣裳從屋子裏走出,大刺刺坐到他們中間。大聲怒喊:“將韓琦、富弼這幾個糟老頭子,拖出去砍了。新法立即可行!”王安石嚇了一跳,連忙製止他,道:“兒子,你錯了!”程顥本就迂腐得很,立刻板起麵孔,一本正經道:“我們在談論國家大事,你一介小孩,不得胡說八道。姑且退下!”王雱憤然離去,兀自不平。


    大程真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哪。


    首先年齡,大程與王安石商量變法,兩人合作的時間段隻有在今年秋後到明年,明年就因為分岐被罷職了。


    王雱現在不在京城,而是在南方,旌德縣尉,今年回京,大約與自己一樣,是進京述職的。可能王安石要變法了。兒子有智謀,用述職名義召到京城,父子倆合計一下。但明年王雱還能回到京城嗎?


    就算明年王雱還會回到京城述職。也確實是一個毛孩子,至少在富弼眼中,無論王巨或王雱都是毛孩子,然而大程才多點大,就象章楶比王巨大二十一歲,敢嗬斥王巨是毛孩子(子弟不可預)嗎?況且大程隻比王雱大十二歲!不他說王雱是孩子,就是他說王巨是孩子,說不定也會讓王巨來一個大耳刮子!然後再罵一句,你真敢賣老啊!


    大程巴結王安石。混了一個小官,不比王巨現在官職大多少。如果在朝堂上抬起杠還可以,但憑什麽在王安石家中替王安石訓斥王安石的長子?


    不過件事兒也不能怪大程。因為不是大程說的,而是另一個人說的,邵雍,邵雍又講給了他兒子邵伯溫聽,邵伯溫居然寫在書上。書上還記載了另一件事,據傳n年前,大約是治平年間,邵大先生在洛陽天津橋上漫步,聽到天上鳥叫,他大叫道,不好,這是杜鵑鳥的叫聲,洛陽以前沒有過的,現在它們從南方飛來,國家從此有變,不幸從此而生。


    客人不解,杜鵑鳥與政治有毛的關係?


    邵大先生用易經為論,總之,說了一翻很深奧的大道理,比傳說中的劉伯溫還厲害的道理,最後終於出來一句話,不出三五年,皇上一定會起用南方人做宰相,那時南方人會結黨亂政,天下大壞。


    那個鳥是不是杜鵑鳥,洛陽有沒有杜鵑鳥,還真讓王巨好奇了,以至他好幾次進京述職時,都想到洛陽去拜訪一下這個神棍先生。


    也可能與邵雍無關,而是他那個不肖兒子邵伯溫用老子的名氣招搖撞騙。不過後人不知道哪,個個都當真了。


    這個真不能急的……


    但真實的王雱呢,很聰明,王安石在做知縣時,客人送來一隻鹿和一隻獐,他將鹿與獐關在一起,問才幾歲大的王雱,誰是鹿誰是獐。王雱脫口而出,獐旁邊是鹿,鹿旁邊是獐。客人驚得目瞪口呆。


    王雱是前年中的進士,但在這之前,已著書數萬言。後來作策二十餘篇,極論天下事,有人便嘲笑他詩文極佳,卻不會填詞,王雱立即寫了一首《倦尋芳慢》:


    露晞向曉,簾幕風輕,小院閑晝。翠徑鶯來,驚下亂紅鋪繡。倚危欄,登高榭,海棠著雨胭脂透。算韶華,又因循過了,清明時候。


    倦遊燕,風光滿目,好景良辰,誰共攜手?悵被榆錢,買斷兩眉長皺。憶得高陽人散後,落花流水還依舊。這情懷,對東風、盡成消瘦。


    嘲笑者見之,立即閉嘴。


    才情驚人,幾乎成了王安石變法中最重要的智囊,但此子性子急,心胸狹隘,是王安石與呂惠卿關係惡化的罪盔禍首者。這才是真實的王雱,而不是後人眼中那個神經病妖魔化後的王雱。


    但是王巨也陪著小心。


    王雱死後,王安石白發人送黑發人,作了《題雱祠堂》祭奠:


    “斯文實有寄,天豈偶生才?一日鳳鳥去,千年梁木摧。煙留衰草恨,風造暮林哀。豈謂登臨處,飄然獨往來?”


    這首詩王巨記不得了,隻記得王安石大約用了一個鳳鳥的典故,鳳鳥是世人對孔子的尊稱。千年梁木是也子的自謂之詞,恐怕王安石心中不服氣啊。


    想當初他進入東府時,國家是什麽樣子。父子倆努力,現在國家是什麽樣子。因此自傲地用了這兩個詞。然後立即召來邵雍等的大肆批判,父子相聖,可謂無忌憚者矣!


    但也說明王雱在王安石心中的地位。


    王巨唱了一喏後,細細地看著這個青年。


    長相文靜,秀氣,瘦弱。頗有點戲文裏書生的樣子,另外姿態有些顧盼自若,有才情。老子上位,即將改革,肯定有些小得意。


    但就是瘦。


    胖唐瘦宋哪,不過在王雱身上這個缺點就無限放大了。


    人一瘦,抵抗力能強嗎?


    或者說國家一軟弱,光有擠地皮管屁用哪。


    “見過子安,請坐。”王雱客氣地說。


    傲氣是有的,但也不是王巨想像中的眼高絕頂,抬著頭用鼻孔看人。


    兩人坐下,王雱讓大伯上茶。


    “久聞子安大順城之大捷。當我朝之王玄策,班超也。”


    “元澤兄,你折殺我了。我雖於大順城之捷中有功勞,但主要功勞還是蔡公,況且蔡公也無王玄策與班超之能。”王巨說道。


    這兩人,一個是一人滅印度,一個是帶著三十人部下平定西域諸國的超級大能,不要說蔡挺了,王韶恐怕都不及。但宋朝就是有這樣的能人,在這種內斂的環境下,也湧現不出來。


    “子安。這次下去看河,可看到百姓的苦難?”


    “看到了一些。好的,不好的。不過論苦,真正苦難的所在是邊區。哪裏不僅是苦,而且連命都保不住。”


    王雱語塞了。


    他疏忽了王巨的出身,那是被逼得十三歲就要做背騾子的所在,河北再苦,還能苦過那個小破寨子?


    王巨一笑,道:“元澤兄,這樣吧,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馬上我就要走了,臨行前我隻說兩點。”


    “請說。”


    “第一個是天下財富的所在與分配,現在我分為三大群體,國家,頂級豪強與權貴,中小商人與農民。國家的財產包括礦坑、房邸、官田、國有作坊作院以及稅務。國有資產還在,但稅務已不足能償還積欠。所以這個資產很可能是持平,或者是負資產。”


    “縱不負也差不遠矣。”


    “第二就是最大的群體,他們可能占據國家人口的九成五,那就是中小商人與農民,但財產隻占據不到四成。”


    “可能四成都不足。”


    “不錯,餘下的就在那半成人手中了。如果將這半成人手中的財產瓜分出來,那怕瓜分出來五分之一,國家能緩過來一口氣,就連貧困百姓也能緩過來一口氣。”


    “但是很難啊。”


    “我知道很難,但它不是我所要說的,我隻說為什麽這極少數人能占有這麽多財富?”


    “這……”


    “權利集中與世襲,所以陛下下旨裁減恩蔭,雖暫時因為器甲陋狀揭開,壓了下去,早晚必會有很多人反對。以後還會做一些退讓,實際現在仍有恩蔭,不是沒有,比如宰相可以蔭補四人,人數依然不少,並沒有壓住這個根源。我與官家也談過,也聽出來,令尊打算著手一些改變。”


    是改變,非是變法。


    那怕提出革新都可以,不能提變法。


    但這個王巨不想再提示了,提示了王安石也未必會聽,說不定人家那也是為了表達一種決心。


    “我朝不是不富,關健就是這個財富分配出現了大問題,一是從根源上杜拒,二僅是略奪出一部分財富,由令尊決定。我真沒那能力想清楚害關係。這是我說的第一條。第二條便是人。我朝為了防止權臣誤國,層層架空層次監督,並且許以言臣風聞以諫。這本來是好事,然而發展到後麵,由好變弊。首先辦事拖拉,造成許多浮費產生。其次風聞以諫,真正權臣不敢諫,諫的隻是弱小臣子,吹毛求疵,不做事則罷,一做事不論對錯,總能找出缺點。這也是逼得地方官員不作為,以資曆上位的原因。”


    “子安兄中的也。”


    “令尊說術,但有術不行。就象陛下查器甲,器甲隻是一個方麵,也要軍隊強大,兩者結合,才能造就一支強大的軍隊。比如我佩的這把桃溪劍,它是利劍,在我手中隻斬殺了幾名敵人。但若放在姚兕等名將手中,早就喝滿了敵虜的鮮血。然而放在普通的文臣手中,頂多隻是一個裝飾品罷了。我說的意思你明白嗎?”


    “我懂了,就是有術還不行,還必須有人去執行。”


    “然而人在哪裏?”


    王雱茫然了。


    “其實人人都是,我倒是想到了一條方法,但它缺陷很多。”


    “說說。”


    王巨將張居正的考功法講了出來。


    不能說它不成效果,連天朝都采用了這種辦法。


    國家又窮又落,趕忙發展gdp吧。


    d擠出來了,p也擠光了,那麽最後為了gdp隻好擠地皮。


    於是環境破壞掉了,河水與食品一起汙染了,精神麵貌也下降了,世風日下了,老太太跌倒都沒人敢扶了,貧富懸差嚴重了,民間怨懟也加大了,農民老大哥掉到貧困的臭坑裏爬不起來了。


    但反過來沒有這個擠地皮,與發達國家差距怎能縮小?


    一個考功法,一個數據控,產生了那麽多優點那麽多缺點。


    這也給了公知吐槽的土壤。


    問題是宋朝的公知強大了一百倍,一千倍。


    王家父子都是聰明人,騙不得,王巨仔細地說了它的優點,以及它可能帶來的缺陷。


    “如果再配合陛下的那個新詔書,每一州縣都有一名備用官員在,那麽整個死氣沉沉的官場就會活躍起來,官員再也不敢不作為。但缺陷同樣很多,因此請令尊三思。反正我想出來了,可想到了其缺陷,甚至都不敢對官家說。”王巨老實地說道。


    這就是王巨思路的明確化。


    現在不怕王安石折騰了,那麽索性將考功法搬出來,讓王安石去大肆折騰吧。


    “是有點麻煩……”


    “那是,這非是你我智慧能想清楚的,需要大智慧大勇氣的人去判斷。”王巨道。


    你不行,我不行,隻有你父親才行!(未完待續)r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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