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浦兄,請坐。”王巨客氣地說道。


    眼前這個人,曆史對他的評價是貶大於褒,主要就是那次對王安石的背叛。但那次背叛對於王巨來說,也不算什麽。相反的,此人執行能力當之為天下第一。


    不論遠見,隻能執行,王安石都不如他。


    但這個才能也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能傷敵,用得不好就會傷己。就象王韶與薛向,王安石想讓他們做一個聽話的傀儡,能成嗎?


    “吉甫兄,什麽時候在這裏就職?”


    “與子安一樣,才調到這裏,與君乃是一樣的差職。”


    呂惠卿大的情況王巨知道,可這些小的細節哪裏清楚,然而不妨他能想像,這一想,立即察覺到江寧那個人的背影。但這個王巨是不會說的。


    就象剛才他很想說三句話。


    第一句話乃是大牲畜,全國想提高糧食產量,離不開這些大牲畜。但現在很悲催,大家都不願意養,省怕將自家的戶等提高。那麽為什麽不能象自己在華池縣所做的那樣,大牲畜不計入財產統籌。


    別看缺起來時會嚴重,然而養起來同樣會很快。他還記得前世小時候農村到處都有耕牛,結果隨著收割機與耕耘機器陸續出現,僅是很短幾年時間內,幾乎就看不到耕牛了,就好象突然消失了一般。那沒關係,是科技進步的產物。現在上哪兒去找收割機?


    所以得出台一些政策保護,那麽隔了幾年後,大批大牲畜便陸續出現了。


    不過現在經濟這麽緊張,連賑災都沒有錢,河北山東的旱災自顧自,陝西的賣僧牒。一旦不將大牲畜計等。那等於無形中減少了許多稅務與徭役,哪裏能通過哦?


    實現不了的,王巨永遠不說。


    這得留在以後。也許明年,也許後年。看情況再說。反正小皇帝對自己還是很信任的,想說的機會多多。


    第二句話就是他在提到對待邊境西夏各蕃部時,他很想說一句話,政治也是如此,拉攏分化鎮壓,交易與互相妥讓。這才是政治的真麵目!


    比如他自己,不顧那一個大臣,看到了立即行禮呼公。反正他歲數小。官職低,這樣做很正常。不過正因為這種禮貌與謙遜的樣子,大家對他印象不錯。包括張方平、王珪,更不用說韓氏兄弟了。因此呢,司馬光跳來跳去,呼和他的人不多。然後王巨矛頭便對著司馬光一個人反擊。這也是一種拉攏分化鎮壓。


    其他的人一起不交惡,隻與司馬光一個人交惡。


    政治上也是如此,實際王安石起初戰友很多的,但到最後呢。且不說薛向王韶這些人,有的人起初也想變法。將國家弊病革除,很多,如小蘇。韓氏兄弟,王安石沒有及時安撫。還有一部分是想拍馬屁上位的,如程氏兄弟,怎麽程氏兄弟是馬屁精?不錯,他們起初就是馬屁精,別要將他們的文章當真了。不過這些人力量也不小,王安石又未及時拉攏。以及一些人在觀望中,這些人中雖思想保守,但德操還可以。其中代表就是範純仁。王安石沒有開誠布公地與他們交談,用國家未來這個強大的命題說服他們。


    然後呢……


    否則用一些手段拉攏。再用交易去分化,將這三撥人心擰起來。最後還能剩下多少大臣在跳?會不會有後來的故事?


    王巨又沒有說,因為說了,趙頊也未必有這個能力做到。


    相反的傳出去,自己真成了司馬光嘴中的心機深沉的小人。


    當然,王巨所說的非同小可,為什麽宋朝這麽弱呢,難道將士怕死嗎,不怕死啊,將士不怕死,卻如此之弱,豈不是大問題?


    國家為什麽有這麽多問題呢,難道是百姓笨嗎,不笨,難道是百姓懶惰嗎?不懶惰。百姓不笨不懶惰,國家卻是積貧積弱,豈不是大問題?


    實際也如此,王巨記得前世上學時學過一句,地大物博,扯蛋麽。


    中國地方大,但能稱為物博嗎?可憐若大的地方,能適合耕地麵積僅占百分之十幾。就是這百分之十幾,也是百姓一點一滴開墾出來的,北方缺水,並且多山。南方倒是不缺水,卻到處是沼澤湖蕩子。就是鐵礦,還多是貧鐵礦。正是因為有這群人,將高山變成了梯田,將湖泊沼澤變成了圍田,將滄海變成了桑田,才生生創造出“富饒”之地。


    有了這樣的兵,有這樣的民,國家卻出現了如此嚴重的問題,那不是軍民之錯,而是統治者之錯了。


    所以趙頊聽了他那個西方人的冷笑話,不覺得好笑,反而心情更沉重。


    但這個說得隱晦,王巨沒有說明。主要就是怕爭議,況且他現在這個年齡與地位,也不當由他來說。


    第三句話更不敢說。


    但這句話就與遷都長安的用意十分類似。


    “吉浦兄,為何想起這個?”可憐的,王巨用了這個,而不是用遷都一詞。


    呂惠卿揚了揚手中的一冊舊唐書。


    “哈哈哈,”王巨不由樂了。


    中國曆史上曾經有過好幾次偉大的遷都。商朝的那次不算,太遙遠了記載不大真切。


    因此快要亡國的遷都也不能算,那是一種無奈。例如東晉與南宋。


    還有一種為權臣把持朝政的遷都也不能算,如曹操將東漢都城遷到許昌。


    真正的遷都有好幾次,比如孝文帝的遷都,他的目標就是漢化。沒辦法,那時的漢人還有著漢朝的驕傲,冉天王就不說了,各大漢人豪門同樣瞧不起這些鮮卑人。不漢化,不融入到漢人體係中,北魏就無法統治中原。


    應當來說,他做成功了一半吧。最不成功的就是元朝,幾十年,回大草原了。最成功的是滿清。


    後來的明朝。


    朱棣遷都用意也不是天子禦國門。他不遷都,呆在南京不行哪,能坐穩那個位子嗎?於是將首都遷到了北京。這才是真相。但後人扯得遠了,有人說遷得好。天子禦國門,多威風啦。有人說遷得不好,北京一破,明朝滅亡了。中國沒有了。


    為什麽說中國沒有了,不錯,滿清疆域更大,因此袁老師再三貶明揚清,然而再認真去想。明朝雖然不及宋朝開明,但也不完全閉關自鎖,包括西洋來的火器,立即學習,包括大學士內閣次輔徐光啟,不僅學習西洋傳來的科學,自己還投身於天主教,將學來的東西編寫成書印刷,讓天下人學習。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即便與西洋會有些差距。但應當不會太大吧。


    因此中國的拐彎點就是這個北京。


    但與天子禦國門有多少關係呢?真相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北京不是滿清攻破的,而是李自成攻破的。並且李自成造反。將中原防禦工事與軍事掃蕩一空,由是明朝連一個回旋餘地也沒有了。否則那麽多皇子皇孫,選一個代理人,當真那麽困難?那麽以滿清的兵力,節節受阻,能打到哪兒?


    另外就是武則天這次遷都。


    她的遷都乃是做皇帝,在長安是做不成皇帝的,哪裏是關隴門閥所在地。


    以及一次未成功的遷都。


    趙匡胤臨死的那一年,視察洛陽。並且洛陽城牆一起由趙德芳的嶽父焦繼勳修好了,還修了一些河渠。也就是遷都一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但在這時候遭到趙匡義的反對。


    由是傳出一番話,趙匡胤說開封無險可守。想要宋朝長久,王都一是長安,回旋餘地太大了,就算北方遊牧民族攻破中原,洛陽,再拿下潼關、長安,宋朝各方麵早準備好了防禦,那麽局麵再壞,也不過是安史之亂後的唐朝。次之洛陽。洛陽不及長安之險,但前麵好歹還有一個虎牢關!


    這裏還有一個背景,當年的開封遠不及現在的開封,雖是好幾個分裂王朝的首都,雖然在後周繁榮起來,但不過那麽一回事罷了。因此就是遷都長安,壓力也不會那麽大。


    趙匡義卻說了一句,江山在德不在險。


    似乎有理似乎無理,如果每一朝代能真正做到德被天下,就是遷都北京又有何妨?但可能嗎?


    最後趙匡胤沒有作聲,然而也沒有遷成首都。


    實際這裏麵的背景不是這兩句對話,趙匡胤遷都,乃是趙匡義在開封經營多年,讓趙匡胤擔心了。趙匡義之所以成功,乃是一遷都,涉及到的利益太大了。特別是後來所謂的“朔黨”,王都一動,他們家離首都就遠了,離首都越遠,後人進入政治圈就越難。那麽他們甘不甘心?


    於是趙匡胤選擇了最小的代價去洗劫趙二的勢力,那就是扶持趙三上台,然而趙三還沒有上台,那個雪夜,一把玉斧的影子,讓宋朝從此產生質的轉變。


    趙大死與不死,宋朝命運肯定是截然不同的,至少兩次北伐不會敗得那麽慘。


    王巨又看著書上那段武則天遷都的記錄。


    這招很狠很具體。


    國家種種危機,主要就是集中在朔黨這個既得利益上。


    一旦將首都遷到長安,離朔黨勢力範圍遠者兩千多裏,近者也有一千多裏,不用十年二十年,朔黨勢力也就漸漸淡化了。頂多變成明朝南京那樣的遺老,雖在當地有影響,但不至於操給國政的走向。


    不過太難了。


    趙匡胤想遷都時,西北西夏還未崛起,現在想要遷都,必須滅掉西夏。


    想要遷都,必須重修到達長安的種種水利,甚至因為水土極度惡化,必須要強行開挖三門峽,撥掉那根砥柱。


    這還不算最難的,最難的依然回到了原點,那就是一旦遷都,朔黨勢力會掀起怎麽樣的反撲?現在想找理由太簡單了,那不是江山在德不在險,比如水利,比如這麽多百姓的安置,比較會花費多少錢帛。


    所以包括範仲淹提出遷都洛陽,都在反對聲中失敗。


    範仲淹道理很簡單啊,遷都長安,那個困難太多了,三門峽這一關就繞不過去,再到渭水這一關又繞不過去。隨後還有關中的水土破壞又繞不過去。西夏人之逼更繞不過去。


    但在洛陽沒有這個問題,將洛水修一修,運輸就不會那麽太困難了。


    然後再將虎牢關修起來。


    有了山河之險,國家就不需要那麽多禁兵拱衛京城了。


    看看現在,即便王巨的提議,也隻是將禁兵遷於城外,而不是遠離王都。不然萬一敵騎來了,怎麽辦?


    在這個平坦的廣大地區裏,如何置虎牢關潼關,因此必須常年累月以駐紮大量禁兵。


    然而遷於洛陽,就可以漸漸淘減禁兵,替國家將沉重的包袱輕一輕。


    那為何最終會失敗?那就是朔黨勢力的影響與損失。


    “吉浦兄,太難了。”王巨又說道。不過他也能明白呂惠卿的用意,不知道他從那條渠道進入館閣的,但王安石未至京,呂惠卿依然默默無聞,館閣裏官員雖貴,但很多的,也不是呂惠卿一個人,就是在集賢殿裏管理藏書或修校書籍的官員就有二十多人。如果不是呂惠卿今天自我介紹,王巨都不知道呂惠卿也來到集賢殿。


    因此他可能看到了趙頊與自己語良久,並且趙頊動作十分親熱,也想搭上自己這條線,多方推薦,他就能上位了。所以自鳴驚人地說出兩個大膽的字,長安!


    “是啊,很難。”


    王巨忽然靈機一動,說道:“其實歸根倒底,隻是二字,世襲!”


    這就是王巨想講又不敢講的第三句話。


    “世襲,世襲……”呂惠卿咀嚼幾句,道:“不錯,就是這二字。”


    王巨用意達到了,呂惠卿急吼吼地想上進啊,又看出來了小皇帝有改革的意圖,自己不好說,呂惠卿還能不說嗎?


    但願呂惠卿以後不要象司馬光那樣機靈啊,看看張方平苦逼的。


    司馬光看到種諤隨州管製了,想對付王巨有點滑不留手,當然想找把柄容易,比如這個坊場河渡,當真完美無缺?


    不實施便罷,一實施就會有缺點,比如一些受益的胥吏不樂意了。


    或者極少數混得不錯的役戶也不高興了。


    關健是王巨隱在幕後,由此變成了由皇帝帶頭,兩府兩製台諫三司所有高官一起參與的革新,如何能找王巨麻煩?


    因此王巨擱在一邊,重新盯上了張方平。這個家夥不是好人,坑了自己一把,差一點讓韓琦恨上了自己。


    這個小人,不能讓他做參知政事!(未完待續)r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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