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誇都不知道怎麽誇了,大戰來臨,親自披掛上陣,不要命了。渠工興修,親自帶頭,一雙士大夫的手,整變成了農夫的大手。這不是良臣,誰是良臣?


    “你繼續說這個差役。”


    “因此諸多士大夫心中最好的方法,那就是不動頂級權貴的利益,在這個基礎上,將國家財政變好。但這個真的很難很難。可是不變,國家財政即將崩潰了。陛下,不要看今天執行了一些改良策略,但作用不大,隻能說暫時能將支出維持住,那個積欠,是沒辦法填起來了。萬一大戰再起,更無財政支持。這個問題才是頭痛的問題。”


    “一億六千多萬哪。”趙頊不能提這件事了,一提他頭就會炸開一般。


    “但不用急,徐徐徐,陛下想要做事,必須讓天下人看到陛下的能力。二公究竟說了什麽,微臣不得而知,但未說頂級豪貴的境遇,也是這個原因。然後微臣再來說這個募役。募役,實際很簡單,就是富戶出錢,朝廷雇百姓來應役,再比如司馬公所說的千貫人家,他一年能賺兩百貫,卻限在差役上,不但賺不到這兩百貫,反而會家財蕩盡。但若是讓他出一百貫,就不會有這個慘劇發生。”


    “那為什麽你未說?”


    “之所以不說,這個< 策略一旦實行,反對聲音會很很強大。微臣先說差役數量,微臣官職低,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差役,但相信這個數量不低。甚至不低於五十萬人。”


    “可能還不止。”趙頊沮喪地說。


    不能深提的。現在的宋朝就象一件爬滿虱子的錦袍,虱子多得要死,隨便抓一抓,就能抓出一大把虱子。


    “那麽采用了募役製,就必須將所雇之役養起來,各地情況不一樣,農村與城市生活成本也不一樣,若在京城。給一個差役一年五十貫,一家未必得活,但在偏遠山區,給二十貫錢,就會有人興高采烈地應雇當差了。微臣就打算一個差役三十五貫錢吧,這得要多少費用?再說各個富戶情況不等,如司馬公所說的那樣,東鄉富戶一千貫,西鄉戶一百貫。想要公平,必須按照其真實財產征收募役錢。這個統計就會非常的麻煩。再者,即便將二三四等戶征收起來。能募足這所有的差役錢嗎?那麽必須往頂尖權貴頭上分攤。隻要一攤,陛下,等著看吧,到時候的爭議聲不亞於濮儀之爭。為什麽臣在涇陽,都能將臣攆出涇陽城?實際以往若是地方官員能力弱,這些豪強都能把持地方政務,將官員生生架空。若非朝廷動用了大量軍士參與修渠,臣這次在涇陽,那個後果就堪憂了。”


    “並且麻煩不止這個,統計各戶財產有爭議,各地收入情況差距很大,有的州府百姓收入低,差役卻很重,有的州府百姓收入高,差役卻很輕。那個人能將這碗水端平?那個人都不行!這又會讓反對的士大夫找到借口。”


    “那麽國家就繼續衰敗下去?”


    “事在人為,所以中興無比的困難。故微臣說徐徐徐,慢慢想出完善的方法,但眼下這一塊非是陛下所能碰得的。甚至微臣都不敢說。”


    “為何?”


    “這一說司馬公更恨微臣了。陛下,太皇太後,太後,非是微臣進讒言。司馬公也許學問淵博,也許老成持重,但手段也非是常人所能想像。據微臣所知的,他一生經曆了三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忽裏堆之敗,無他同意郭恩豈敢用兵?然而敗後他卻果斷地將責任推給了別人,包括他的恩師龐籍公。但司馬公沒有想到黃道元未死,西夏又將黃道元釋放給我朝,真相揭開。但朝堂上可有人責問過司馬公?”


    “濮儀之爭,天下紛紛,孰對孰錯,非是微臣所能議論的了。反對的人,個個離開朝堂,可是司馬公身為知諫院,非但沒有離開朝堂,反而順勢博得了好名聲。然後到今年,為了韓公與歐陽公,又有許多大臣貶出朝堂。司馬公一度擔任禦史中丞,有沒有離開朝堂?”


    “三件大事,司馬公都夾在漩渦之中,卻安然無恙,又博得好名聲,再說王廣淵,貶知齊州,司馬公還要剝去他的章服,這份心胸這份手段,微臣都不敢想,一想就害怕。所以白天在政事堂也不敢說,省怕司馬光用此對付微臣。微臣隻是一個大理評事,還未及冠,哪裏能承受司馬公的打壓?”


    高滔滔終於茫然與動搖了。


    “不過微臣再說一句,陛下說到錢四娘,實際她就是一個很好的事例,陛下可以大肆宣傳,讓大家知道家與國的依附關係。當然,某一天陛下若是為了使國家強大,最好對外戚略略牽讓。兩位太後再勸一勸高曹兩家也稍做謙讓。否則兩大後家這一關,陛下與兩位太後就過不去。”


    不要小視了高曹兩家,這兩家解決不好,什麽變法,都能卡住,特別那個曹國舅,傳說中的八仙之一,多好的一個人哪。實際這個人也很貪的,在王安石變法中,是反對派的中堅力量。但曹佾的事跡,王巨就不大清楚了。


    然而想要高曹兩家配合,簾後的兩個婦人則是關健,因此王巨又重重說了一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陛下,徐徐徐,這次陛下做得很好。若無他事,陛下請準許微臣明天返回渠工。”


    “這麽快,不妥,”趙頊急了,站起來說:“王巨,你在渠工上太辛苦了,勿必留在京城休養一段時間。而且朕剛剛執行一些富強國家計劃,心中底氣不足,你是首倡者,也要留在京城協助朕。”


    這倒是事實話。


    然而他誤會了王巨,或者說仍低估了司馬光。


    為什麽王巨臨走對趙度有那一番交待。


    這也是害怕,萬一讓司馬光得逞。自己有趙頊護著。不會貶到嶺南。但發配到他縣還是有可能的,那麽連帶著渠工都能半途而廢。那時,司馬光可不會說他害了渠工,反過來正好讓他顛倒黑白,進一步誣蔑自己。


    現在比他想的好,可王巨也不想在京城呆。


    自己呆在京城,就在司馬光眼皮底下,能有好事嗎?


    然而趙頊都這樣說了。王巨不由有點遲疑:“那渠工怎麽辦?”


    “朕隻是想讓你暫時留在京中一段時日,非是不顧不問。而且人口稠密,水利也是國家未來頭等要事。黃河的河工,江東圩,嶺南,還有那個木蘭陂之類的水利工程,難道你要一一領手嗎,親力自為嗎?實際鄭白渠正是替國家培養人才的好機會,朕還想挑一些人才,做你的副手。也順便替朕打磨一些精通水利官員呢。”


    “這個……”


    “王卿,就聽從皇兒之言吧。”高滔滔說道。如果王巨硬著脖子,說非要執行這個所謂的免役法,高滔滔會反對的。但他將事情輕重,利害關係一起講了出來,並且很慎重,高滔滔隻能欣賞了。


    雖然說這個什麽坊場河渡與裁兵,利害關係不大,畢竟是兒子走出的第一步。眼下母子關係沒有惡化,她還是支持兒子做事的。


    所以高滔滔也發出了請求。


    “微臣就謝過兩位太後與陛下之關愛了,”王巨不好再拒絕了,拱手說道。


    反正也無所謂,自己有了布置的。


    那就先留一段時間再說吧。


    王巨離開內宮。


    高滔滔還在深思。


    不管這個女人是好是壞,但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王巨都將所謂的階級拿了出來開講,高滔滔還能不明白嗎?


    然而她一想,確實是一個大麻煩。大半天後說道:“國家想要富強,是很困難哪。”


    趙頊無語。


    這還用得著講嗎?


    “母後,若留下王巨,得給他什麽官職。”


    這又牽扯到一個問題,資曆,年齡!


    功勞有了,可王巨的資曆與年齡確實是一個大問題。


    “上次曾公亮推薦的那位呂惠卿擔任著什麽官職?”


    實際不是曾公亮推薦的,而是王安石推薦給曾公亮。所以王巨說大家都有手段,真正君子能混朝堂嗎?看看王安石,他還沒有來京城,就開始找幫手了。


    曾公亮當然也知道,不過他想的是將王安石當成他的幫手。大家彼此彼此,能理解……


    於是曾公亮為了拉攏王安石,立即提撥了呂惠卿。


    趙頊答道:“呂惠卿以三司檢法官編校集賢書籍。”


    “那就賞王巨一個天……”高滔滔本來想說賞一個天章閣侍製,卻又忍了回去。館閣官一是編內製官,就是昭文館、史館與集賢院三館以及秘閣、龍圖閣等機構內的官員,其職責就是掌管圖書,編修國史,說白一點,就是國家圖書館管理員,不過皇帝時常要去看書,因此見麵機會多,偶爾也會談論,因此館閣官員始貴。比如呂惠卿這個職位。


    但歐陽修那個非館閣官就不能擔任重臣的理論,讓王巨想不明白了,難道國家官員非得要擔任一段時間圖書館管理員才能勝任?


    還有編外官職,這是榮譽職位,各館閣侍製、直學士、學士、大學士。


    然而沒有大功績,休想享受到的,那怕是一個最小的侍製。


    王巨功績有了,可還是那個問題,資曆年齡限製住了,因此高滔滔改口道:“那就賞一個大夫,再充編校集賢院書籍之職,他不是精通算術嗎,讓他校注一些算術書籍。”


    這非是真讓王巨校著術書籍。


    而是讓王巨暫時呆在集賢院,那麽有什麽問題,趙頊便可以打著看書的機會去集賢院詢問。


    否則的話,王巨官職太小,偶爾召到宮中說一會話還是可以的,但動不動就召到宮中詢問,最後不是司馬光會生氣了,還不知有多少官員會眼紅嫉妒。那時候才會真正千把霜刀萬把雪劍,加於王巨一身。更非是寵愛王巨。而是在坑王巨。


    “母後所言極是。”


    於是趙頊第二天便下了一道授命。賞了王巨一個最低一等的平和大夫之職。然後兼差編校集賢書籍之職,主差還是陝西營田使。


    這就是宋朝官製的複雜性。


    第一是差官,臨時工官職,但真正做事的卻是差官官職任務。寄祿官,就是拿工資的官職。散官,又叫階官,朝會時站班前後,就看階官大小了。作用不大,榮譽之職。勳官,共十二轉,榮譽頭銜,這個官職作用最小,什麽補助也沒有。爵官,就是爵位,有了爵官才有封邑與實邑,等於有了額外補貼。貼職官,又稱為館閣官。就是館閣編外官,大學士學士之類。一旦擁有,身價立貴。並且某一個官員能綴好幾個,包括差官在內,往往會看到後麵有兼差兼判……


    所以宋朝的官製往往最讓後人頭痛的。


    再說這個官員的任命,多是兩府任命,東府任命文臣,西府任命武將。


    不過皇帝也有任命權,但皇帝未必就一定會任命重臣,偶爾也會任命一些有能力資曆不足官職較小的官員,而且隻要是皇帝親自任命的,這個官職相對於兩府任命,就會貴一點。


    再到否決權,兩府任命的官員,皇帝同樣會有否決權。然而皇帝任命的官員,兩府也會有否決權。甚至兩製官就可以實行封駁權。


    但這種情況出現得很少,一旦大規模出現,都是朝堂最混亂的時候,比如濮儀之爭,再比如趙頊倒韓。


    因此趙頊想授命王巨,還得必須讓兩製官員寫草詔書,再遞到銀台司,銀台司將授命發向中書,中書同意後,授命成立。


    它用心是好的,層層掣肘架空,那怕皇帝在內,也要掣肘,那麽就不會產生絕對集中的權利,沒有絕對集中權利,就不會產生極度腐敗。可這種架空卻導致了權利模糊不清,想做事情困難無比。因此從韓琦起,就開始對這種製度進行破壞,然後王安石,司馬光,章惇,蔡京等人一個個來。


    實際王安石改革官製後,這個製度就開始正式破壞了。


    然後到朱元璋,朱元璋回想起宋朝官製種種,不妥,回想唐朝官製也不妥,甚至宋朝後來略恢複了部分唐朝官製,便出現了蔡京秦檜,於是發明了大學士製度,結果呢?


    這個坑,與王巨無關。


    就象他所說的兼並,後來西方國家也痛惡之,於是有了讓人悲催的不敢想像的遺產繼承稅務,以及所謂的民主,但實際再認真想,弊病還是很多。或者學金三胖子,然而什麽人也不要看,看看金三的衣著,他的胖,再看看他的百姓,那麽這種製度是否真正的公正平均?


    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根據不同的情況進行校正,使製度缺陷減少,盡量地完美。


    比如集權,就要加強一些監督手段,防止腐敗。分權,就要出台一些措施,保持政策的延續性,而不是朝令夕改。


    一個七品的平和大夫,以王巨的功績,並不算什麽。


    韓維立即寫好了授令,於是又到了銀台司,然後司馬光便迅速得知了。


    他立即在講課時抽空說道:“陛下,臣聽聞陛下授王巨平和大夫兼差編校集賢書籍之職?”


    “難道有些不對嗎?”趙頊不耐煩地問。不過是兩個小官,難道這個你也不同意?


    “陛下,以臣想陛下授此職,是因那些提議發自王巨,於是陛下意欲能時常谘詢?若那樣,為何不讓王巨進入三司。”


    “三司?”趙頊真狐疑了,你司馬光有這個好心。


    “坊場河渡改革,雖然對朝廷有利,然而事務繁重,特別是起始草劃之時,王巨首創,故臣以為讓王巨暫時進入三司協助,此事略有眉目,王巨仍回陝西,興修鄭白渠。這樣豈不是對朝廷更有利?”


    現在趙頊很難認清司馬光真麵目的,隻能說王巨連續性坑了司馬光好幾回,趙頊漸漸疑心加重罷了。因此他遲疑地問了一句:“那麽王巨當授何職?”


    “坊場河渡,二八分製涉及到三司鹽鐵、度支與戶部,掌管那一司都不合時宜。但三司副使同樣也不合時宜。以臣之見,不若臨時差授三司判官一職何如?”


    “這不妥吧。”


    “是有點不妥,但不妨在授令時再加臨時兼差四字,大家便無異議了。”


    “這倒是一個主意。”


    當真是主意?一樣,大家相互坑,王巨坑過來,司馬光坑過去。(未完待續……)r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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