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通信總體分為三大類。


    一是普通的書信來往或者前線將士的家書,到了驛站,由驛吏驛卒甄別出來,然後用舟車從水陸送向下一個驛站,一個個的驛站傳遞下去。


    各部司不重要的或與不緊急的公文奏呈,比如今年某州稅賦多少,戶數多少,需要上報相關的部門,但它們並不急迫,為了節約人力財力,也用這種方式送到京城,當然它們會比普通的家書要重視一點,也快一點。


    二是普快信函,私人若是家中有馬有足夠的門客仆人,也可以這樣玩,騎馬派專人送向某處,再快一點就是換馬不換人,夜晚是不會趕路的,蔡挺便用了這種方式將捷報送向京城,一示大捷之下我很淡定,寵辱不驚,不賣功,二就是派出他的親信,若是皇上或者兩府大佬疑問,可以讓他的親信代為解答。不算太慢,也不算太快,花了七八天時間才到了京城。


    三就是特腳遞,換馬換人,日夜二十四小時趕路。


    它曾經創造了很多奇跡,載於史冊的就有兩次,第一次是趙匡胤時,契丹派出六萬大軍兵進河北,前線用特腳遞送到了京城,趙匡胤命田欽祚率三千騎兵救援,結果契丹人才剛剛到,田欽祚三千騎兵也到了,於是三千打六萬。


    第二次儂智高叛亂,廣州用特腳遞五天將軍報送到了開封,這中間有多少崎嶇的山道以及水路?


    陸詵害怕蔡挺告黑狀,前麵將西夏使者扣壓,後麵就用特腳遞將那份奏章送到京城,因此相差了數天時間,但到了京城,卻是一先一後抵達。


    何必之?


    蔡挺才不會在奏章上打小報告呢,那多落下乘哪?


    但最慢的還是黃公公一行。


    他們也是騎馬而來的,而且也是提前走的,也算是趕路吧,不過就沒有那麽快了。


    黃公公進了京城,王巨說得明白,兩封回函,一封必須呈報給趙曙。


    於是他先行覲見趙曙。


    趙曙高興過後,也在琢磨著歲賜的事了,那個時服金額不大,五千兩銀子,五千匹絹,就是送給西夏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新年還有兩三個月就要到來了。


    餘下的歲賜怎麽辦?那才是大頭。


    聽聞黃公公回來,於是將他帶到政事堂,將兩府宰執一起喊來。


    “陛下,這是王巨托奴婢帶給陛下的奏呈。”黃公公將信函遞了上去。


    趙曙打開看了看,又遞給了韓琦,大家傳閱下去。


    “你說你也去了戰場?”


    “陛下,奴婢也去了。”


    “說來聽聽。”


    “那天奴婢剛到華池縣不久,西夏人就兵臨大順城了,王巨便寫信給延州知州陸公,想搬數營官兵,另外又寫信讓陸公乘機拿下金湯城,陛下,陸公不聽哪,否則這次西夏人會全軍覆沒。”


    “等等,為什麽拿下金湯城,西夏人就會全軍覆沒?”


    “西夏人在大順城下,想要逃回去,隻有三條路,十二盤那條小路,不易走,白豹城也是山道,還是不易走,隻有金湯城的道路最大,並且城中還有部分餘糧。所以拿下金湯城,這些西夏人隻好沿著那兩條小路擠,會被我軍將士抓住或者擊斃更多的人,而且就是逃回去,也沒吃的……”


    趙曙立即拿出地圖觀看,但他哪裏能看懂哦。


    “陸卿為什麽不聽?”


    “奴婢也不大清楚,似乎蔡公原先就寫信說好的,王巨也寫了兩次信,陸公皆不聽,奴婢估計是陸公見西夏敵軍數量龐大,害怕了吧。”


    趙曙臉色立即就掛住了,他不耐煩地說:“陸卿的事不要再說了,繼續說戰事。”


    黃公公繼續往下說,從華池縣的戰場說到了大順城會戰:“那時局麵很緊張,若天亮了,還不能讓西夏人崩敗,後果不堪設想。但蔡公手中兵力不足,隻能焦急地看著戰局。”


    “韓卿,不是發出詔書,讓王卿立派援兵支援慶州嗎?”


    “還有此節?若是王公與陸公齊發援兵,那一戰會勝得更輝煌,其實到後麵因為兵力不足,大夥兒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西夏人逃回去,”黃公公惋惜道,實際那時候蔡挺給他喝了一碗茶,不知道裏麵放了什麽,喝完了,他就呼呼大睡了。不能讓他看到抓走大量戰俘,睡吧,睡著了好啊。


    趙曙臉色更陰沉。


    雖然此次大捷讓他高興,但擊斃與俘獲了五萬多人,與七萬人八萬人終有區別的。若是將李諒祚十萬兵馬幹掉了八萬兵馬,這小子下一回打死他,也不敢入侵宋朝了。


    於是他不悅地道:“繼續往下說。”


    “喏,這時王巨主動請命,帶著三營保捷與一千餘名強人衝向戰場。本來蔡公下令讓他想方設法將幾支軍隊聚集的,不過那時候戰場太混亂了,誰也做不到。王巨便想出一個主意,強行鑿穿了西夏軍隊,對各支騎兵主將下令,讓他們殺向站在土山上指揮的李諒祚。中間還遇到了西夏人的鐵鷂子……”後麵的許多,黃公公多是親眼看到了,因此講得繪聲繪色。


    實際蔡挺在奏章上也提到這件事,不過刻意淡化了。


    這是有意在保護王巨。


    他也相信王巨不會象狄青那樣不領情,狄青之下場,正是這個不領情,讓龐籍拋棄了他,於是趙禎一個人撐不住了,狄青悲催。


    事實他多慮了,王巨的水比他想的深。


    黃公公講完了,他是激昂版大順城之戰,蔡挺那是冷漠版大順城之戰,但基本吻合,誤差的隻是細節的描述。幾人將兩個版本一對照,基本能還原出八九成大順城之戰的真相。


    文彥博吐了一口長氣說道:“原來也危險哪。”


    如果蔡挺在此,能倒,兵戰凶危,整個中國幾千年曆史,除了極少數那幾個戰神外,誰敢保障自己百戰百姓?


    況且自己是戰神嗎?自己是文臣好不好?


    韓琦也長吐了口氣,蔡挺不表功,他也不能發作,但這一戰同樣壓在他頭頂上,一樣多的敵人,自己在好水川時手中所用的兵力卻比蔡挺多得多,然而卻敗成那樣了。


    原來這才是真相,蔡挺那一點勝敗也懸於一線之間哪。


    不過王巨那小子真能打,這小子當初幹嘛不做武將,偏偏做一個文臣?


    想得美,王巨才不會那麽傻呢,做武將,做到嶽飛這一步,到頂了吧,下場呢?


    若嶽飛是進士及第,是文臣,秦檜敢不敢施加剝皮拷?敢不敢斬於風波亭?


    趙曙道:“這個歲賜要不要停?”


    王巨這份奏章寫得很詳細,包括鹽的運作,但這隻是王巨的想法,趙曙也要征求這幾個宰相的意見。


    韓琦說道:“可,並且派使前往詰問,為何犯我大宋。”


    文彥博說道:“如此,則邊釁大矣。雖環慶路大捷,然死傷慘重,恐無再戰之力。其他數路邊臣不協,多是懦弱之輩,不堪重用。西夏慘敗,正是惱羞成怒之時,若再禁歲賜互市,必然重新發兵,他們號稱擁有五十萬大軍,此言恐虛也,但舉國用兵,三四十萬兵力還會有的,就是他們重新侵犯環慶,環慶也無法抵擋了,請陛下三思。”


    見好就收吧。


    這就是王巨所說的與政治主張無關,就是文彥博自己也不敢說,隻要前麵一禁,後麵西夏不顧此戰重創,再度發兵。


    然而韓琦同意,他就會反對。


    不過相對而言,現在他們兩人還屬於溫和之爭。


    現在是敵人,未來又能變成朋友,這才是政客……


    想一想,以張載那性子,能混得下去麽?


    韓琦說道:“兵家須料彼此,今天禦戎之備,大過昔時,並且諒祚狂童,豈可比元昊也,詰之必服。”


    這有話外之音的,別看蔡挺神氣,換李元昊試一試。蔡挺在慶州能打勝,俺去也能打勝,甚至俺一去,幾路兵力全部乖乖支援了,比蔡挺勝得會更風光。


    韓琦又說道:“不過四路鬆散,互不服指揮,終是邊路一患,以臣之見當派郭逵前去陝西,總掌兵務。”


    這也是他心頭之痛,當初他主張反攻,可是其他幾路,包括範仲淹,龐籍,文彥博卻堅持防禦,結果隻有他一個人在跳,李元昊便盯著他一個人打,好水川之敗便有了,所以從那時候起,他就與範仲淹產生了矛盾,這才是君子黨上位後,韓琦爭老大的起因,才產生了醜陋的水洛城事件。


    而且韓琦此議也頗有深義。


    西府來了文彥博,韓琦為了製衡文彥博,便插了一個人進去,這個人便是郭逵,三川水烈士宋朝勇將郭遵的弟弟。但郭逵資曆淺,又沒有什麽大的戰功,大家便不服氣。


    韓琦便說道:“我不是不知道郭逵望輕,但按故事,西府當用一個武臣,官家想用李端願,但李端願傾邪,所以用郭逵當之。”


    那麽李端願是不是一個“傾邪”之輩呢?還真不是,不算是良臣,但也不能算是邪臣。


    為什麽韓琦不同意,第一李端願與富弼關係不錯,僅憑這一條,韓琦就不會同意李端願上位了。


    第二條李端願乃是駙馬李遵勖的兒子,出身名門,提撥上來,他也許會感趙曙的情,但絕對不會感韓琦的情。郭逵嘛,現在隻那麽一回事,隻要提撥上來,他一定會對韓琦感恩戴德。


    然而不管韓琦怎麽說,現在的郭逵還遠不及李端願呢。


    大家不服氣,邵亢、吳申與呂景等人連連彈刻,祖宗朝是有這個製度,西府當參用武臣,比如曹彬父子,馬知節,王德用,狄青,可他們那一個沒有立下戰功,勳勞為天下所稱則可,郭逵一個黠佞的小人,豈堪大用?


    反正吵吧,韓琦現在不管做什麽事,大家都不如意。


    所以現在是一個機會,讓郭逵到陝西磨勘一段時間,說不定就能混上一個功勞,回來後再進入西府,無人有異議了。


    “韓卿所言極是。”


    於是郭逵撈了一個好大的帽子去了陝西,領簽書樞密院事權陝西四路安撫使權涇原路馬步軍都總管經略司兼判渭州!


    前麵的是說明他帶著西府宰執的帽子下去的,然後涇原路則成了郭逵的一畝三分地,這個不算,還有權遙控整個陝西緣邊四路的軍權,也有權調動緣邊四路的所有兵馬,包括慶州,秦州,延州。


    理論上,這一戰,韓琦撈取的好處最大。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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