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點寒梅開得紅豔可愛,一隻喜鵲歪著腦袋好奇地向它飛去,誰知它的爪子剛搭在梅枝上,積雪便簌簌落下,喜鵲驚嚇地叫著飛到青天之上……


    殿中很安靜,居然能清晰地聽到那隻喜鵲的叫聲。


    趙曙也不動怒。


    更複雜的他想不到了,與他智慧無關,以前關在王府裏,幾個王府幕臣能力有限,繼位後又體弱多病,拘束著他的認識。不過簡單的他還是能想清楚的。


    幾個宰相無論答可能還是答不可能,都會有不好的後果。實際當他看到這份奏呈時,頭也痛了。


    於是趙曙又換了一個問題:“諸卿,你們以為蔡挺可否勝任?”


    如果王巨所有說法是對的,那就好了。


    不打最好,反正孫沔也要下去,朝廷必須派一個重臣去慶州,蔡挺算是老臣與重臣了,有資曆有政績擔任慶州的新知州。


    打也不怕,蔡挺能力出眾,能以一小路兵力與財力,就能將西夏十萬大軍擊退。那該多多多……多好啊!朝廷不花多少錢,兵力與財力也不會緊張,西夏同樣會再次安靜,簡單的道理,就是一個小小的環慶路,你都對付不了,況且整個大宋的一百多萬大軍!


    然而趙曙很懷疑,若是讓他來選擇,寧肯選韓琦,也不會選蔡挺,至少韓琦有過與西夏大規模軍團交手的經驗。


    韓琦繼續沉默著。


    這個問題比開頭那個問題好回答一點。


    然而也沒有那樣簡單。


    王巨猜中了,西夏不入侵,將蔡挺換到慶州,幾乎是平級調動,無所謂。


    西夏入侵,慶州知州那就是一個大大的火坑,韓琦甚至巴不得讓蔡挺去呢。反正蔡氏兄弟,他那一個都看不順眼。


    但他還是不能答。


    韓琦用眼睛掃著餘下七位宰相。


    應當沒有人泄露了,道理很簡單。王巨分析了為什麽攻打慶州的原因。不管怎麽樣,朝廷必然在下麵幾個月,陸續撥出一些資源向慶州傾斜。如果消息泄露了,西夏也不會攻打慶州了。


    但這不是好事,西夏不會攻打慶州,但不是沒地方攻打了。隻要李諒祚有心想入侵宋朝,宋朝漫長的邊境線到處都象篩子一般,有的是李諒祚選擇的地點。然而那時重心傾向於慶州,其他地區不備,雖然可能不及王巨所說的“重要”吧,但一個有心,一個無心,隨便鄜延、環州、涇渭與秦鳳,撕開一個大豁口,對宋朝都不利!


    韓琦擔心的不是泄密,而是這幾個人……


    應當還有一位,吳奎,不過他回家守喪去了,也不會對自己有好感了,無他,富弼百日喪期後奪情起複,卻被自己所逼,不得不回家守兩年多的大喪禮。所以朝廷奪情,吳奎不出。


    這七人當中,曾公亮能勉強與自己站在同一戰線,歐陽修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原來胡宿是自己的人,不過他是範仲淹長子範純佑的老師,也是範仲淹將他拉上來的,範純仁竭力反對濮儀之爭,也反對自己,胡宿夾在中間,開始沉默不言了。不過韓琦也不怕胡宿出問題。


    另外還有一個人,趙概,此人權利心不重,氣節高,但韓琦同樣也不擔心,氣節高,有德行,那就不會背下使手段了。


    讓韓琦擔心的則是餘下三人,他們都是趙曙提撥上來的,說句不好聽的,趙曙用他們是對自己進行某些平衡與掣肘,自己又將西府權利架空,他們都是西府宰相,心中必然有些不快。


    特別是文彥博,要心機有心機,要手段有手段,資曆聲望比自己都不弱。甚至因為自己用大孝期逼富弼再度退下去,也將文彥博逼得守了兩年多的孝。


    如果自己說行,到時候蔡挺不行,打也打了,沒有守密的必要了,文彥博將這件事搬出來,王巨說是沒關係的,他隻是一個毛還未長齊的小子,能算到西夏人入侵,那已經了不起了,但這麽重要的人事安排,自己卻象沒頭腦一般,聽信了一個十幾歲毛孩的話,再加上許多大臣因為濮儀對自己反感,那麽文彥博重新將此事翻將出來,也不用範鎮用伊霍來相逼自己了,自己必得為此事負責,退出權利中心!


    似乎很複雜,但就是沒有韓琦,以前權利中心的勾心鬥角還是如此這般……


    因此韓琦謙虛地盯著文彥博:“寬夫,我與蔡挺不熟悉,你以為如何?”


    相比於韓琦天天被趙曙坑得在熔岩上烤,文彥博要輕鬆得多,孝期守完,趙曙惺惺示好,但文彥博領情不多,以他的聲望資曆,僅是擔任一個被架空的西府首相,至於要領那麽大的人情嗎?並且他也隱隱看出來,這個濮儀之爭乃是一個超級的坑哪。因此他不表示反對,也不表示支持。


    正是因為這個態度,為他在後麵撈了很多好處,王安石悲催了,然後文彥博再將指揮棒交給司馬光……


    不過說起來,王巨能與文彥博沾一些腥氣,一是竹紙,二是文彥博載培過張載,王巨是張載的門生,當然,這個攀得太遠,除非王巨學習蘇東坡那樣,親自拜謁歐陽修,俺就是你門生了,否則文彥博不會買這個賬的。


    因此他實話實說:“陛下,現在大家都在猜測,西夏人會不會象王巨所說的那樣派大軍入侵,大家都不敢斷定。如果西夏真的入侵,那確如王巨所說,可能是十萬左右的軍隊,至少以前李元昊之時,與吐蕃、遼國以及我朝先後交戰,每次都派出了許多兵力,少者七八萬兵馬,多者十幾萬兵馬。不過老臣仍然很懷疑,據老臣在西府所知,慶州不過四十餘營官兵,並且還不能全部抽出。比如去年東澗穀一戰,王巨手中兵力十分不足,騎兵數量很少,但就是在那種情況下,仍冒著危險,隻抽出六七營官兵應戰。原因很簡單,荔原堡、平戎鎮必須分兵看守,以防有失。那僅是華池一縣,麵積狹小,放大到整個環慶路,因為路途的關係,這個留守的比例還要更多。也就是說慶州能抽調的兵力,不過就是二十幾營。”


    趙曙就蹙起了眉頭。


    二十幾營,不過一萬幾千兵馬了。


    他還不知道吃空餉呢,若真如文彥博所說,隻能抽調二十幾營兵馬,實際兵力可能不足一萬人了。


    “陛下,這個兵力懸差巨大,蔡挺即便有能力,還會有失。”


    “文卿,環慶路似乎有許多強人壯馬,以及義勇吧?”


    “陛下,那些強人義勇,隻能說帶領著鄉民保衛家園,平時缺少訓練,或是訓練時間短,磨合期更短,短於配合,真正兩國交戰時,誰敢帶領著這些鄉兵作戰?若是能作戰,雞兒寨、東澗穀與雜裏寨三戰,王巨為何不抽調部分壯馬強人配合?所以老臣之見,國家正是艱難之時,最好與西夏交好,戒令前線將士勿得生事,以避免產生不必要的矛盾。”


    前麵的話韓琦很讚同,真打起來了,如果後方不支持,那麽慶州會很危險的,然而後麵的話他不高興了,什麽與西夏交好,難道不交好嗎,前麵官家一繼位,後麵立即放開互市,重新給予歲賜,還要怎樣交好,難道將整個陝西割讓給西夏才算是交好?


    不過這時候他也想清楚了,說道:“陛下,蔡挺能否勝任,其實還有一個好辦法,立即將蔡挺召回京城述職,將這些情況說清楚,再詢問他有無信心。”


    又將皮球踢給蔡挺了。


    趙曙想了想說道:“就依韓卿之言吧。”


    …………


    趙頊勾了勾手,兩個太監會意啊,立即走了過去。


    “說。”


    張太監道:“殿下,我來說吧。”


    其實不對的,裏麵許多東西的確需要保密,但為了未來主子的高興,管它需不需要保密。


    張太監揀有關王巨的說,至於孫沔,多略去了,一是隻要說了大家都不高興,二孫沔與趙頊無關,至少眼下無關。


    這一略,那就好聽了。


    並且與趙曙不同,他心情不好,有的便沒有聽進去。趙頊卻聽了進去,問:“那個火藥如此厲害?”


    “那是,那麽大的石壁,一聲巨響,便轟塌了。不過奴婢留心了一下,用火藥開礦的王知縣倒不是首創,首創的乃是潘美將軍,他平定嶺南後,曾用手下用火藥開采金砂。這都是一脈脈傳下來的。隻是王知縣對火藥做了改進,使它威力變得更大。”


    一門學問,不管什麽學問,它不是從空中掉下來的,不過也很了不起了,趙頊額首,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隻是那些蕃子稱呼王知縣為小王老子,王知縣現在連加冠之年還不足,感到很苦惱。”


    “哈哈哈,”趙頊笑得前抑後合。


    趙頊開心了,張太監也開心了,又說:“就是他的那個婢女才叫醜呢。奴婢從未見過那麽醜的女子,回來路上還與韓內侍商議過,打算稟報官家後,若是有空出宮辦差,路過細柳巷時,打算對那個叫瓊娘的行首說一聲,讓她直接投奔西北得了,至少比那個鍾兒的婢女好吧。”


    “你們太多事了,王卿在西北事務繁忙,身邊突然多了一個美豔的婢女,難道不分心嗎!”趙頊突然喝道。


    “啊,”張太監驚訝一聲,這是什麽道理?若那樣,韓公他們一養就是幾十幾百家ji的養,那豈不是不要做事了?不過他哪裏敢辨,連忙道:“是,是,那奴婢們就不多這件事。”


    “當如此,繼續往下說,”趙頊又說道,然後抬起頭,看著某個方向,自己這樣做也不是辦法,唉,姑姑還真有點讓人頭痛。


    張太監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蔡挺?”趙頊奇怪地說了一聲。


    “是這樣的……”張太監又簡單地介紹了蔡挺,蔡挺也能算是重臣,但不是頂級重臣,因此張太監知道一些蔡挺事跡,又不全麵。


    趙頊走了幾步。


    不對,王巨說得不對,為什麽呢,看看呂夷簡,難道沒智慧沒手段嗎,但他對軍事懂不懂?不但不懂,整一個軍盲。再看狄青,懂軍事,可有多少手段,若是有手段有心機,都不會讓一群文臣整成那樣了。


    因此慶州將是一場危局。


    若是真的,蔡挺也未必行,那個兵力分布不對,少則五比一,多則十比一,除非一流名將來了,否則慶州危矣。若是假的,王巨也同樣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章楶心中用了審判一詞。


    那怕王巨那個豢養私兵,就是沒有西夏入侵這件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以後讓人泌一些汙墨罷了,王巨也不想做範仲淹那樣一塵不染的君子官,潑就潑吧。除非王巨真的豢養私兵,那朝廷肯定不放過了。


    然而朝廷調來的新知州不得力,大順城必失,一失,西夏必分出數萬大軍攻擊華池,到時候王巨甚至有死亡的危險!這是一個劫,一場看不到的審判。


    但章楶隻想到了一條,實際還有兩場審判。第二場審判那就是西夏會不會真的入侵慶州。


    現在政事堂九個宋朝最重要的大佬都巴不得王巨猜測失誤,但真失誤了,因為王巨的書奏,導致君臣上下提心吊膽,甚至造成無數浪費與損失,那時候朝廷可能就會追究王巨責任了,甚至將王巨貶調到嶺南或者其他偏遠地區,從此以後對王巨的能力與智慧,也會打下一個很低的分數。王巨仕途完了……


    而且真的不大好說,按理說去年三戰,隻會更加推動西夏人入侵慶州,但萬一有意外發生呢,例如朝廷擔心,往慶州傾斜的兵力物資太重了,李諒祚取消了這個計劃,或者王巨這個翅膀在扇啊扇,無形中將西夏內部扇了一下,導致李諒祚不會出兵。第二個審判便降臨到王巨頭頂上了。


    並不是王巨向姚兕說的時候那麽瀟灑,為了宋朝,俺要入地獄,當真想入地獄啊!


    當然,西夏人如約來入侵,王巨第二個審判躲了過去,可隨著第三個審判又來了。那個審判躲過去,王巨就會立下大功了,再加趙頊繼位,從此天高海闊!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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