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最強的軍隊就是出自銀夏與橫山一帶的諸羌,宋人稱為山界酋或者橫山酋。


    橫山腳下宋朝境內的百姓,包括黨項人、羌人、吐蕃人與漢人同樣十分強悍。


    人又不是他們擊殺的,便沒有了忌憚,周邊各寨聽聞後,紛紛趕來,根本就不顧他們是不是官兵,甚至為了搶人頭而發生了衝突。


    然而邵良佐敢承認麽?一旦證實黑蜂盜就是官兵冒充的,那將會激起無窮的民怨。


    他草草問了一下情況後,便在全軍境內發出露布,說此次乃是私鹽販子擊殺了巡邏的官兵,將繡有黑蜂盜的麵紗蒙在官兵的屍體上,嫁禍官兵。


    然後又下令,查問當天是那家商人在販私鹽,又是那一寨百姓做了背騾子。


    事情比他想的麻煩。


    邊區百姓貧困,當天黑蜂盜手中的兵器與幾匹馬消失了,然而還有財富,那便是死人身上的衣服。這時代,穿不上衣服,吃不飽飯的百姓很多很多。


    懸賞令要的乃是蜂盜的腦袋,而非是他們身上的衣服。於是一個個屍體上的衣服被扒下,於是便發現了那幾張藏寶圖……


    似是似非的藏寶圖!


    各寨百姓一邊提著腦袋去領賞,一邊按圖索驥,去尋找那個莫明的寶藏。


    寶藏未找到,不過幾天後在順寧寨北麵三十幾裏,地勢比較偏僻的膠泥梁一個山洞裏發現了許多物事,包括青鹽、一些絲綢布匹,藥材香料。


    如王巨所分析的那樣,可能貨物轉換為財富後,到了兵士手中揮霍,或者化為交子與金銀,藏於兵營,不過這些貨物得要慢慢去處理,私鹽販子見不得光,他們更見不得光。


    那麽它會在哪兒?


    第一必須會隱秘罕有人跡所在。


    第二它必須不能離搶掠地區太遠,畢竟如青鹽是很笨重的,而這裏山連著山,山道崎嶇,太遠了,就需要大量搬運時間,也容易被人發現。


    可能就是這些貨物吧。


    然而這好幾張似是似非的藏寶圖所標注的還不是一處所在。


    消息傳開,周邊各寨百姓瘋狂了。


    但麻煩也就到了。


    當百姓撥開隱藏山洞洞口的棘草時,也意味著邵良佐的謊言不攻自破。


    這幾年當中,黑蜂盜搶的不僅是私商貨物,又為了隱飾震懾,驅逐周邊一些村寨,也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


    這些受害村寨可能同樣有背騾子,但他們不是在背騾子過程中被殺害的。


    山洞的貨物證實了黑蜂盜官兵的身份,這激起周邊許多受苦村寨百姓的憤怒。


    最憤怒的乃是一群商人,當地的豪強。王巨說得不錯,西夏再窮,終是一個國家,僅是戶籍上就有七十餘萬戶百姓,更不用說它還幅射到遙遠的阻卜韃靼與回鶻人。


    商業規模太大了,就象後來明朝禁海一樣,哪裏能禁得住。


    好在宋朝政策偏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強禁,說不定西北就會出大亂子。


    這是一張密集無比的網,特別是保安軍,幾乎九成豪強卷入這場大規模的私商當中。


    然而黑嶴嶺山道那場戰鬥,隻是擊殺了部分黑蜂盜,似乎頭號首領,那個槍盜還在,三號首領,傳說中黑蜂盜的智囊還在。


    豪強有了證據,便對官府窮追猛打。


    宋朝古怪的吏治,官員來自朝廷任命,當地的胥吏卻是來自當地的豪強大戶人家。


    若是官員精明強幹,還能震懾住各個胥吏,若是官員軟弱可欺,往往就會被各地胥吏架空權利。以邵良佐的才能,哪裏能震住保安軍的豪強。豪強在逼,胥吏在逼……


    最讓邵良佐苦逼的不是豪強胥吏與百姓,而是軍營。


    不用看人頭,自從山道伏擊戰消息傳出,通過各營失蹤的將士,受傷的將士,軍營內部已經有了猜疑對象。


    非是所有將士都輪為了匪盜,雖然不指望他們能做到“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因此參與者隻是少數將士,他們吃了肉,別的將士連湯都沒得喝,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若是處理不當,說不定就會引發保安軍,甚至整個延州兵士嘩變。


    並且從太祖朝起,宋軍就多次發生軍營嘩變事件。


    那幾張藏寶圖引起了百姓瘋狂地在各個山區尋找寶藏,邵良佐不得不將事情經過稟報給新知州程勘,程勘痛罵,又不得不上報給朝廷。


    “餘寨主……”


    “劉監押,不好意思了,兄弟們也想活命。”圍林寨主餘峰說完,撥出鐵槍,鮮血濺出,劉監押倒下。


    黑嶴嶺之戰過後第五天,圍林寨主叛變,殺死監押以及諸多寨中兵士,帶著一百多名部下叛出圍林寨。至此,黑蜂盜麵紗全部揭開。


    那就是圍林寨主餘峰以及大半圍林寨部下官兵冒充的盜匪。


    三川口之戰,土門淪陷,後來西夏蠶食土門,宋朝不得不在延州連築了順安寨、懷寧寨、黑水堡、石胡寨、丹頭寨、安定堡、清澗城、青化寨、招安寨與圍林寨十一寨,圍林寨就在渾州北的北側,離延州不足一百五十裏,離保安軍城不足六十裏,其用意就是北控土門西夏路,西側與保安軍各軍寨防禦長城嶺賊路。


    但相對而言,其地位不及其他諸砦堡。


    當然油水也不及其他諸砦堡,然而它幅射範圍很廣,若是官兵化為盜匪,足以讓他們隱秘地從土門到長城嶺之間流竄作案。


    作案動機有了,作案條件有了,相信此時延州程勘手中恐怕也有了作案證據。


    不過它離王家寨太近了,就在王家寨的東麵,相距不足二十來裏路。


    消息傳到王家寨,幾乎所有當天參與的丁壯全部冷汗涔涔。


    太近了,若不是王巨用計將他們逼出來,說不定這些人查到他們,就會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摸到寨子,來一個屠寨。不要說不可能,這些年來他們殺害百姓的數量不比寨中百姓數量少多少。


    三個蜂盜首領同樣也暴露出來,據傳餘峰槍法出金,武藝高超,無疑就是傳說中的槍盜。還有一個善使刀的孟都頭,可能是刀盜,可能不是刀盜。並且餘寨主麾下還有一個叫宋吉的落魄文士,若沒意外,他多半便是那個傳說中的扇盜。


    消息傳出,整個鄜延路嘩然。


    邵良佐卻開心了,因為圍林寨屬於延州管轄……不完全是俺的錯。


    …………


    “還是三弟想得長遠哪,幸好提前置了這個小莊子。”


    “大哥,此地雖然偏僻,不過大哥也要約束好兄弟,這段時間勿得外出。容我想一個長久之計。”


    “恩,陸十將,那兩個女子查得如何?”


    “我進延州城問過,據那家客棧大伯說的,時間上也吻合,那幾天她們不在客棧中,不過隨行還有一個舉止古怪的男子。”


    “怎麽古怪法。”


    “大約是那家娘子的仆役吧,可一直不說話,總之讓那家客棧裏的人覺得怪怪的。出事前三天,那個男子夥同那兩個女子出去,不知道為什麽隻回來兩個女子。還有一件事,明明失蹤了數天,那個留店的婢女卻一直不敢報案,隻是嚇得哭,不過那家客棧裏的役從也未想起來,到現在還沒有想到,隻是覺得奇怪。”


    “就是想到了,他們也不想多事,會報案嗎?”文士打扮的宋吉說道。


    “也是。然而那個小子倒十分刁滑,連夜隨車隊趕向延州,我們不便下手。到了延州後,他們立即雇了馬車離開延州,依然隨著車隊。不過水老二一直騎驢子在後麵跟著。”


    “那麽確定他們是參與者了。”


    “確定無疑。”


    “他們為什麽離開延州南下?”


    “這個屬下也不大清楚,但店中的人說他們是開封人。”


    “京城人氏?”


    “恩。”


    “怎麽是京城人氏?”這一回連多智的宋吉也不明白了,他想了想說道:“不管了,陸十將,你帶著五名兄弟立即南下,將這四人拿住,詢問真相。不對,那小子在防範什麽?對,是防範東家。這樣,大約過了鄜州地界,他們防範意識也就弱了,你們再找機會動手。然後……”


    他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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