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重淵是大衍朝皇帝的嫡長子,隻是皇後不受寵,連帶著他這個嫡長子也不受寵,皇帝對皇後隻有厭煩,如果不是她的母家勢力太大,大到連皇帝都覺得有威脅,她也不會進宮當皇後。


    皇帝年輕的時候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深邃的眸子情意綿綿看過去,天底下沒有哪個少女會不心動,年少的皇後自然抵擋不住這般誘惑,不顧家人的勸誡硬是嫁到了這深宮大院。


    她的母族葉氏掌握大衍八十萬大軍,兵權是先帝親自給的,皇帝登基的時候都隻有二十萬兵馬,可想而知,對兵力比自己還多的臣子有多忌憚。


    皇帝借著聯姻來穩住葉家,然後一步步將葉家的兵權收回,葉重淵剛出生那幾年的確是天之驕子,他是帝後長子,帝後感情和睦,他剛出生就被封為太子,被捧在手心裏寵愛,直到皇帝將葉家的兵權全部收回。


    從雲端跌入塵泥也不過如此。


    葉家直到皇帝忌憚他們的兵權,在皇後出嫁時就主動提出交出虎符,可皇帝不光想要權利,他對顏麵看的更是比什麽都重要。


    剛成婚就把皇後母族的權利全部收回,這讓天下人怎麽想他,說他是個沒有容人之量、小肚雞腸的皇帝嗎?


    就是再怎麽想收回虎符,他也不能在那個時候動手,為了讓天下人稱讚他是個好皇帝,還必須得找個好時機才能行動。


    於是,幾年之後,有人舉報葉家和北方蠻族勾結,皇帝大怒,以叛國罪處以誅九族,可是如果真的認真算,他自己也在九族之中,為了彰顯仁慈,改誅九族為滿門抄斬。


    於是,除了皇後和太子以及剛出世的小皇子,葉家在京城的所有人都上了斷頭台,隻有在北境抵抗蠻族的幾個小輩提前得到消息得以幸免,自那之後也是隱姓埋名東躲西藏。


    皇帝和皇後感情深厚,就算葉家勾結蠻族想要造反,皇帝也沒有廢後,隻是不再去中宮過夜,後宮也一夜之間多了許多美人。


    皇後可以不廢,可是太子絕對不能有意圖謀反的外家,朝堂上下朝翻了天,皇帝無奈,最終隻能把太子廢掉,然後送出京城讓他自生自滅。


    皇帝為了除掉葉氏隱忍數年,一朝翻身對葉氏可謂是恨之入骨,他勉強自己在葉氏女麵前做了那麽多年的好夫君好父親,早就受夠了時刻不能放鬆的日子,葉氏被滿門抄斬,他終於不用再壓抑自己。


    全天下都以為皇帝被皇後一家傷透了心,看著皇帝沉迷美色不思朝政,都把罪名推到了皇後身上,然而皇後何其無辜,她母家不可能謀反,因為一個不知所謂的舉報就直接滅了葉家滿門,這其中必有隱情。


    葉家是武將世家,皇後自小舞槍弄棒,也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厲害角色,可是她的大兒子被流放,小兒子牙牙學語還不會走路,她自己在葉家出事後就被軟禁在東宮不能出門,就算有再多憤恨也隻能忍著。


    皇帝的荒唐一日勝過一日,朝中也逐漸開始有了怨言,但是這時候已經沒有什麽能擋住皇帝行樂了,他手上握著大衍全部的兵馬,有兵權在手,天王老子在他麵前都得低頭。


    朝中的議論紛紛,民間的怨聲載道,短時間尚且看不出來,時間一長,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當年葉家的慘案可能是他們這位溫和謙恭的皇帝自導自演出來的大戲。


    可這時候意識到這些已經晚了,皇帝溫良的偽裝徹底撕破,誰敢讓他不高興轉頭就拉去斷頭台,在十幾位老臣血濺朝堂之後,終於沒有人再敢在他麵前說什麽,有誌之士紛紛辭官,不過三五年,留在朝中的就隻剩下佞臣。


    後宮之中,皇後經過幾年磋磨,如果還看不出自己之前被皇帝欺騙,也就枉稱葉家女了,可他們已經做了這麽多年的夫妻,皇帝是假意,她卻是真情,豈是那麽容易忘掉的。


    她鬧也鬧過哭也哭過,最終還是無濟於事,皇帝不肯殺她,就讓她高居皇後之位,看著心愛的男人坐擁三千佳麗,而她自己隻能守著心智不全的傻兒子,沉湎於過去虛幻的美好。


    精神的折磨遠比身體的折磨更傷人,十幾年過去,就是正常人也得被逼瘋,於是,一次又一次的哭喊廝打之後,皇後終於承受不住,拋下什麽都不懂的傻兒子,三尺白綾了此殘生。


    可笑的是,在她死後不過三個月,當年被流放出去的大兒子就拉起大旗打到京城,將當年葉家被汙蔑的罪名變成了事實。


    *


    顧清玨不知道他和皇後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宮女太監和那位凶巴巴的嬤嬤就算再沒有戒心,也不會談起當年葉家滅門的事情,他隻知道皇後舍不得留下傻兒子自己生活在這危險的深宮,卻不知道對皇後來說,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他以為隻有他和殷明燭兩個人在這個小世界,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一張和他們家三師兄一模一樣的臉。


    世上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難道三師兄在小棉襖之後也殺到了總部,在大佬將他和小棉襖傳送到小世界時也跟著擠了進來?


    還能這樣嗎?


    蒼白纖弱的少年躲在牆角縮成一團,茫然又警惕的看著突然闖入的高大身影,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懵懂脆弱讓人心疼。


    葉重淵努力穩住氣息,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嚇到可憐的弟弟,將染血的盔甲脫掉扔到外麵,隻留一層裏衣,然後蹲下身子顫抖著伸出手,“清玨,我是哥哥。”


    顧清玨:???


    所以,這個劇本中,三師兄是他親哥?


    那他現在是叫顧清玨還是葉清玨?如果他沒有改姓的話,那就是三師兄以前姓顧?


    顧重淵?


    小可憐臉色有些古怪,害怕被看出來端倪趕緊低頭,不管這個和三師兄長的一模一樣的親哥到底是不是三師兄,反正他回宗門後一定會記得和三師兄分享趣事。


    三師兄在隨他姓了噯!


    老子牛逼!


    葉重淵耐心的看著縮在角落裏的少年,聲音沙啞重複道,“清玨,我是哥哥。”


    他被趕出京城後四處流浪,身上令人惡心的血脈無法清除,和皇帝一樣的姓氏卻能拋棄,他改了母姓,在外輾轉數年被外祖家幸存的幾個表哥找到,然後休養生息時刻準備報仇。


    他知道母親在皇宮裏過的不好,也聽別人說起皇後的小兒子是個傻子,他離開皇宮時已經學會喊哥哥的小團子,怎麽可能是心智不全的傻子呢?


    皇帝對葉家恨之入骨,能將他這個親生兒子趕出京城,甚至派出殺手想讓他死在外麵,怎麽會容忍另一個留著葉氏血脈的孩子正常長大?


    他離開京城時年紀太小,葉家也隻剩下那幾個表哥,他們隻能先保全自己,然後眼睜睜的看著母親和幼弟在那吃人的皇宮受苦。


    皇帝荒唐,民不聊生,天下遲早大亂,等皇帝失盡民心,便是他們拉旗造反的時機。


    他們等了十幾年,皇帝沉迷美色不問朝政,朝中奸佞滿堂不見忠良,民間起義此起披伏,軍中嘩變接連不斷,他們等到了報仇反擊的時機,也等到了宮中皇後的死訊。


    葉重淵聽到消息的時候就瘋了,沒有母親的庇護,弟弟在宮裏該怎麽活下去?


    起義軍勢如破竹,大衍的百姓還記得葉家,辭官隱居的治世能臣也記得當年那個沉穩自持的太子,眾望所歸之下,原本計劃半年打到京城的起義軍,短短三個月便攻入了皇宮。


    皇帝沉迷酒色,大軍進入皇宮的時候還在美人懷裏,直到被拉到菜市口的斷頭台,依舊沒有反應過來,他明明擁有控製整個大衍兵馬的虎符,為什麽這些士兵能輕而易舉攻入皇宮?


    他的護衛呢?他的禁軍呢?都哪兒去了?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等待他的隻有斷頭台上飲了無數忠臣良將鮮血的鍘刀。


    皇宮中混亂不堪,葉重淵不想去看他名義上的父親有多狼狽,隻想找到僅剩的弟弟,在知道那個乖乖巧巧的小小團子在母親去世後就被扔到冷宮之後,這位殺伐果斷的起義軍首領周身戾氣滔天,甚至想將已經被送去斷頭台的皇帝拉回來千刀萬剮。


    從來隻有犯錯有罪的妃子被關進冷宮,那個男人竟然荒唐到把失去母親的親生兒子扔在冷宮不管不問,他把清玨當什麽了?


    他的兵馬已經攻入皇宮,後宮的妃嬪爭相逃命,宮女太監察覺到不對更是像無頭蒼蠅一樣爭搶珠寶四處躲藏,清玨一個人在冷宮該有多害怕。


    葉重淵什麽都顧不得,隨手抓了個宮女找到小弟住的地方,看著偏僻的連他的兵都沒巡視到的破敗宮殿,心裏像刀割一樣疼的厲害。


    失去母親之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的少年人瑟瑟發抖躲在角落裏,見到生人也不知道該怎麽保護自己,隻能努力讓自己縮的更小,似乎這樣別人就看不到他了。


    嗬,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在清玨眼中,卻是可能會傷害他的陌生人。


    何其殘忍。


    顧清玨低著頭分析現在的情況,這個疑似三師兄投胎的親哥想保護他,他們兄弟倆年幼時關係應該很好,這是個能抱的大腿,危機解除。


    所以說,那個遲早要被人推翻的暴君皇帝,現在是被親兒子給幹翻了?


    嗚呼,能和三師兄長的一樣也是本事,看這行事風格,和三師兄如出一轍的莽,替天行道大義滅親,三師兄對這種事情果然熟練。


    不對,現在這位是親哥。


    臉色蒼白的少年人看著麵前還沾著血跡的粗糙大手,猶豫了好久才小心的將自己的手遞過去,他們兄弟二人的年齡差了足有一輪,兄長在外奔波多年,幼弟卻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葉重淵強忍著激動,控製著力道生怕把人捏疼,現在時間緊迫,他得趕緊去指揮入城的軍隊,等外麵穩定下來才能好好和弟弟培養感情。


    外麵傳言清玨心智不全,就算他真的是個小傻子,當兄長的也能護他一輩子。


    *


    皇宮亂成一團,金鑾殿的龍椅上,身著黑甲的俊美青年麵無表情坐在那裏,手邊長槍的槍尖還在滴血,大殿之中,除了訓練有素的士兵,還有許多宮女太監的屍體。


    “渠帥,葉將軍回來了。”


    隨著士兵的通報,龍椅上的黑甲青年點點頭,看到被葉重淵牽在手裏小心護著的少年人後臉上一片空茫。


    他是殷明燭,是蠻族首領,和葉重淵年少相識,為了幫這人造反,他帶著蠻族十萬騎兵南下來到中原,出來之前,族中不少人勸他不要親自南下,他在草原,蠻族就有主心骨,萬一中原人卸磨殺驢,隻怕連他帶那十萬騎兵都得折在中原。


    如果沒有意外,他也不會以身犯險,好友要報仇,他派出十萬騎兵相助已經夠義氣,可是就在臨出發前,心底有個聲音忽然出現,他必須跟去中原,那裏有很重要的人在等他。


    黑甲青年握著槍杆的手泛起青白,看著跟在好友身邊懵懂蒼白的少年,腦海中瘋狂叫囂著,這就是他等了二十多年的人。


    殷明燭抹了把臉,盡力讓自己顯得柔和起來,隻是他平時冷厲慣了,再怎麽努力也隻能露出僵硬的笑容。


    葉重淵皺著眉頭將剛找到的弟弟護在身後,看著做出奇怪表情的好友寒聲道,“你幹什麽?”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弟弟?”殷明燭把長槍扔在龍椅上,三步並作兩步走下來,心如擂鼓又有些忐忑不安,“他受傷了嗎?”


    顧清玨聽到熟悉的聲音抬起頭,發現對麵真的是他們家小棉襖後眸中的驚喜掩飾不住。


    雖然這家夥沒來得及踩著祥雲救他於水火之中,但是好歹沒讓他等太久,話說回來,他們家小棉襖有之前記憶嗎?


    是和三師兄一樣一片空白的來到這個世上,還是和他一樣空降到這裏?


    葉重淵腳步一頓,側身將人擋的更加嚴實,“清玨很好,也沒受傷,你要是閑著沒事就幫我把禁衛城防安排了,我帶清玨去休息。”


    “清玨,是個好名字。”黑甲青年低聲喃喃,察覺到好友對自己的提防,回過神來當即道,“大舅哥,我帶清玨去休息,禁衛城防你自己安排。”


    顧清玨:……


    小棉襖到了小世界,沒了之前的記憶,怎麽還進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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