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江柏睡到一半突然笑醒了。


    深灰色的硬木矮腳床頭櫃上擺著一盞造型圓潤的小鴨子台燈,台燈未開,一個黃色發光物從小鴨子屁股後邊緩緩鑽了出來,機械感的聲音聽上去不滿極了。


    “你幹嘛呀,都已經是這周第三次了,之前不是說好了沒有下次的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說是這麽說,但江柏臉上的笑意卻根本止不住。


    他又樂了半天,差點把主臥的天花板都掀翻,才意猶未盡道:“我這不是想到主角受馬上上線開心嗎?剛還夢見了,萬裏長征見終點啊999,他還有多久上線來著?”


    999不太高興地垮下身體,淡黃色的圓方形在空中化成一灘,聲音也弱弱道:“31天呢。”


    江柏彎起眼睛來:“一個月。”


    最後一個月!


    過完這一個月他就能解放了!


    江柏是個穿書者,十一年前因故穿進了這本名叫《天降真愛》的耽美小說,成為了書中主角攻俞陸的炮灰迷弟江柏,並綁定了一個劇情係統,從此被迫開啟了他在書中的打工之旅––當一個惹人厭的炮灰。


    而999則是劇情係統派來協助他打工的小助手。


    受係統指示,江柏進入書後必須以各種奇怪的方式不斷追求並糾纏主角攻俞陸,引起俞陸和周圍人的瘋狂反感,以此來襯托後登場的主角受,讓他的出現給大家一種解放般的快感。


    並在之後通過不斷挑撥主角攻和主角受之間的關係,使他們明白彼此心意最終相愛,自己則暗淡離開,留下優秀工具人的偉岸背影。


    江柏過去不看小說,他是穿書後聽999介紹,說像他這樣的炮灰在書中的戲碼通常都不會太多,隻有和主角幹仗的時候會費點筆墨。而且角色性格單一,基本三言兩語就能概括,其他大量篇幅都是描寫主角的。


    當時被迫認清穿書現實的江柏還放鬆了一瞬,覺得這意味著自己的任務應該不會太難。


    ……然而事實卻完全不是如此。


    譬如原著裏路人一句:“但江柏不同,江柏和俞董可是打小就認識的!”


    占比一行,不超過二十個字,江柏演了足足十一年。


    再譬如原著裏路人一句:“那可是江柏!雖然他脾氣壞還沒腦子,但他有對俞董的愛啊!”


    占比還是一行,不超過三十個字,然後江柏這十一年裏就真的刻薄暴躁幹盡無腦事,眼裏隻有俞陸一人。


    俞陸一旦有什麽差池,江柏罵得比誰都凶;俞陸一旦有什麽需求,江柏跑得比誰都快;朋友肯定是沒朋友的,家庭關係也要斷絕,因為設定上他就是個惹人厭的炮灰,世界屬性直接點滿,都用不著大動幹戈,旁人就會很自然地對他心生厭惡。


    所以說這份工作輕鬆吧,也挺輕鬆,因為以上這些任務隻要稍微沒臉沒皮一點,稍微掌握一些雷區蹦迪的小技巧,就能圓滿完成。


    而且因為還沒到他殺青的時候,所以哪怕在別人雷區舞出世界級風采也暫時不用擔心遭到報複。


    但說不輕鬆也不輕鬆,因為隻要沒完成好,被檢測到違反劇情和設定,江柏就會受到係統體罰。


    不過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已成為劇情老油條的江柏基本能成功避開所有處罰,輕鬆完成劇情任務,甚至還學會了鑽係統的空子,日子好過了許多。


    唯一的問題就是––無腦了十一年,多多有些厭倦,想念帶腦見人的時光了。


    而按照劇情所示,一旦主角受登場,炮灰江柏就會逐漸結束無腦階段,變成反派閃亮登場。


    999告訴江柏,通常在完成使命之前,反派是可以有一點點智商的。


    十一年的漫長等待終於迎來了有意思的篇章,實在是太令人興奮了。


    光是這一周,江柏睡覺的時候就笑醒了三次。


    “還是快睡吧,你這樣老笑會打擾我整理數據的,而且明天還要早起呢。”夜色下,空中飄浮的一灘水逐漸凝回原形,999默默提醒道。


    “知道了。”江柏應了一聲,然後在柔軟的羽絨被裏輕輕翻了個身。


    深灰色的真絲被套發出細微的聲響,肌肉線條利落流暢的手臂折回枕在腦下,穿過散落的棕色長發。


    江柏看向宛若“坐”在小鴨子身上的999,唇角一彎,伸手就要彈它:“事真多。”


    空氣中凝回原樣的999外表看上去像塊又軟又滑會發光的小布丁,隻見它順著江柏的動作向後凹陷身體,變成一個大大的“c”,後不高興道:“本來就是,而且我明天還得去問問哥哥我們上次說的事情,要出差兩天。”


    999說著,機械音裏透出了一絲擔憂:“我不在的時候,你完成任務小心一點呢。”


    江柏靠在手臂上的眼睛一彎,琥珀色的眸光深邃又溫和:“沒問題,放心。”


    *


    次日淩晨四點,江柏醒的時候999已經出發了。


    窗外的太陽還未升起,角落裏的空氣淨化器在靜聲工作。


    沒有了吵鬧的小助手,偌大的平層房看上去有點兒空曠。


    江柏洗漱完畢便拎包出門了一趟,三小時後回來,將黑色拎包內的運動服丟進了洗衣機,後繞回廚房,洗淨衝泡過蛋白|粉的水杯。


    和早起時灰蒙蒙的天空不同,眼下的太陽已經漸漸攀上高空,穿過平層邊緣幹淨的落地窗,柔和地照進室內。


    江柏端了塊三明治走到窗邊,看向外麵冰冷的高樓大廈和將將蘇醒的街道。


    他居住的景湖公館是寧城市中心相當昂貴的一塊地皮,地處鬧區,隔音做得很好。江柏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每天在窗邊待上那麽一會,看著窗外人來人往間流淌出的生命感。


    而高樓的距離對於他這樣的穿書者而言剛剛好。


    一塊三明治下肚,他順手將深棕色的長發束成馬尾,垂墜在脖頸後,隨即從冰箱裏拿了杯酸奶。關上時,箱壁上的小黃鴨吸石輕輕晃了晃。


    換好衣服的江柏拿著東西預備出門,臨走前,還不忘順了張躺在桌台上的傳單。


    這趟出門江柏是去上班的。


    雖然是個穿書者,但這些年下來江柏覺得自己的生活和書中其他成年人沒有什麽區別。


    劇情係統是高高在上的老板,俞陸是永遠無法達到其要求的甲方,而他則是一大早拎著雞湯跑巨型業務的社畜。


    沒錯,是真雞湯。


    在《天降真愛》這本小說中,原作者想描繪的愛情故事據說是很常見的光與暗。


    主角受是還沒上場的光,俞陸是已經登場的暗。


    這個故事是以俞陸的角度去寫的,而在主角受上場前,俞陸可以說是標配男主。出生名門卻受到背叛,絕境反擊後成為君臨商場的新勢力,短短數年就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算是活著的傳說。


    而為了凸顯俞陸的暗,作者還在那次背叛中給他安排了一場車禍,致使俞陸雙下肢癱瘓,每天靠輪椅生活。


    他性情陰鷙狠戾,雖然事業上屢攀高峰,但空白的感情狀態卻一直叫書外的媽媽粉們很是擔憂。十分害怕工作狂又陰霾暗黑的俞陸這麽發展下去會變成一個真變態,在吃夠了逆襲爽感後便緊急呼喚一個能溫暖他改變他讓他放下仇恨的人。


    於是在俞陸事業衝上高峰之時,主角受也在絕佳的時機登場了。


    他以真愛之光的形象軟化俞陸,以絕對的善良感化俞陸,最後以崇高的愛讓俞陸的雙腿恢複行動能力,從而拿下了這個巨型項目。


    光與暗在眾人欣慰的視線下結合,共創溫馨未來。


    至於江柏,他十一年前穿進書裏時剛好就是俞陸出車禍的那一年,往後十一年,他作為炮灰,自然不長進地隻會陪床送雞湯。


    怕俞陸再有什麽意外,事業肯定是不要了的,每天都在熬各種各樣的骨頭湯,發各種各樣沒有意義的短信,因為失去自我嫉妒心占有欲都極強,內心幾乎把俞陸當成隨時會碎的花瓶,護工隻要一點點沒做好就刻薄地破口大罵。


    生活真的是黑暗又乏味。


    江柏甚至覺得書外的媽媽粉都隻是媽媽粉,書內的他才是真媽,沒有誰比他更期待主角受上線後可以不用熬湯的日子了。


    但作為劇情執行者,在主角受沒上線之前,湯肯定還是要熬的,而且得是親手熬製。


    不過作為知道自己的湯肯定不會被對方喝下的老油條,江柏選擇購買對街王婆婆熬的雞湯。


    百年老字號,肯定比他好。


    下電梯快走兩步順手替前邊拎著藥袋抱著小孩兒的老人推開了單元門,江柏還和老人懷裏的小孩笑著打了聲招呼。


    隨即走向樓外。


    十月的寧城已是深秋,小區內的綠木順應自然發黃掉落。而已經升至高空的豔陽則穿過樓房和枝葉,一片一片地照耀在江柏的臉上。


    深邃的眼眶和細密又卷翹的棕色睫毛在星碎的陽光下微微泛出光彩,紮起的棕色卷發一側劉海因為長度不夠垂墜下一點,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旁,中和硬朗的五官線條,帶出幾分慵懶。


    江柏深吸了一口秋季的清新空氣,隨即拎著雞湯調整好心情,愉悅地去上班。


    兩小時後,伴隨俞陸冰冷的聲音,一道門“啪”地一聲關在了江柏臉上。


    這是近日上班第一步。


    類似員工打卡。


    江柏看著眼前差點砸到他高聳鼻梁的門,第八萬次忍住想一拳錘開的動作,在門口深呼吸一口氣,默念一個月一個月一個月,然後便掛上了工作時間專屬的可憐表情,掐出俞陸聽見絕對會惡心的聲調。


    疑惑地輕輕喚道:“陸,陸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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