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季臨秋隨意找了個由頭跟朋友調了課,獨自開著自己的車駛向虹城。


    今年高速新開,隻用一小時有餘能抵達舊地附近,轉國道再開一小會兒就到。


    他自飛葉繁花中穿梭而過,能看見車窗外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連綿如畫。


    恍如隔世。


    如今的他,有自由且優秀百倍的事業,有自己的車與房,安身立命俱全。


    遇到薑忘以前的低鬱種種,都仿佛是一個短暫而不愉快的噩夢,忘掉也無所謂。


    將忘。


    季臨秋低喃一句戀人的名字,踩下油門開得更快。


    他腦海裏浮現出許多畫麵。


    初見的那一天,星望剛剛拿到新校服,開心地直轉圈給他看。


    那個男人就站在走廊盡頭,到最後都沒有向他走來。


    像是舊識,又不曾照過麵。


    彭星望,薑忘。


    名字一換,許多事便悄然無息地變了。


    新的名字雖然也好聽,如現今的他一模一樣,總歸多出幾分蕭瑟疏離,有幾分涼。


    他早上便離開了,抵達時才十一點二十,漫無目的地找著地方,最後還是停在紅山小學門前。


    季臨秋拎著鑰匙跟門衛打了聲招呼,緩緩走了進去。


    薑忘和他聊過許多小時候的事。


    就好像每個人的童年都會有一個凶巴巴的班主任,每個人騎自行車時都從高坡上摔下來過。


    就好像每個人都會在小學時遇到一個極溫暖的朋友,以及總是忍不住買的小賣部零食。


    一樁一件,說起來都悉數平常。


    季臨秋沿著他和他說過的每一件事往前走,腳步與話語輪廓重合,沒有半分異處。


    他無法想象薑忘在童年結束以後,在離開他以後會是怎樣。


    怎麽就沒有去讀高中,為什麽決定去參軍,在寒風呼嘯的北方陷在雪中幾回。


    他看不見他在另一端時間裏的青春,看不見他們錯過的那些日子,唯獨看得見去年與此刻。


    薑忘在某一刻折返回來,這一次選擇再來找星望,找他,改寫所有的困獸之鬥。


    如今正是周末,許多小孩在操場上嬉笑著放風箏玩遊戲,細碎石子跑道還沒有換成塑膠跑道。


    季臨秋緩緩坐在石椅上,喉頭幹澀。


    他清晰明白,現在的彭星望,與九歲的薑忘,絕不是同一個孩子。


    今後便是長大了,也絕不會是同一個人。


    他感到說不出的心疼。


    人一旦能感覺到刻骨的愛與牽掛,便能驟然間放下許多,又一瞬間肩負更多。


    像是在某一秒被宿命擊中,仿佛呼吸都會燙肺。


    季臨秋掏出手機,再度翻了一次薑忘的個人主頁。


    手機網速比電腦要慢很多,上網並不算快,要等好幾分鍾才會出現相冊裏的縮略圖。


    他循著這些照片找了過去,去尋看薑忘曾駐足流連過的地方。


    老城牆,槐樹林,已經被開發商掘成土堆的荒地,還有彭家輝曾經住過好幾年的,破破爛爛但煙火氣很足的小巷。


    彭家輝早就搬家了,連那一處棚戶區如今都快拆了個幹淨。


    季臨秋停在炒麵攤前,小販守在旁邊看了又看,不確定他是否要光顧自己的生意。


    電話響了起來。


    “臨秋?”男人聲音響起,澄澈又溫柔:“你還好嗎?”


    “小符她們說你突然請假走了,是在生氣嗎?”


    季臨秋聽著他的聲音,半晌道:“你喜歡吃炒麵嗎?”


    “炒麵?”薑忘笑起來:“很喜歡啊,你想吃的話,有空我帶你去個老地方吃,他們家的麵特別細,味道我覺得比裕漢這邊好。”


    季臨秋看向小販玻璃推車上的招牌,又問道:“都吃什麽類型的?”


    “我一般習慣加個蛋,少放豆芽青椒,也可以加根腸。”


    季臨秋點點頭,對小販道:“要細麵,加個蛋,少放豆芽青椒,再加根腸。”


    小販忙不迭答應了,洗洗手忙活起來。


    薑忘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愣了一下。


    “你在虹城?”


    “對。”季臨秋輕聲道:“我剛才在紅山小學逛了一會兒,等會兒吃完了麵,想去火車站坐一會兒。”


    電話另一頭沒了聲音。


    直到十秒鍾之後,薑忘才深呼吸道:“你在火車站門口等我。”


    “今天風有點大,要不要我給你捎一件外套過來?”


    “可以帶我媽媽的那一套,”季臨秋笑得很釋然:“咱們兩穿一樣的,會不會很好?”


    男人低低答應一聲。


    “你在那等我,不要亂跑。”


    炒麵果然很好吃。


    價格便宜,油也不是新鮮油。


    偏偏就是這種夜市般的廉價風味,讓人一直很忘不掉。


    季臨秋很少吃這種油膩的東西,可今天不知道怎麽地,居然連配菜也盡數都吃完了。


    他知道薑忘還要好一會兒才到,索性把車停在這裏,一個人走去火車站。


    在門口等了沒多久,熟悉的香檳色奧迪a4疾馳而來,在門口停下。


    火車站保安呼喊起來:“哪有把車停大門口的!兄弟!停車場在那邊兒!!”


    “馬上,我等會就回去!”


    薑忘還穿著商務會議的那一套,今天梳了個油頭,跑過來時卻莫名添了幾分少年氣。


    他一路奔向季臨秋,有些緊張又格外關切。


    等真的跑到他的麵前,隻來得及喘氣,想好的說辭全部空白一片,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急什麽,”季臨秋掏紙巾給他擦汗,失笑道:“先去停車。”


    “好,你在這等我。”薑忘定定看他一眼,像是生怕他消失了一樣,又衝回去停車。


    保安忙不迭指揮起來:“這才對嘛,趕不上這趟咱改簽唄。”


    薑忘停車的功夫,季臨秋去售票口買了兩張站台票,像是要進電影院一樣衝著薑忘晃了晃。


    後者停好車出來的時候,多拎了一個裝外套的袋子。


    兩件大衣都被妥帖疊好,緊密地貼在一起,親密無間。


    薑忘接過他手中的票,再


    度看向他。


    仿佛一開始時就有預感。薑忘總覺得,這件事不可能瞞過他。


    可他也怕過很多次,就像季臨秋做的那個夢一樣。


    怕坦白時會突然有貨車撞過來,怕自己莫名其妙掉進水裏。


    雖然不太可能,但薑忘這兩年都不敢再去遊泳,過馬路時也總是十二分的小心。


    他如今有了無法失去的家,滿心牽掛,絕不可以輕易離開。


    兩人沒有出發地,也談不上送行離開,一同走進候車廳也隻是一起坐在木質長椅上喝汽水。


    雖然是周末,但候車廳裏還是擠滿了人。


    抱孩子的女人在張望晚點時間,老婆婆在角落裏磕著自己帶的花生,幾個男人圍在一起打牌。


    每個人都在等著離開,或者是目送著誰的離開。


    薑忘喝汽水時在看自己曾經走過的那個檢票通道。


    那天很冷,今天其實很暖和。


    他甚至記得,當初的季臨秋站在哪裏,他們又曾經在哪裏再次相見。


    兩人雖然沒有對話,但一直靠得很近。


    肩抵著肩,手碰著手,都有些不安和雀躍。


    秘密被突然解開的前後兩刻,便是雙方最痛快的時候。


    不需再有任何隱瞞,不再擔驚受怕,從此以後心意相通別無二猜。


    等芬達喝完了半罐,季臨秋才側眸看他。


    “你會像人魚一樣變成泡沫消失麽?”


    先前在浴缸裏還讀過這本書,沒想到自己還有問這麽奇幻問題的一天。


    薑忘仰頭喝了一大口,頗有點舍身犯險的意思。


    他等了好一會兒,先是摸摸臉,然後又摸摸手。


    全須全尾,什麽都沒消失。


    男人大笑出聲。


    “看來我不是人魚了。”


    季臨秋長鬆一口氣,此刻還是有點緊張。


    候車廳裏人來人往,他仍然伸手牽住他的手腕,像是害怕他突然不見。


    指腹的細密紋理烙在他的掌心,甚至能感覺到兩個人的脈搏都在鮮活跳動。


    薑忘伸手反握住他的手,不在意任何人是否在看著他們。


    活著的感覺從未如此強烈過。


    他們在活著,在交換彼此的熾熱體溫,在用心跳聆聽對方的存在。


    手指握著手指,呼吸觸碰著呼吸。


    便是每一秒都在訴說著無盡的愛。


    薑忘把兩件外套翻了出來,大大方方地展開。


    第一件給季臨秋穿,又讓他脫下來,把第二件也拿給他穿。


    第一件是去年過年時在他媽媽那拿的衣服,自然很合身。


    季臨秋穿上略顯破舊的第二件,發覺袖子長了一大截,肩膀也說不出的寬。


    “補丁都打在裏頭,外麵看著一點痕跡都沒有。”薑忘笑起來:“也難為我,一直小心翼翼收著,生怕你看見。”


    他太愛他,以至於瞞著什麽事都像是喉嚨裏梗著骨頭。


    很多事不說出口其實無事,可如果久久不說出來,他又怕對方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


    季臨秋晃蕩兩下袖子跟著笑,又大衣脫下來,神色鄭重地披在薑忘肩頭。


    “既然是我送你的,該歸你穿。”


    薑忘看向他時,眼眸裏滿是溫柔與快樂。


    “好,歸我。”


    他們像是不用解釋,看到對方的眼睛就什麽都可以明白。


    不用說前因舊情,不用說那些錯過和不甘心。


    明白了,都明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回二十年前領養我自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律並收藏穿回二十年前領養我自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