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來暫住的時間很短,過完初六就要回慈州,但杜文娟一直很高興。


    她看見星望睡懶覺也開心,看他在院子裏跳繩裏也開心,哪怕小孩兒在廚房裏亂轉悠什麽忙都幫不著,她也會被星望的兩三句話逗笑到直不起腰來。


    自己樂完,有時候還拉著薑忘一塊在旁邊樂。


    “你知道嗎,星望現在不做噩夢了,晚上睡得特別好。”她看見自己養的小熊崽子長得特別茁壯,發自內心地感到欣慰:“我剛來那幾天還不放心,半夜起來好幾次,結果他打著呼嚕還吧唧嘴,什麽糟糕的事都想不起來,真好。”


    薑忘看向杜文娟,也點一點頭,靜靜地在旁邊看。


    彭星望上學期間被繁重課業壓迫太多,好不容易逮著放假的機會,帶著媽媽去裕漢各個地方轉悠,還拿壓歲錢買了一大束鬱金香送給她。


    白天到處逛,大人回來都玩累了早早休息,小孩兒吃頓飯的功夫就能充電滿格,再精神百倍地跟小夥伴們打電話。


    “楊凱,你知道嗎,我們寒假作業居然要我們去養魚!”


    小哲學家懶洋洋打個哈欠:“我早寫完了,你一走,許老師還是那脾氣,我找她拜年她還問你過得怎麽樣來著。”


    彭星望啊了一聲,拍腦袋道:“我都忘了給她打電話了,明天就打!”


    “那你在裕漢過得怎麽樣啊?有人欺負你嗎?”


    “這怎麽會有,”彭星望很驕傲:“我跟新同學都處的很好,他們都喜歡高斯奧特曼,我現在也喜歡了,天天一起聊來著!”


    楊凱警惕起來:“你不喜歡迪迦了?!”


    “啊,也還行……”


    “還行?!”楊凱嚴肅道:“你這才去裕漢幾天就背叛組織了,彭星望!”


    “我不跟叛徒打電話,掛了!”


    “哎——哎!!”


    小孩兒哼了一聲,一路翻滾到沙發盡頭趴著。


    “那我也不理你了,看誰厲害。”


    杜文娟簡單睡了一會兒便出來做飯,不一會兒薑忘也揉著亂糟糟的頭發爬起來加班,在客廳啃著梨子看報告。


    季臨秋剛好過來談事順便吃飯,兩人一人一台電腦並肩坐著,漸漸都開始專心工作。


    杜文娟給他們端了兩杯水便忙自己的去了,等香炸藕盒陸續出鍋了,抽神自廚房玻璃門往外看。


    她原先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便是看到兩人玩鬧談笑也不會多想。


    現在薑忘坦白以後,她還是為他們感到擔心不安,反感情緒意外地基本沒有。


    客廳裏兩人都在埋頭做事,間或喝一口水聊句什麽。


    薑忘喝完水便習慣性用手背推到另一邊,示意季臨秋也喝一口。


    季臨秋有時候記得,有時候一直在敲鍵盤顧不上,男人便用指節敲敲杯沿,示意他喝水。


    杜文娟在廚房裏炸完藕盒炸雞翅,又燉了大鍋鮮魚湯仔細掌著火,偶爾看看他們,竟感覺到幾分溫馨。


    她發覺她哪怕知道他們的關係,也還是很敬佩和親近這兩個人。


    ‘同性戀’這種身份似乎像個汙點。


    可她活了三十多年,已經見到太多不靠譜的男人。


    那些男人都是直的,可又有什麽用呢?


    連做個人都不會,罷了。


    季臨秋喝完一杯,很自覺地伸手拿茶壺續滿,淺抿一口再推回去給薑忘。


    後者隨意抿一口,轉過電腦給他看上麵的數據。


    你一杯我一杯,茶壺不知不覺就空了大半。


    杜文娟把魚湯盛進砂鍋裏,抽空還去給他們重新泡一壺。


    季臨秋揚眸笑道:“謝謝您,真給您添麻煩了。”


    他一笑起來,眸子裏像是有一泓靈泉,澄淨又明亮。


    杜文娟反而不好意思當麵看著他,笑著客氣一句回廚房泡茶。


    氤氳霧氣蕩漾開,淡雅香味很好聞。


    她看著起起伏伏的茶葉,心裏有個荒謬的想法。


    弟弟能有這樣的人陪著,可能每天都很幸福。


    比起這個,是不是同性又怎樣呢?


    杜文娟為這種念頭感到驚訝,像是發覺自己做錯一樣,匆匆把念頭按下,一麵拿著茶壺出去,一麵強迫自己恢複到為他們擔憂的狀態。


    總歸還是會有很多麻煩的,但願以後不要出什麽事。


    彭星望一個人看電視無聊,這會兒抱著作業跑過來和他們一起寫。


    杜文娟給他也倒了一小杯,溫聲道:“媽媽後天走,寶貝,你可以晚幾天再寫,咱們這兩天一起多玩會兒。”


    彭星望抓著筆反而有點不敢確信:“——後天就走嗎??”


    “來之前說好了啊,”薑忘隨口道:“小年來,初六走,你媽還得回單位上班呢。”


    彭星望突然寫不下去了,捏筆動作都有點生硬。


    他看向杜文娟,哀求般拖長聲調。


    “媽媽能不能多呆幾天啊。”


    杜文娟猶豫了下,還是搖搖頭。


    “妹妹很久沒看到媽媽了,也需要照顧,對不對。”


    彭星望低頭嗯了一聲,很快又抬頭:“那我暑假的時候,媽媽會來嗎?”


    杜文娟伸手摸他的額頭:“媽媽還有年假,等你想媽媽了就過來陪你,一定會來。”


    彭星望難受起來,想反駁幾句,又把話咽了下去。


    他不能任性。他得做個乖小孩。


    他一直都很乖,不是嗎?


    雖說是過年,但薑忘能留在家裏吃飯的機會很少。


    他身為公司老板,注定要時刻注意商界風向,以及不斷熱絡和各界朋友的關係。


    碰到要緊的關係,應酬便是要喝酒都推托不了,盡可能地處理周全一些,好方便以後的合作。


    杜文娟初六要走,他初五還是不得不在外赴宴,跟來自北京的幾個重點客戶一起吃頓飯。


    席間還有幫忙牽線的小富二代朋友和他女朋友,以及幾個自家公司的老師。


    這頓飯薑忘做東,自然要第一個到,多關照下菜肴特色口味輕重一類。


    等其他人陸續入席,他才發覺有個女人很眼熟。


    那女人妝很濃,說話帶著幾分金屬音,一時間他都有點想不起來是誰。


    “這是我女朋友,關紅,”小富二代笑道:“來親愛的,跟大家打個招呼,這位是薑老板。”


    薑忘與她視線交匯,一瞬間才回想起來。


    這位——是彭家輝他前女友!


    他內心深處不太接受父母另有伴侶,因此對常華和彭家輝那幾個前女友都印象淡薄,被提醒名字時才反應過來。


    關紅看清這頓飯東道主竟然是薑忘,一開始笑容也有點勉強,但很快平和心情下來,和其他人有說有笑。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薑忘也沒有多思慮,席間以打電話為名義出去透口氣。


    包廂裏煙味太重,刺的他眼睛不舒服。


    過了一會兒,關紅也走了過來,同他一起吹外麵的風。


    她抽煙姿勢很熟練,一根煙自煙盒裏抽出來還要敲一下,然後再點燃。


    完事對著薑忘一揚:“你也來一根?”


    “不了,喉嚨不好。”


    關紅自顧自地叼著煙慢慢抽,也不說話。


    薑忘回想了一些,轉頭道:“我和彭家輝是朋友。”


    “他之前打了你,我替他道歉,對不起。”


    關紅掃了他一眼,笑聲很輕:“你知道他為什麽要打我麽?”


    薑忘平平嗯了一聲。


    “我那時候也是遷怒,一想到你跟你那個誰,就想到我捉奸在床的兩個狗男人。”關紅語氣很冷,伸指在鐵欄杆上撣了下煙灰,漫不經心道:“一晃好久沒見到你,現在想想,也是幼稚。”


    薑忘無意原諒或理睬她,吹著夜風緩了下酒意,覺得靈台清明了些。


    “不過,你知道他為什麽會跟我分手嗎?”


    “不是因為你們兩個的事。”她語氣有些諷刺:“居然……是為了他兒子。”


    “我一直沒想明白。”


    “你說這男的有責任心,在意自己孩子吧,為什麽會一直把那小男孩交給你們兩撫養,還讓你們帶他到裕漢來讀書。”


    “真要這麽在乎那小男孩,早幹嘛去了?現在不也有錢了麽,還不接走?”


    關紅看向他,把煙頭在欄杆上按滅。


    “你說說,這不自相矛盾嗎?”


    薑忘並不知道這一層情況,心裏也覺得訝異。


    彭家輝因為星望的事,還因為自己和臨秋的關係被她猜到,居然會在意到這份上?


    他看著親爹這幾年情場裏翻來滾去,失戀一回灌醉一回,卻從沒設想過被他看重,更被放在這麽重要的位置。


    他回過神,發覺關紅還在等他的答案。


    “其實很好懂。”


    “我男朋友這麽跟我說過,”薑忘淡淡道:“有的父母,沒有能力來愛孩子。”


    關紅聽到‘男朋友’三個字時仍然眉毛一跳,但還是耐心地聽他說下去。


    “有的人終其一生都過不了這個坎,心裏非要盼著父母有這個能力,能夠以他們期望的方式來給出愛。”


    “也有很多父母一輩子都固執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給出去的一定是愛。”


    “彭家輝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


    “他發覺自己沒有能力,索性把孩子送到更好的處境裏,然後自己慢慢往對的位置走。”


    “他和你分手,固執地堅持在家裏留一個兒子的位置,又不立刻把兒子接回來。”


    “大概在於……”男人說到這裏,眸色漸暖:“他想要在未來,和星星再次相逢。”


    以對的境遇,與對的愛。


    而那也是薑忘所等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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