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臨秋再回到婚禮現場的時候,匡野那邊的大批親友正在陸續停車過來。


    現場樂隊已經在預熱式表演中,還有穿著玩偶服的花栗鼠舉著氣球轉圈跳舞。


    婚禮還真是很能體現策劃人的性格。


    薑忘過了一會兒才出來,刻意和他錯開露麵的時間,順便接了個速風集團那邊的電話。


    二維碼的推廣時間會進一步加快,公司已經在物色國內的定製掃碼槍廠家了。


    作為主要策劃者,他要負責對接公司內部的運作流程,以及參考多方意見做出一套新工具運用的對應體係。


    比起以前在房地產那兒的高強度高壓力工作,這點事實在不算什麽。


    電話接完,薑忘走回季臨秋身邊,聽他在和朋友們聊些什麽。


    “所以之前上課的時候,我們一般……”


    薑忘看向他緊扣的第一顆紐扣,在一旁斟了杯冰酒:“今天太陽這麽烈,季老師穿得也太嚴實了。”


    朋友們很快被轉移注意力:“對啊,你不熱啊?”


    “還好,”季臨秋淡笑道:“後來再開班,也沒再敢放這樣的學生進來。”


    眾人注意力又轉回聊天內容上,八卦得很起勁。


    季臨秋隱到人群外,不著痕跡掃薑忘一眼。


    後者佯裝在看風景。


    婚禮如時舉行,新娘在眾人的注目下被父親挽著款款走來,兩人一起交換誓詞與戒指,站在獨角獸和彩虹間接吻。


    這一場宴會實在熱熱鬧鬧輕鬆快樂,說得上是賓主盡歡。


    餐點精致可口,樂隊很會調曲子,一直有人在場地中央旋轉著跳舞,氣氛很好。


    薑忘坐在一旁悄然看著,不自覺在想,他們以後要選什麽風格比較好。


    比起先前在小縣城裏的那場婚禮,沒有令人窒息的問話打探,沒有哭鬧不停的小孩兒,老人們也都平靜柔和。


    把人情世故全摒棄掉,隻保留熾烈純粹的一麵,反而顯得更真。


    看久了,他又敢去伸手碰一碰未來與婚姻。


    新娘敬完一輪酒便去換了身雛菊花一樣的小金裙,漸漸和朋友們聊嗨了,單手捧著香檳,去台上大聲唱歌。


    匡野看見她就忍不住樂,聽完新娘唱的《甜蜜蜜》也要了個麥,上台跟著唱《今天你要嫁給我》,不過他五音不全,一唱情歌就像鬼哭狼嚎,聽得台下眾人哄笑。


    季臨秋喝了碗雞茸蘑菇湯,再一回頭發覺薑忘又接電話去了,一時間有些走神。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們走到這一天,會有多少親友賓客前來道喜,到時候又是怎樣的光景。


    正出神想著,段兆湊過來笑得促狹。


    “很風流啊。”


    季臨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得是自己,下意識問了一聲,段兆則擰了下頭,示意他看看脖子。


    他這才想起來,午後陽光太熱,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領子給解開了。


    鎖骨上一抹緋紅,有點打眼。


    ……薑忘這個狗崽子。


    “也是奇怪,都要過年了也有蚊子。”季臨秋笑得輕描淡寫:“敞著吧,今兒太熱了。”


    段兆反應過來是自己多想了,笑得有點歉意:“來來來,吃個榴蓮酥,他們家找的師傅真不錯。”


    年關將近,幾個豔陽天剛過完就開始猛烈降溫。


    頭一天還熱到恨不得穿t恤配沙灘褲,第二天就能把所有人都凍成孫子,晚上門窗關好都能聽見狂風嗚嗚哇哇的不停鬼叫。


    街市終於開始裝點各種中國結和金紅年畫,社區裏還有人組織老人們一塊剪紙貼窗花。


    到了臘月二十三,過小年之際,杜文娟拎著行李準時抵達裕漢。


    如果不是薑忘預先找好保姆月嫂,她這一年會極其難熬。


    剛生星星那會兒,雖然家裏有婆婆親媽照看著,到底事情繁雜又沒有經驗,接近半年都晝夜顛倒精神衰弱,聽到小孩兒哭啼就會頭痛胸痛心髒也痛。


    多了兩個專業人手,實在要好很多。


    杜文娟自知虧欠家人太多,有心趁著與女兒斷奶的分離期過來陪他們過個好年。


    一個小行李箱都沒有裝多少自己的衣服,大半是買給他們三人的書和禮物,以及自己親手晾曬的香腸臘肉。


    鹵雞醬鵝之類的,等到了裕漢再做新鮮的,一定好吃。


    媽媽來的前一天,薑忘特意拎著小孩兒從上到下洗刷幹淨,又搓出來不少泥。


    搓的薑忘都開始納悶:“你不是天天都在洗澡嗎??平時都是怎麽洗的??”


    小孩兒主動示意:“開水,衝一遍,抹泡泡,再衝一遍,擦幹!”


    “——要!!搓!!是讓你搓脖子胳膊不是涮毛肚一樣過遍水!!”


    兩人收拾幹淨了一塊去車站接人,看見杜文娟時都心情大好。


    小孩兒先前還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見到親媽時嗷的一嗓子撲了過去:“媽——”


    薑忘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用力相擁,笑容淺淡。


    杜文娟抱完兒子,主動走向始終孤單一人過年的遠房弟弟,張開雙臂道:“來,咱也抱一個。”


    男人露出錯愕神情,但也配合著抱了一下,表情青澀道:“走吧,家裏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今年季臨秋一家留在裕漢過年,也不回山裏看那些清淨了,樂得清淨。


    剛好薑忘他們也聚在這裏,兩家人各自團圓。


    杜文娟的房間不僅有露台,還有一個小花盆,裏麵種著彭星望單獨種的一株向日葵。


    還沒有到開花的時候,但小綠芽長得很高,一樣生機勃勃惹人喜歡。


    杜文娟把行李放好,拎出自己醃製的年貨找冰箱在哪,順便看看有什麽食材可以做頓大餐。


    彭星望跟屁蟲一樣寸步不離地和她一塊兒轉悠,說話時眼睛裏亮亮的一直在笑。


    薑忘簡單介紹了下房子布局,還拿出一份鑰匙門卡送給她。


    “我下午還得去公司看看情況,就先不陪你們了。”


    “好的好的,你忙你的,”杜文娟連忙道:“晚上不回來吃飯的話,發個短信就行。”


    “嗯。”


    薑忘披上外套準備出門,剛一打開大門,看見舉著右手準備按門鈴的彭家輝。


    “唷,薑總回來了?”彭家輝手裏還拎著準


    備送兒子的機器人模型和新書包,看見薑忘時很熱情:“咱好久沒見了,最近還好嗎?”


    薑忘呆住幾秒,頭一次看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彭星望剛好跑過來拿塑料袋,見到親爹站在門口時也倏然懵住,呆呆道:“爸,你來啦?”


    彭家輝還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兒子怎麽愣愣的,特意晃了晃給他買的書包和禮物:“爸爸剛從深圳回來,看看這個,喜歡嗎?”


    彭星望這會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甚至不敢接他送的東西,滿臉求助地看向薑忘。


    薑忘從未如此慶幸自己現在不是自己本人。


    “星星?怎麽拿個垃圾袋人不見了?”杜文娟拿著一根大蔥從廚房走出來,用圍裙擦了擦手道:“找不到的話——”


    然後跟著站定,也說不出話了。


    目前四個人都非常尷尬。


    彭家輝好幾年沒有見到前妻了,看見她時甚至一瞬間想到剛結婚那會兒她的年輕模樣,變成啞巴無言以對。


    薑忘率先反應過來:“抱歉抱歉,我忘了跟你說……”


    “該是我說道歉才對,”彭家輝忙不迭把手裏東西放在他們鞋櫃上,後退道:“那我改天再來陪星星,你們先忙?”


    杜文娟強揚了個笑:“要不你進來坐坐?”


    彭星望沒聽出來這是客套話,條件反射給親爹拿了對鞋套。


    彭家輝哪有臉進來,偏偏兒子已經把鞋套都塞手裏了,隻能硬著頭皮進來。


    “好,好久沒有看星星了,咱們一起陪陪他,挺好的。”


    薑忘本來還要去公司裏給員工們發紅包,一轉頭小孩兒已經一臉‘哥你快救我’的表情,內心長歎一口氣,掏出手機給秘書發消息,說自己明天再來。


    一家四口在客廳裏相繼坐下,連空氣都好像被凍在這裏。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長江大橋。


    其實一家人像是已經有大半輩子沒有再坐在一起了。


    彭星望隻有九歲,四年對他而言就是半輩子。


    而對於薑忘來說,他原本此生都不會再看見父母,更不可能與他們坐在一個屋簷下。


    無論是幼年的彭星望,還是幼年的薑忘,都幻想過這個場景無數次。


    做夢都會夢見爸爸媽媽重新在一起了,夢見他們在開開心心的一起吃飯,沒有爭吵沒有推搡,還都在伸手摸自己的臉。


    可這一幕真得出現時,反而說不出地僵硬。


    此刻的彭星望完全沒想到情況會這樣,憋了半天道:“我期末成績出來了,英語考了九十五分!”


    杜文娟還有點恍惚,先是噢了一聲,又想起來自己沒有誇獎孩子,急急忙忙道:“英語這麽好,平時學習一定很辛苦吧?”


    彭家輝原本想跟著誇,哪想到她把話全說了,更沒法開口,很被動地坐在沙發上,怎麽坐都感覺不合適。


    薑忘看見彭家輝的屁股一分鍾裏挪了快二十次,輕咳一聲,作為彭星望現在的代理家長,主動講起他現在的近況。


    “小孩兒現在數學很不錯,語文基礎不好,我們也在幫忙補,以後肯定能提高很多。”


    他說起他現在就讀的實驗小學,說他和那個會彈鋼琴的小女孩,聊那一簇簇還沒有開花的向日葵。


    杜文娟和彭家輝完全是錯過了這個孩子的這兩年,聽得都很出神,不時和孩子聊聊天。


    薑忘心裏放鬆下來,又覺得釋然,又覺得苦澀。


    他居然也會成為這樣的角色。


    能夠讓已經離婚多年的父母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聽一聽幼年的自己所擁有的嶄新人生。


    好像很對。


    他本該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本該多和他們說說話。


    又好像不對。


    他似乎不該坐在這裏,像開家長會一樣交流這兩年裏小孩的成長。


    這場重聚,本該說更多的話。


    他的爸爸本該去向媽媽道歉。


    不該吼她,不該打她,不該遲遲沒有戒酒清醒,錯過整段婚姻,與兒子的整段人生。


    他的媽媽本該向星望道歉。


    不該離開,不該扔下小孩一個人在那個孤立無援的地方,總是抱緊枕頭哭到睡著,然後噩夢一做就是一整夜。


    可現在,反而是薑忘在維係著話題,笑容溫和客氣。


    杜文娟和彭家輝全程都不敢看對方,更談不上相互交談。


    薑忘和彭星望坐在他們兩人中間,這一刻隻感覺像是坐在懸崖與海岸的半空,背後是空白茫茫的一片割裂。


    薑忘低頭喝水之際與小孩交換了一下眼神。


    他們突然有一瞬的互通。


    明明背叛他們的,是麵前的這對父母。


    這兩個人逃離了擁有這個孩子的人生,以這種逃離來換取人生的喘息,以及長久的自由。


    可現在感受到無盡背叛感的,反而是他們兩人。


    如果親近媽媽,就是公開摒棄和怨恨父親。


    如果靠近父親,就是忽視媽媽多年以來的傷痛。


    可坐在中間,卻也無法讓任何人露出真切的笑容。


    左右為難,無言以對。


    聊天期間,秘書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詢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需不需要幫忙。


    薑忘有一瞬間很想找個理由把彭星望也帶去公司,又堪稱荒謬地想把他留在這裏,讓父母多抱一抱他。


    薑忘自己在這一刻都有些沒有想通。


    他是希望星望得到這個抱抱,還是不希望?


    彭家輝最終在薑忘家裏坐了不到四十分鍾,簡單聊了一會兒便推說有事,下次再來。


    在離開前,他才終於定定看向前妻,當著兒子的麵很深地鞠了一躬。


    “我從前對不起你。”


    “真的很對不起。”


    “我隻希望……你和兒子以後都要幸福,還有就是,提前說一句新年快樂。”


    彭星望前半程都在懊惱自己怎麽給爸爸遞鞋套了,以及坐立不安地聽他們三個聊天。


    爸爸突然道歉的這一刻,他眼眶又紅起來,舍不得爸爸走。


    你們這些大人真是過分,為什麽要這樣?


    要是我愛的所有人,永遠都能開開心心地住在一起……該有多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回二十年前領養我自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律並收藏穿回二十年前領養我自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