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忘再去書店裏點賬的時候,看見有個小孩縮在角落裏肩膀一聳一聳的哭鼻子。


    彭星望還在給他腦袋擦藥。


    薑忘無心摻和小孩之間的事,又怕書店裏出什麽事,湊過去一看發現掛彩的是楊凱。


    楊凱也不敢哭得太明顯,看見大人來了滿臉恥辱,拿手背抹著臉強行憋住,憋得臉紅。


    男人瞄了幾眼他胳膊和臉側的指甲印:“被誰撓成這樣?”


    彭星望拿棉簽蘸著紫藥水給他塗:“你別捂,我還沒弄完呢。”


    楊凱隱約感覺到薑大哥是來看笑話的,臉一扭不說話,偏偏緊接著打了個長嗝。


    薑忘直樂:“出息啊。”


    “我絕對不會跟女孩子說話了!!”楊凱惱火道:“再說話我是那個!!”


    “哪個啊?”薑忘看熱鬧不嫌事大:“張小鹿給你打的吧?”


    楊凱眼睛睜得圓圓:“你怎麽又知道了?”


    廢話,她是你二十年後的老婆,還給你生了個閨女。


    薑忘忍俊不禁,轉頭一瞥彭星望。


    小朋友膽子小,慫慫得什麽都講了。


    張小鹿今天穿了條亮紫色新裙子,楊凱順口誇她長得跟喇叭花一樣。


    小姑娘當即炸了,伸手擰他耳朵:“你再說一遍誰是喇叭花!”


    話越掰扯越亂,跟著就互相亂撓,跟兩隻貓崽子似得打架。


    “我媽昨天給我剪指甲了!”楊凱一臉不服氣:“沒剪我也薅得贏她!”


    薑忘想起什麽,去倉庫裏拿了套還沒開始賣的星光塔羅牌,回來把小盒子遞給他。


    “你跟她玩會兒這個,保證就不吵架了。”


    楊凱將信將疑:“大哥,你不能趁火打劫。”


    “收什麽錢,”薑忘拍他腦袋:“我都能當你爸爸了你知道嗎。”


    小孩沒覺得被占便宜,迷迷糊糊接了。


    薑忘目送他背起書包邁著小短腿走遠,忽然發現自己能騙發小管自己叫聲幹爹。


    嗬,占便宜也太有優勢了。


    剛好到回家吃飯的時候,快遞公司的夥計騎著小電驢拿包裹過來。


    “老板!你的!”


    薑忘麻溜接好道了聲謝,發現是慈州那邊寄來的。


    摸著很厚實,得有七八斤重。


    “星望,回家了!”


    小孩還在玩拚圖,匆匆擺好最後幾塊才跳下凳子:“來了!”


    半年一過,快遞發展的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好。


    其一就是淘寶店家的增多。


    以前都是廠家找快遞承包發貨業務,現在很多人看電視報紙動了心思,也陸陸續續跟著做起網店,借著速風快遞的高效率忙碌不停。


    速風先前在內陸隻有省會有網店,跟薑忘年底開完會不久宏圖大展,把腹地城市輻射了個遍,物流網絡日益豐滿。


    慈州自然也囊括其中。


    薑總開完年會就把這職位推了,寧可少管點事過輕快日子。


    他開車時想著年後的安排,小孩抱著包裹晃來晃去。


    忽然嗅嗅膠帶邊緣:“好香喔。”


    “什麽?”


    彭星望把鼻子貼近包裹:“裏麵是吃的。”


    薑忘:……?


    回家拿剪刀一拆,竟然真是杜文娟寄來的年貨以及薄薄一封信。


    臘肉香腸,熏肉鹵雞,甚至還有一大份桂花糖藕,全都吸成真空塑封,仔細包好了一路加急送過來。


    「忘忘,星星:


    我現在身子笨重,行動不方便,可惜沒法過來和你們一起過年。


    星星小時候很愛吃土豬肉臘腸,偏又容易上火流鼻血,你記得看著他些,不要多吃。


    年關將近,慈州這邊都開始下雪了。


    弟弟,我知道你一定把星星照顧得很好,但你也記得保暖,晚上臨睡前泡一泡腳。


    提前祝一聲新年快樂,祝萬事順利,平安健康。


    另,上次看你喜歡吃糖藕,也寄來一些,記得蒸熱再吃。


    路途遙遠,但願沒有變味。


    文娟留」


    薑忘把信讀完,小孩還在猛聞香腸。


    他意識到杜文娟預產期在三月,現在估計已經有些笨重了,不好走動。


    即便這樣,一樣記得親手給他們做好大份年貨,再托人打包好寄過來。


    晚飯自然做了頓毛豆炒香腸,韭黃炒鵝蛋,再煮鍋小米粥,萬事大吉。


    季臨秋被留在學校開會,直到九點半才回來,被餓得唇色淺淡。


    薑忘灶裏還留著菜和粥,隨手熱好坐一邊陪著他吃。


    季臨秋也是累得不行,上來直接把半碗小米粥喝完,發覺薑忘還在看他。


    跟大尾巴狼似得,眼睛賊亮。


    薑忘跟星望總是很像,他們兩心裏都藏不住事。


    開心了便是春風拂麵亂哼哼唱歌,心情不好被子一悶睡覺,誰都不想理。


    實在是很好猜。


    “怎麽了,這麽開心?”


    季臨秋筷尖懸停,一往臘腸那伸,薑忘目光也跟了過去。


    哦,原來是和晚餐有關。


    男人醞釀了一下,語氣平淡:“今天晚飯怎麽樣?”


    季臨秋長了心眼,當著他的麵又嚐了一塊臘腸,見他還在望,咀嚼地也慢。


    “嗯……臘腸特別好吃。”他跟寵小孩似得慣著他:“口感有韌勁,肉又鮮又香,手藝比餐館裏賣的還要好。”


    薑忘當即笑得很驕傲。


    “星望媽媽送的,她親手做好寄過來,廚房裏還有好大一箱。”


    季臨秋心裏了然,一時間也覺得很有過年的氣氛。


    他早就習慣了獨居生活,雖然學生家長也會送些年貨,但到底和家庭沒有太大關係。


    薑忘這邊和家裏關係越來越好,季臨秋莫名也像桎梏解除許多,心裏舒坦歡暢。


    一想到這,再嚐香腸,似乎調味做工確實比外頭講究,很耐嚐。


    薑忘心情很好,看一眼彭星望還在樓上寫作業,小聲跟季臨秋講自己的事。


    “其實前天……跟你說那些,也是有些突然。”


    季臨秋本來還在剛下班的狀態裏,聽他冷不丁提到這裏,呼吸微不可見地停了一下。


    “怎麽又提。”


    “我後來反省了一下,”薑忘趴在旁邊很滿足地看他喝粥,慢悠悠地:“也不知道怎麽地,想到以前的事。”


    “我小時候讀書,最喜歡往課本扉頁上寫名字。”


    “扉頁?”


    “嗯。”薑忘自己都快忘了小時候的事。


    “我讀小學的時候,因為家裏不給交書本費,有很長時間都是去圖書室借別人的舊課本用。”


    “後來讀到二年級的時候,我爺爺周末過來看我,發現我沒書沒作業本,當時就帶著我全去買了新的。”


    “那是我第一次往本子上寫自己的名字。”


    就像隻有名字落在扉頁上,所有權才正式敲定。


    而他也真實地擁有了什麽。


    “後來漸漸有很多書了,以及上班以後公司發免費的本子,我還是會習慣性寫名字。”


    “就像很怕它們突然拔腿跑掉一樣。”


    薑忘垂眸一笑,棱角張揚的模樣變得馴服而柔軟。


    “季老師,我早早地告訴你,好像也是怕你消失。”


    季臨秋原本還能心平氣和地喝粥吃菜,聽到這兒雙頰發燙,好像夾菜都會暴露出不自然。


    “你真是……”他拿筷子背敲薑忘腦門:“哪有在別人吃飯的時候說這種話的。”


    薑忘沒躲,額頭被輕輕敲了一下,琥珀色眸子還在看他。


    “我幼稚麽。”男人揉揉鼻子:“估計有點。”


    季臨秋發覺這人總是喜歡猝不及防式真情流露,喝口水的空隙都能忽然冒一句情話出來。


    “不幼稚。”季臨秋小聲道:“你這樣子很好。”


    季臨秋對小孩兒能親親切切說一百遍老師也愛你,碰到薑忘反而有些無措。


    他有時很羨慕他。


    薑忘嘴角一勾,又往樓上瞄彭星望過來沒有,隨後椅子一拉貼近季臨秋跟他咬耳朵。


    聲音低沉有磁性,像是要存心誘惑誰。


    “這周末去裕漢玩,我們還是帶著那臭小孩。”


    “雖然他肯定是一特亮電燈泡,但咱兩又帥又出挑,單獨逛遊樂園太招眼了。”


    ——帶小孩兒就是個完美的幌子,他們兩都可以偽裝成彭星望親哥。


    季臨秋忍笑點頭,剛好樓上彭星望拿著英語練習冊噌噌噌跑下來:“老師!我寫完了!你檢查看看!”


    “星望,”季老師麵不改色的告狀:“你哥要把你當工具使。”


    小孩腦袋一歪:“哈?”


    工具小孩很自覺地跟著踏上周末旅程。


    外加背好零食飲料水果切,上車以後還管監督兩大人有沒有係安全帶。


    然後十五分鍾後鼾聲如雷就地睡倒。


    前半程季臨秋在開,出城時剛好遇著紅綠燈。


    薑忘聽著後座的轟動鼾聲,忽然把左手平攤抬起,橫到季臨秋身邊。


    “我想牽手。”他側頭瞧他:“季老師,給我牽一會兒。”


    季臨秋眨了下眼睛:“你這是在追人?”


    薑忘把手又往他那遞了下:“不然呢?”


    王八羔子。


    季臨秋深呼吸一秒,偏偏四十多秒紅燈走的慢吞吞。


    他垂了眸子,把右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兩人像戰友一樣交疊握手,一人微燙的手心捂得另一人也終於暖和起來。


    然後紅燈轉綠,季臨秋抽回手,繼續開車向前。


    開到一半忍不住笑著罵他:“草,真傻。”


    薑忘吊兒郎當跟著笑:“可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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