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周末要出門,薑忘還是又去買了幾身像樣點的衣服。


    他有意讓自己看起來幹淨整潔,但快遞點少不了沙塵亂飛,單是身上的灰塵味每天都得洗好久。


    彭星望收到小羊以後飯量短暫減少了兩天,後來被帶去吃了頓十三香小龍蝦又生龍活虎起來。


    他把髒髒舊舊的小羊放在枕頭旁邊,薑忘說拿去用肥皂搓搓也不肯,但是把膠帶拚得歪歪斜斜的小本子藏了起來。


    薑忘觀察了幾天感覺他對自己可能會有新媽這件事接受良好,心裏鬆了口氣。


    在薑忘的舊記憶裏,彭家輝自他讀小學以後就沒少往家裏帶女人。


    剛開始還看著煩,煩著煩著人會漸漸麻木。


    管他呢,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過兩年在北京買完房子帶小孩英國讀書都行,還用頭疼這個?


    世界杯半決賽時誰都沒想到德國踢阿根廷竟然五比三,光是這麽高的進球數都像是個天文數字。


    薑忘當時押了二十萬,許多人心裏發怵不敢跟,少部分人咬咬牙跟著一塊買。


    淩晨四點球踢到點球時半個a城都醒著,緊接著狂吼歡呼轟動起來,嚇得許多女人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姓薑的牛逼啊?!這他媽的都能算出來??”


    “我跟他混了,不瞞你們說,我是他遠房表叔的鄰居,哎,這人真學過易經,易經曉得吧?”


    “會不會是攛著局等著坑咱錢啊?謝老三我警告你你可不許賭球知道不知道??”


    還真有幾個混混盯上過他。


    又開著全城唯二快遞站,又回回體彩都猜個盆滿缽滿,但凡搶點錢都能痛快花上好幾個月。


    然而在他們拿著蝴蝶刀琢磨該怎麽下手的時候,薑先生給保安們一人配了個手拉電鋸。


    還是托著速風快運網購來的。


    電鋸,國內唯一合法且高殺傷力武器,自帶驚悚加成震懾力滿分。


    緊接著速風給警局讚助了兩輛巡邏用麵包車,紅山小學一帶以及附近街區治安迅速改善,聽說現在鬼市都關門的比平時早半個小時。


    薑忘瞧著見誰都笑兩下,時間久了反而是周邊人公認的硬茬,長腦子的都不敢輕易惹他。


    搶劫?是電鋸不夠刺激還是生怕警車拉不來一車麵包人?!


    轉天就到了周末出門的日子。


    彭星望原本想呆在家裏看小神龍俱樂部,扛不住某人真情實感的誘惑。


    “省城可以坐輪船哦。”


    小孩跟春遊一樣認認真真塞滿一背包東西,並且在薑忘的拒絕下還給他和季老師帶了兩瓶橘子水。


    然後一上車就在後排歪倒睡死,小豬一樣呼呼呼打鼾。


    薑忘手扶額頭。


    季臨秋坐在副駕駛戴好安全帶,禮貌又客氣:“辛苦薑哥,好像要開兩個半小時?”


    “嗯,車比較破,暈的話我這裏準備了藥貼。”


    三手夏利跑起來像個鐵皮罐頭,好在前兩任主人沒怎麽摧殘它,到手時還留了七成新。


    國內高速大多是在08年至12年全麵修通,薑忘出門前不得不把國道路線用紅筆圈了兩遍高速地圖。


    二十年前的世界荒蕪原始,車窗外大片油菜花田連綿不絕,偶爾還能瞧見零散幾隻耕牛走在路邊。


    季臨秋話很少,薑忘說起什麽事時會笑著附和,遇到好奇的事也不會多問。


    彭星望睡了醒醒了睡,有時會趴在窗邊指遠方。


    “哥!你看,好多麥子!”


    “……那是水稻田。”


    路況平平,不到半程便跑得脖頸微酸。


    薑忘把車停到一邊,靠著車窗抽了根煙,任由彭星望對著狗尾巴草撒尿。


    他昨天忙生意太晚,這會兒其實還有點宿醉般揮之不散的困意。


    季臨秋徐徐伸了個懶腰,呼吸幾口清新空氣,又轉頭看他:“薑哥,我來開吧。”


    薑忘以為自己聽錯了。


    “季老師會開車?”


    季臨秋從兜裏拿出駕駛證,竟然已經考了四年。


    薑忘挑了下眉,把位置讓了出來。


    “您來。”


    三人再回到車裏,季臨秋拉好安全帶,啟動掛擋行雲流水,起步穩超車平變速流暢,完全是個中老手。


    薑忘都做好了一個人開三個小時的準備,坐在副駕駛反而不太適應。


    季臨秋甚至沒問他該換哪條國道,淡瞥一眼變道提速,做事守序卻有種說不上來的野。


    男人看了許久,半晌道:“季老師好懂。”


    季臨秋目視前方,單手打著方向盤:“又是您又是季老師,薑先生真客氣。”


    薑忘失笑道:“特別尊敬你,沒辦法。”


    彭星望睡眼惺忪地接茬:“老師我天天跟大哥誇你來著!”


    “乖,繼續睡。”


    小朋友昂了一聲,又栽回沒開封的零食堆裏。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會兒,季臨秋遞給他一瓶礦泉水。


    “睡吧,還有五十分鍾到。”


    薑忘抿了兩口,不太習慣自己被這樣照顧。


    “真睡了?”


    季臨秋瞥他一眼,空著的右手把廣播聲音調小,冷風調高。


    薑忘目光落在對方修長冷白的手腕上片刻,一閉眼便沒了意識。


    他睡覺動靜很輕。


    少了幾分兒時的放鬆,補充太多當兵時的警覺。


    隔壁吉普車碾過一個空易拉罐,薑忘本來還做著夢立刻就醒了,隻是闔著眼虛虛眯了幾分鍾。


    再睜開眼時,薑忘無聲看向季臨秋,呼吸依舊悠長平穩。


    季臨秋沒發現他醒了,還在專心開車看道,目光直視前方。


    隻是神情裏有著淺淺漠然。


    那並不針對任何人,而是對這個世界留著一分冷漠。


    他漫不經心地轉彎改道,動作很輕,會特意避開小坑砂石,好讓睡著的兩人更舒服一些。


    薑忘沒有見過這樣的季老師。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舊記憶。


    ‘老師’這個標簽一安上,無論男女叔嬸都會罩上一層剪影,務必高大嚴謹。


    季臨秋對小孩子們有發自內心的溫柔耐心,但轉身再麵對這個世界時,竟與薑忘一模一樣地保持著距離。


    既不會冷淡到讓喧囂眾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也不會選擇融入更多。


    薑忘發覺這一點時,莫名揚起笑容。


    他刻意坐正許多像是剛醒來,揉揉眼睛道:“已經進城了?”


    季臨秋有些走神,過了幾秒才嗯一聲。


    “我等下在碧川路下車,明天下午兩點見?”


    “嗯,到時候師範大學門口接你。”


    薑忘想到什麽,又道:“要不早一點?”


    “我打算再開個書店,線下一個線上一個,”薑忘看向他:“季老師要是對這方麵熟,也可以給我推幾個書商。”


    “好,那上午十點見。”


    季臨秋下車告別的時候,一大一小都探頭出車窗揮手。


    “明天見——”小孩大聲道:“我會想你的!”


    薑忘削了下他的腦袋。


    彭星望有點委屈:“怎麽了嘛。”


    “沒什麽,手感好。”


    “?”


    夏利往速風分部的公司駛去,小孩坐在後排呱唧呱唧啃旺旺雪餅。


    啃完一個還記得給前排大哥塞一個。


    “我不吃。”


    小孩手反而往前又遞了遞。


    薑忘擰著眉頭叼住幾百年不吃的甜餅幹,含糊不清道:“你現在在學校朋友多嗎?”


    “比剛開學那會兒好多啦,他們發現我的閃光點了。”小孩自信滿滿:“我同桌想認你做大哥,我沒答應。”


    薑忘咬了兩口雪餅,自後視鏡掃他一眼:“在學校還是低調點,別到處炫耀。”


    “嗯呀,”小孩脫口而出道:“那些擂肥的都沒認出我,我從旁邊成功溜走好多回了。”


    汽車壓著黃線一個急停。


    “擂,肥。”男人緩慢重複了一遍。


    在h省方言及塑料普通話裏,擂肥兩個字約等於勒索。


    常見於中學及小學的不良少年犯罪活動。


    大哥薑,最近一個月裏都致力於改善社區風氣,維護世界和平,由於年齡的視角直接忽略了某些地方。


    彭星望自知說漏了嘴,捂著嘴道:“我什麽都沒說!”


    “你說了。”薑忘心平氣和地又重複了一遍:“說吧,哪些人在擂肥,找你說過什麽。”


    小孩猛烈搖頭:“沒有,一個都沒有。”


    紅燈轉綠,車子慢悠悠發動,剛好開到沿江大道。


    “坦白從寬,”薑忘反手指了下窗外洶湧大江:“或者我等會把你從輪船上扔下去。”


    彭星望一秒就慫,支支吾吾道:“也就,也就四五個人。”


    年齡最低四年級,最高初二,長期在上下學階段遊蕩在紅山附近,會自覺繞開家長然後嬉皮笑臉地找小學生要錢。


    由於這幫小黑社會年齡實在太小,以至於大部分家長都沒當回事,以為是小孩之間鬧著玩。


    然而初二大哥在三年級小朋友眼裏,與俄羅斯黑熊沒有太大區別。


    彭星望說完以後又非常自覺地雙手捂嘴,滿臉擔心。


    薑忘把車開進停車場拔了鑰匙,隨意問了一句。


    “我收拾他們,你怕什麽?”


    彭星望伸長腿夠到地麵,背著小書包跟在身後。


    雖然什麽都沒說,腦子裏已經浮現出香港大哥剁人手指的恐怖畫麵。


    “放鬆點。”男人拍拍他的腦袋,晃著車鑰匙往前走。


    “哥哥這不叫欺淩弱小,叫天降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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