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近幾年賀許諾第一次看見賀慈。


    賀慈和特殊事務處的高層站在一起,是眾人視線的焦點。她穿著青色的道袍,身形修長,脊背挺拔,像立在山崖上的輕鬆,又像一把還未出鞘的劍。


    不知不覺間,賀許諾和賀慈已經隔了太遠的距離。


    她是眾星捧月的空一觀觀主,而她隻是眾多初出茅廬的新人之一。


    賀許諾不知不覺間看了賀慈很久。賀慈仿佛感覺到這個股視線,轉過頭來,正好和賀許諾對視。


    賀許諾一驚,有些緊張地微笑示好。


    賀慈目光清明,仿佛能直刺人地心底。她點頭致意。


    賀許諾忽然全身輕鬆了,嘴角忍不住上揚。


    姐姐沒有討厭她,真好。


    賀許諾心中酸酸甜甜的。如果別人知道她們姐妹之間的事,估計會對賀許諾恨鐵不成鋼。賀慈明明都擺明了態度不愛和她相處了,她偏偏還要往上湊。甚至賀慈都告訴賀許諾,賀文山的死和她的母親張靈靈有關,賀許諾隻是自己自閉了幾個月,便打開了心結。


    賀許諾也很難和人解釋自己對賀慈的渴慕。


    溫柔的外表下,她從來執拗,隻要認定了就絕不改變。見到賀慈的第一眼她就認定賀慈是自己的姐姐。相處下來,她絕不相信賀慈是壞人。所以任憑母親喝罵、哥哥勸解、師父無奈,即使明知父親的死和張靈靈有關,賀許諾還是無法改變對賀慈的態度。


    張靈靈是張靈靈。賀慈是賀慈。她的姐姐看著那麽冷淡,其實很溫柔的。


    “你在想什麽?”秦鯖忽然出現在賀許諾身邊。


    賀許諾嚇了一跳,隨後回答:“我覺得姐姐真厲害。”


    秦鯖:“你也很厲害。她隻是一開始站在別人夠不到的高度而已。”


    賀許諾知道不是這樣的。她依舊記得賀慈剛來臨江市時的落魄,那時候,似乎誰都能踩賀慈一腳。而現在,就算是厭憎賀慈的賀周都不敢隨意講賀慈的壞話了。他還問過賀許諾要不要把賀慈帶回家過年,賀許諾隻能回給他一個苦笑。


    她很佩服姐姐,也很羨慕姐姐。


    “姐姐是靠自己的實力上去的,”賀許諾反駁秦鯖,“你忘記去空一觀挑釁的人了嗎?”


    一向乖順的賀許諾難得反駁了秦鯖,這讓秦鯖有些驚奇,不過賀許諾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賀許諾的回話秦鯖並不生氣。


    賀慈正在特殊事務處的部長說話,部長將今天的行動計劃再一次和賀慈確認。林嘉年正站在賀慈身後,王朔一開始擺足了架勢想要歡迎林嘉年回來,無奈林嘉年隻是搖搖頭,不願意露麵。


    他想要退居身後,看著賀慈在前麵披荊斬棘。


    賀慈邊聽邊點頭。


    “商追昨天吞掉了大半人蠱,”部長每天眉頭緊皺,雖然不知道商追為什麽忽然如此急躁,但這無疑是最好的機會,“我們和商追作對久了,每次他吞食人蠱,都有一段虛弱的適應期。這一次他貿然衝動,貪心不足蛇吞象,所需要恢複的時間較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多。這就是最近唯一能夠殲滅他的機會了。”


    賀慈點頭。


    林嘉年把賀慈叫到無人處:“師父相信你,你的能力能夠應對這一次。不要管能不能殺死商追,你就當作是一次曆練。”


    賀慈:“師父,何老師說我的世界是一本小說,我是一個小反派。那商追是書裏的大反派對嗎?”


    林嘉年垂眸,笑了笑:“這個世界已經和小說不一樣了。賀慈,不要沉溺於劇情規定的過去。”


    賀慈縱使對商追第一次見她就喊出她姓名的事情有些在意,聽到林嘉年的話之後便不做多想了。


    林嘉年解下背後的包裹,拿出用布條纏繞的七星劍。


    “這把劍從空一觀開始前便存在了,挺老的。不過是個好東西,師父現在給你了。”


    賀慈接過七星劍。


    七星劍在賀慈的之間嗡鳴,時間打磨出來的銅鏽味穿入賀慈的鼻尖。


    ……


    何其還在商追的地盤。


    因為專業相同,兩人聊了挺久。商追難得和知道所有事情真相的玩家一起交談,很是滿足,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在臨死之前糜.爛放.縱的狀態。幾乎和何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想過如果在這個世界真被殺死,你會怎麽樣嗎?”何其看著一地的酒瓶,有些暈。他昨晚真的和商追聊太過,商追狡猾地像個狐狸,就連他被前女友甩掉的醜事都被商追套出來嘲笑。


    商追握著酒杯,一飲而盡。


    液體從嘴角漏下,順著他臉龐的幅度,流到脖頸、鎖骨。


    “想過啊,應該會真死了吧。”商追回答的漫不經心。


    現在他的狀態和之前身為玩家的可不一樣,當他被劇情歸入反派的那一刻起,玩家這一身份就消失了,可他又不是真的數據。也就是說,商追死後不會像玩家那樣,精神體會回到真實的世界,他也不會像世界中的npc一樣,在這個世界裏繼續流轉輪回。


    他會徹底消失。


    何其:“想過另一種可能嗎?”


    商追一笑:“還能有什麽可能?”


    “做這個遊戲裏的病毒。”


    商追愣了愣。


    何其繼續說:“既然你的身份不是玩家,那在遊戲中便屬於可編輯的範疇。如果能操作的話,編寫一個偽代碼套到你身上,有很大幾率可以騙過係統。當然,也有被識破的可能,畢竟《圖書館》是幾乎壟斷了遊戲產業的大公司。”


    商追的漸漸坐直了身子。


    何其繼續說:“我上次回去請教了我的教授,他退休前正好在《圖書館》工作過。明白《圖書館》舊版本的漏洞,市麵上的副本都是被重新修正過的,但是《鬼途》是一個已經下架的副本,公司大概率不會再對《鬼途》翻新。在用偽代碼的情況下,騙過係統,而後在你身上安插病毒,有幾率對這個遊戲進行解體。甚至可以抹除劇情——也就是後台修複這個世界規則的代碼。”


    商追聽完之後,張開雙臂,仰倒在沙發上。


    “之前,在我還沒徹底困在這個世界的時候,我也大概想過你這個方向。”可惜他既沒有何其的老師幾點迷津,也沒有人會同意這個計劃,幫他操作。這是一個不好就會被《圖書館》公司高的傾家蕩產的違法事。


    而且何其說的並不是肯定,而是有幾率。


    這個幾率有多大呢?


    那種想想也知道是微乎其微。


    實際操作,還需要外界有知道他們計劃且有能力的人。玩家們全在這個遊戲世界,他們還算是違法入侵進來的。誰又能實踐何其這個美好而脆弱的夢幻計劃?


    商追歎了一口氣,故意取笑何其:“這些事就別說了。我都這樣了,你還要給我希望啊,何其,知道你一肚子壞水,不知道你這麽殘忍。”


    何其:“你想死想瘋了。”


    “對,”商追道,“早就想死了。這種絕望的日子怎麽熬的下去?賀慈能好好的,我也解脫了。當初我殺了她一次,現在當然要還給她。”


    商追的眼中浮現出笑意。


    這麽久了,終於要結束了。


    商追對真實和虛幻的定義早就模糊,死在這裏和死在現實,有什麽差異?他帶著必死之心,在這種情況下,死亡都能夠成為享受。


    何其站起來,麵色複雜看著商追。


    “我編寫的代碼裏摻入了新嚐試,我能回去一次。”


    商追懶洋洋道:“哦,這樣啊。你為什麽想救我,別告訴我是因為和我聊了一晚上把我當兄弟了。就不怕這次出去,再也回不來見不到賀慈了?”


    何其又開了一瓶酒。


    “就當是感謝吧。你的堅持讓我遇到了賀慈,”何其仰頭,“她可是我女兒。”


    商追對何其救他這件事根本不抱期望,不過他還是挑著眉毛:“那你得快些來感謝我。”


    何其:“我會快的。你最好能死慢點。”


    給他時間來救他。


    ……


    賀慈很久沒有回市區,根本不知道臨江市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黑雲壓城,廢墟和高樓大廈並存,不過路上沒有任何行人,隻能看到殘缺的屍體。


    活人已經被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們確定了商追的位置,而自信的商追也不躲不藏,就在原地等待他們。


    賀慈和特殊事務處聯手布下的陣法已經啟動,以臨江市中心為盤,朝四周迅速擴散。留存在這地界上的人蠱盡數化為黑灰。


    商追正在中央大廈的樓頂,不屑地笑著,看著包圍他的八方來客。


    “真是榮幸,能請來這麽多人對付我。”他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


    即使是在被壓製束縛的情況下。


    賀慈抱劍,在另一棟樓上看著商追。


    陣法的啟動需要簽訂鍥約的眾人的鮮血,而中心正是賀慈坐鎮。


    她不能離開。


    被限製行動的賀慈冷漠地看著眾人和商追鬥法。


    商追確實厲害,在被壓製的情況下還能頑強抵抗這麽久。賀慈很佩服。


    不過她依舊覺得商追該死。


    他的強大是以臨江市無數人作為獻祭,他的每一步都都踏無辜者地鮮血和白骨。


    就算秦鯖沒有要求她加入,她也不會對商追這件事無動於衷。


    漸漸商追落了下風。


    商追的弱點被暴露出來,憤怒的眾人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全部撲上去。


    賀許諾這樣的新人甚至都能拿著浮塵站在商追身後,欲要取他性命。


    商追冷冷一笑,紅線頃刻間從他的後腦噴薄而出,刺穿了賀許諾的肩膀。秦鯖原本使用秦家秘術,喝令山精野怪。看到賀許諾受了重傷跌落,他心神大亂,顧不上掙紮出逃的商追,連忙帶著賀許諾離開戰場的範圍。


    他這一走,也帶走了大批精怪。包圍商追的圈子瞬間空出了一塊。


    商追餘光一瞥,趁機朝著這個方向飛出。


    眾人暴怒,恨不得殺了秦鯖。


    而讓眾人驚恐的是,商追並沒有抓住機會逃離,他的方向瞄準了陣法中心的賀慈。


    一旦賀慈被商追擊破,這個好不容易能夠削弱他能力的陣法就會消散。


    他們將功虧一簣!


    所有人急急地朝賀慈那裏趕。


    如刀的風刮過賀慈的臉龐,吹起她黑色的長發。


    見到朝她衝來的商追,賀慈不慌不忙,眼中一絲懼怕也無。


    商追和賀慈近在咫尺,他伸出手對著賀慈的臉,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什麽。


    而在這一刹那,七星劍削斷了商追的頭顱。


    沉重的頭顱哐當落地,濺起一片黑色的血。


    賀慈擦了擦自己臉上的黑血,重新把七星劍插入商追的心髒。


    眾人驚駭地看著這一切,全部停在原地。賀慈身後地林嘉年低著頭看商追地屍體,讓人瞧不清他的麵色。


    終究是沒能來得及。林嘉年想。


    賀慈目光冰冷,正要想開口和林嘉年離去,然而世界居然開始震動。


    天地仿佛都在搖晃,而眾人的腳下並未移動分毫,這一切像是幻覺,卻可怕又真實地存在著。整個世界仿佛是一個雞蛋,而所有人存在於雞蛋的內部。現在有人從外敲碎了蛋殼,天空一片片破裂,墜落著,然而還在空中,便消失了。


    有人麵色驚慌,以為是地震或幻術。有人警惕地盯著商追的屍體,懷疑他還未完全死去,陰謀仍舊存在。


    還有人笑了。


    林嘉年不僅笑,還笑出了聲。


    天空烏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快速退散,刺眼的金色陽光出現,照亮了每一個人的臉。


    不過幾分鍾的時間,世界又恢複了原貌。仿佛之前的異動從未發生過。


    賀慈茫然地看著林嘉年。


    而林嘉年隻是輕笑著對賀慈說。


    “走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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