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走開。”“秦鯖”捂著肚子,那裏血正源源不斷地往外流。


    他的黑氣是可以腐蝕人體膚、震蕩魂魄的利器,一旦吸入體內,造成的損傷不可逆轉。


    賀慈什麽事都沒有。


    她從小到大什麽毒藥沒吃過,薑婆一開始喂給她能斃命的毒也隻是讓她拉了肚子。


    賀慈早就百毒不侵了,內髒若是有損傷,母蠱也會第一時間給她填補上。


    莊易延早就懷疑賀慈養鬼,現在看到她正大光明騎在鬼身上,渾身冰涼。


    “妖女!真是妖女!”莊易延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什麽這樣妖邪的孩子會被空一觀的人看上!


    那是他心中的聖地空一觀!


    黑氣腐蝕了他的雙眼,莊易延的雙目中流淌出血淚,他指著賀慈:“歪魔邪道!”


    賀慈常常被人指著鼻子罵,早就不在乎了。


    莊易延又看“秦鯖”很親近信任賀慈的樣子,更是氣血上湧:“你可知道養鬼的下場!你知道空一觀到底是什麽樣一個地方嗎!”


    賀慈的存在就是在玷汙空一觀!


    這幾乎成了莊易延的心魔。他忘不了自己小時候被師父帶去空一觀,那裏靜謐而空靈,仿佛是世界上最無人踏足與世無爭的地方。


    他躲在師兄身後,瞧著老觀主,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不能來空一觀做一個小童,每日拂去殿前塵埃,聆聽老觀主的教導。


    那他這一生,便足矣。


    “道風不存,淨土不再啊!”莊易延被一股巨大的悲傷包裹,既痛又恨。


    尤其賀慈一臉平淡,似乎和他是兩個世界,根本無法理解他內心的波濤洶湧。


    他不顧自己魂體的劇痛,甩著拂塵朝賀慈衝去。


    鋼針一般鋒利的拂塵刺著賀慈身下的鬼怪和“秦鯖”襲來,獨獨避過了賀慈。


    “師父不要!”


    賀許諾甩開了賀周,朝著莊易延悲呼。


    賀慈身下的鬼物為了保護賀慈和“秦鯖”,直接失去了下半身。他們重重摔在地上,鬼物護住了賀慈的頭。


    賀慈指尖觸碰鬼蠱,它化為折翼的小蟲子,虛弱地癱在賀慈手心,一抽一抽的。


    賀慈直愣愣地看著它,隨後咬開自己的指頭,把血喂給小蟲子。


    “你很過分,”賀慈爬起來,目光如同刀尖,小小的孩子,瞧起來冷冽陰森,像是從淤泥中爬出的,“你憑什麽傷我的朋友。”


    莊易延走到了賀慈麵前,俯視著她:“你和這些鬼物為伍?當工具就算了,我認為你不過一時誤入歧途。你竟然把他們當朋友?人什麽時候和妖鬼為友?滑天下之大稽!”


    莊易延的血淚低落在草坪上。


    賀慈:“放屁。”


    “你說什麽?”


    賀慈:“我說你放屁!我的小蟲子從小到大沒害過任何人!他們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你這個老頭才什麽都不懂。他們隻不過是死了而已。”


    “你不會死嗎?你死了之後變成鬼,你也覺得自己是惡的嗎?”


    莊易延抬起手,朝著賀慈的臉扇巴掌。


    賀許諾連滾帶爬過來,攔在兩人中間,活生生替賀慈攔下了這一個巴掌。


    莊易延恨鐵不成鋼:“賀許諾。”


    “師父,不要打我姐姐,”賀許諾細皮嫩肉的臉迅速紅腫起來,她這一次沒有哭,而是努力忍著,擋住賀慈,“姐姐沒有做壞事。”


    賀慈麵色冷淡,她看著賀慈諾的脖子,上麵有手印,是“秦鯖”掐出來的。


    她這一晚上受過的傷估計比之前那麽多年加起來的都多。


    莊易延:“我不會對她做什麽。”他的目光挪到“秦鯖”身上。


    賀許諾轉身看著賀慈,她朝賀慈伸出手:“姐姐,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夠好,我會改的……”


    賀周忽然捉住了賀許諾的手腕,阻止她去拉賀慈。


    “許諾,這裏太冷,我們回去吧。”


    “不,姐姐……”


    “許諾!”


    賀許諾第一次朝著賀周吼叫:“你放開我!”


    賀周怔怔地看著她。


    賀許諾無暇留意賀周,她滿心滿眼都是賀慈:“姐姐,我好痛。姐姐,你摸摸我好不好?”


    “秦鯖”那個怪物都能得到姐姐的憐惜,為什麽姐姐對她無動於衷呢?


    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寵愛她,都喜歡她,為什麽姐姐不一樣?她喜歡姐姐,她也想得到姐姐的疼愛。


    明明她這麽、這麽喜歡姐姐。明明姐姐一開始也是喜歡自己的,都是自己搞砸了!


    她把傷口全部露給賀慈看,求著賀慈安慰。


    賀周看不下去了。


    他從沒見過賀許諾這麽執著的樣子,她從來都是可愛溫和的,哪有這麽倔強的時候?


    賀慈怎麽敢讓許諾擺出這種卑微的模樣?


    “和我走,許諾,我們回家!”他強硬地抱起賀許諾,“哥哥給你處理傷口。”


    賀許諾一拳打在他肩上:“你放開我!”


    “我隻要姐姐!”


    她能感受到,如果這一次真的不能得到姐姐的憐愛,等她學成跟著師父回來,姐姐真的不會認自己了。


    姐姐麵上是冷的,心裏是暖的,她感受得到。


    她隻有最後一次機會了。


    賀許諾的話令賀周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的呼吸漸漸粗重:“賀慈有什麽好?許諾,她對你從來沒有一個好臉色。”


    “我才是你哥哥,我陪你一步一個腳印地長大。你出了事從來都是我在身邊。”


    “許諾,你和爸爸一樣,被苗疆的女人下蠱了嗎?”


    賀許諾:“你放我下來。”


    賀周敲昏了賀許諾。


    “啊!”


    “秦鯖”的心髒差一點被刺穿,賀慈的手握著莊易延的拂塵,往反方向拽。


    “你有病。”賀慈的手鮮血淋漓。


    她口型不斷變化,發出非人的語調,字字句句刺人耳膜,激起一身冷汗。


    本來在天苑周圍的鬼蠱全被牽引過來,幾乎遮蔽了小區的整個上空。


    周圍的氣溫急劇下降。


    “揍他。”賀慈指著莊易延。


    “他說你們是壞東西,壞給他看。”


    破風聲不停,賀慈單薄的睡裙因為無數鬼蠱在身側穿過而飄飛擺動。


    “秦鯖”的呼吸越來越弱,但他居然還在安慰賀慈:“不要擔心,隻是身體死了,我不會死的。”


    賀慈:“我沒在擔心你。”


    “秦鯖”十分沮喪:“哦……”


    賀慈把還在流血的手指按在“秦鯖”的額頭上,仿佛在畫什麽。


    “你在……做什麽……”


    賀慈:“不是說要做我的蠱嗎?”


    她一邊說著,手指也沒有停下,認真地畫著她們種族的圖騰。


    血不夠了,她放進牙裏,把創口咬大。


    賀慈又唱起了旁人聽不懂的歌謠。


    就差一點。


    她要落下最後一筆時,“秦鯖”仿佛被電擊了一半,全身劇烈地抖動,好似活魚被放到了油鍋中。


    “爸爸不肯、爸爸不肯……啊啊啊!!!”“秦鯖”翻著白眼,眼淚口水鼻涕一起冒出,“他……要把我……帶回去……”


    “秦鯖”遭受著異常痛苦的痛擊,手伸向賀慈。


    “名字……我想要………”秦鯖咬著牙,噴出一口血,“好想要……”


    賀慈的心劇烈跳動。


    張家蠱術黑白分明,如同張氏族人的性格愛憎分明。不是生,就要死。成契之時如不成功,被簽訂的魂靈必死無疑。


    她隻能狠心繼續下去。


    “名字……求你……”“秦鯖”緊緊抓著賀慈的裙角。


    賀慈終於慌了:“我不會起名字。”


    她害怕起名字。所以她沒有給小蟲子起名字,沒有給小狗狗起名字。


    身邊有名字的人都走了!賀慈覺得沒有名字就不會離開!就算離開了,她也可以假裝他們都沒有存在過。


    唯一給過名字的是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金蠶蠱蟲寶,但那是在起名字之前賀慈就準備送給女鬼姐姐,保護她的孩子的。


    “秦鯖”快要不行了,賀慈的咒語念完,他還是沒有好轉。身體皮膚不斷變黑焦化,冒出濃煙。


    賀慈無助地替他擦掉眼淚:“叫不走好不好,不走吧……”


    “秦鯖”忍著極大的痛苦笑了。


    他的身體慢慢化成黑煙,賀慈看著他一點一點消失。


    “我會回家的。”小怪物在最後一刻看著賀慈。


    到時候,就不走了。


    賀慈在原地久久不動。


    直到她聽見宋佳凝的聲音。


    “賀慈!”


    賀慈抬頭,看到熟悉的親人,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宋阿姨,我好難受,”她在宋佳凝的懷裏嚎啕,“我難受!”


    宋佳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看到姓莊的老頭不停地跑著,好似在和什麽打架。


    不過誰管他。


    宋佳凝拍著賀慈的背:“慈寶哭吧,難受就哭,哭大聲點。”


    賀慈哇哇大哭。


    “那個老頭子欺負你是不是?宋阿姨去教訓他!”


    賀慈趴在她肩頭,不願意抬頭露出自己流淚的眼睛:“我對他用蠱了,我害人了……”


    “可是我就是想教訓他。”


    “憑什麽說我的朋友是壞東西。憑什麽打他們。”


    “好的好的,壞人就是要教訓。”宋佳凝不斷地撫摸賀慈發抖的背部。


    “秦鯖,不走走了,被帶走了。我起名字了,他走了,有名字的都走了。你們會不會也走?”賀慈已經語無倫次了。


    這孩子還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害怕。


    她怕自己一個人。


    她正是需要愛的時候。


    “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秦鯖的事回家你和我慢慢說。”


    周圍沒有“秦鯖”,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睡一覺吧,好不好,慈寶把蠱收回來,剩下的宋阿姨解決。”宋佳凝親了親賀慈的額頭,“有宋阿姨在,我們慈寶什麽都不用想。”


    賀慈默默把自己的鬼蠱叫了回來。


    宋佳凝拉著賀慈的手,護在她左右。


    莊易延狼狽至極,身上也受了不少傷。


    宋佳凝掃視著他:“老頭,要走就帶著你徒弟走遠點,別靠近我們家賀慈。”


    她的目光比冰還冷,壓著全身的怒意。


    “不然我就算死,也先把你們折磨得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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