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所有窗簾都拉開的緣故,工作室裏光線亮堂,斂去了曖昧旖旎的情緒。


    周圍很安靜,甚至能聽到窗外的蟲鳴鳥叫。


    明明知道是誤會,簡卿還是讓他繼續脫了。


    心裏存著惡意,想要折辱他。


    藝術生對於人體模特可以抱著很專業的態度去看待,眼裏更多的是人體結構和光影。


    可對於不在這個圈子裏混的人來說,並不一定能接受。


    更何況還是給她當人體模特。


    原本以為陸淮予會直接拒絕,但在她冷漠地說完‘脫’後,他的反應平淡,斂下眸子。


    幹淨修長的手,骨節分明,搭在黑色的皮帶上,開始解扣。


    出乎意料的配合。


    當然簡卿還沒有那麽過分,遞給他一條米白色綢緞布子,用來遮擋重點的部位。


    陸淮予從容不迫,還很有教養的和她道謝。


    即使在這樣的處境下,舉手投足也是處處矜貴和優雅。


    除了藏在耳根處泛起淺淺的紅,泄露了他一點點的情緒。


    “......”


    簡卿沉默地別過頭,故作淡定地轉身不去看他。


    她重新撿起畫架上的筆,繼續剛才沒畫完的畫,可卻怎麽也畫不進去。


    工作室在頂樓,周圍是空曠的大平地,沒有其他建築。


    簡卿卻還是忍不住擔心,會不會被別人看到。


    明明以前上人體課的時候,從來不會在意這個問題。


    注意力不知不覺移走,感官不受控製地聚焦在背後。


    她聽見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


    右手悄悄握了握圈,指甲印在掌心,刻出一道月牙痕跡。


    陸淮予慢條斯理地脫掉西褲,整整齊齊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不至於弄皺。


    目光移至背對他的簡卿。


    原本的短發被束起,被深紅色的發圈紮住,綴著一顆櫻桃,露出淨白如瓷的耳背和雪白的天鵝頸。


    窗外的陽光明媚,仿佛一層薄紗,輕輕籠罩在她身上。


    她的背部緊繃,挺得很直。從認出他的瞬間,就進入戒備的狀態,像一隻豎起防禦的小刺蝟。


    陸淮予垂下眼眸,隱去了眼底的失落。


    “我好了。”他說。


    聲音清清淡淡,還是有些啞,含著細小砂礫似的。


    “......”


    簡卿勾線的筆一頓,用力過度,筆尖折了一小段黑色的鉛。


    肩膀有些僵硬,她深深呼了一口氣,轉過身。


    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盡量平靜,保持專業的態度,不帶一絲異樣。


    陸淮予隻是站在那裏,就已經足夠成為焦點。


    他的身形挺拔修長,皮膚白到發光,鎖骨立體,腰腹緊致。


    柔軟的綢緞布料遮在腰間,垂墜下來,襯得他的一雙腿更加修長,腿部肌肉勻稱結實。


    近距離的觀察,才發現他不僅皮相生得好,骨相也是勻稱剛好,就連趾骨的長度也是完美的比例。


    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她不滿意的。


    “......”


    心髒仿佛漏跳一拍。


    簡卿慌忙移開視線,搬走置物台上的石膏像,雜七雜八的水果酒瓶。


    “坐上去。”她說。


    語調依舊是冷漠淡然的樣子。


    許久沉默後的突然發聲,嗓子好像不習慣似的,有些啞。


    “......”


    陸淮予抿了抿嘴角,斂下眸子,赤著腳走到置物台,依照她的指示坐下。


    簡卿雙手抱臂,幹淨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


    她動了動嘴皮子。


    “左腳抬起來,膝蓋彎曲,踩在上麵。”


    “右腿伸直。”


    “腳背繃緊一點。”


    陸淮予跟著她的指示,不帶任何反抗的,擺出姿勢。


    仿佛任她擺布的人偶。


    簡卿心底升起一股煩躁。


    好像他越是這樣配合,她就越是討厭,越想欺負他。


    窗戶有些沒關好,開著條縫隙,攜著寒意的微風在空蕩蕩的工作室裏亂竄。


    簡卿穿著毛衣不覺得冷,陸淮予身上卻沒有避寒的衣服。


    她明明知道,也不去關窗,故意讓他凍著。


    就連擺的姿勢,也是挑難受的。


    “左腳再往裏一點。”


    “手肘搭在膝蓋上,背部弓下去。”


    “太低了,背直回來一些。”


    “太直了,再下去一點點。”


    她光這麽說,陸淮予把握不了程度,隻能反反複複的調整。


    最後他受不了,終於開腔,“我不知道你要什麽程度。”


    聲音低啞沉沉,帶著淺淺的鼻音,好像有一點點委屈。


    “......”


    簡卿抿了抿唇,走近他。


    柔軟的掌心按在他寬闊的背上,觸感冰涼,甚至能摸到他的脊骨。


    往下壓。


    索性她也不再動嘴,直接上手。


    轉而觸上他的後頸,向下低,勾勒出整條漂亮的背部曲線。


    陸淮予的目光一直看著她,明明處在弱勢,骨子裏卻依然透著不卑和不亢,優雅而從容。


    簡卿感受到來自他的視線和光壓,當做不存在似的,不肯分他一眼。


    自顧自地擺弄他的身體,不帶任何感情。


    “不要動,保持這個姿勢。”她命令道。


    “......”


    陸淮予眼眸低垂,淡淡應了一聲好。


    簡卿說完,轉身走回畫架。


    離遠了看整體,陸淮予定好的姿勢下,身體比例和曲線更加迷人。


    他微微頷首,黑發垂落至額前,擋住了光線,露出近乎完美的側臉,鼻梁挺窄,下顎線條緊致明晰。


    眼睫又密又長,灑下一片陰翳,藏住了瞳孔裏的情緒。


    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怒,但總歸是不太高興的,唇角抿成了一條線。


    簡卿刻意給他擺了一個側臉,這樣隻能她看著他。


    而從陸淮予的角度,隻能看見滿是顏料的地板。


    她深深吸氣,而後清空大腦紛雜的思緒,強迫自己集中精力。


    把對眼前男人的情緒全部拋之腦後,將他看作是完美無缺的石膏像。


    “......”


    工作室的朝南,從窗外射進室內的陽光漸漸撤回,沒了陽光照耀,溫度開始降低。


    陸淮予擺著姿勢,一動不動,直到後麵渾身僵硬,像是麻木了一般。


    簡卿站著畫畫,站累了還能坐下,反反複複。


    畫了整整四個小時。


    按理人體模特每擺三十分鍾,就要休息一下,之後再換一個姿勢,因為同樣的動作擺久了,身體會酸痛受不了。


    偏偏簡卿一聲不吭,像是故意的,想看看他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結果直到她畫完,陸淮予也沒有動一下。


    她沒開口說能動,他就真的不動,即使到後麵,渾身的肌肉在不受控製的微微顫抖。


    “......”


    好像從頭到尾,她都占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


    但簡卿知道,那是因為他在讓著她。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他永遠是沉穩而包容,不計較她的小脾氣。


    就連她這樣過分的對待他,也全部接受。


    手裏拿著鉛筆,指甲反反複複摳著筆頭,幾乎要把外麵包裹的一層墨綠色漆皮摳下來。


    最後她在心底涼涼地輕嗬一聲,那又怎麽樣呢。


    大騙子。


    “我好了,穿衣服吧。”


    簡卿放下鉛筆,將畫好的素描紙夾進畫板裏,似乎並不打算被他看見。


    聞言,陸淮予才動了動腿,遲緩而艱難,擰了擰眉心,整條腿都已經麻木,過了許久,才緩和過來。


    他的步子有些虛浮,以極為緩慢地速度在走,卻不顯絲毫的狼狽,依舊是有條不紊,慢條斯理地一顆一顆係上襯衫扣子,而後將手表和袖扣戴回。


    簡卿默不作聲,盯著他的動作。


    心底閃過一絲愧疚,然而又很快轉瞬即逝。


    她從錢包裏翻出五百塊錢,擱在他麵前的桌子上。


    “你的報酬。”她說。


    “......”


    陸淮予係表帶的動作一頓,盯著麵前的五百塊錢。


    再好的脾氣,也沒辦法再忍,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控製自己。


    “簡卿。”他說,“別鬧了,好不好。”


    “你不用這樣故意惹我生氣。有什麽問題,我們好好說。”


    他的聲音低緩沉沉,就這樣了還想著和她講道理,“如果我做了什麽讓你生氣的事情,你說出來我才能知道。”


    簡卿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又能怎麽樣,把她的傷口再血淋淋地撕開一次嗎。


    明明她都要往前走了。


    那個人是誰都可以,但是為什麽會是陸淮予。


    “我沒什麽想說的。”


    簡卿麵無表情,語氣冰冷,一字一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


    隨著她的話出口。


    周圍的環境仿佛靜滯——


    簡卿知道自己今天很過分。


    任何人被她這樣幾乎是踐踏自尊的對待,都會受不了。


    更何況是陸淮予。


    他是那麽驕傲,卻在她麵前,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線。


    也不知道是良好的教養約束還是什麽,他依舊是很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


    除了漆黑一團的眸子沉了又沉。


    陸淮予沉默了許久,直直盯著她看,似乎想要將她臉上的表情看穿。


    簡卿沒有逃避,亦回視他,幹淨澄澈的眸子裏透著濃濃的抗拒和抵觸。


    沒留一絲餘地。


    陸淮予垂下眼皮,自顧自地撫平襯衫袖子上的褶皺,穿戴整齊,重新恢複成疏離清冷的模樣。


    他沒有再說話,最後看了簡卿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情緒複雜。


    而後拿起桌上的五百塊錢,轉身離開。


    背部挺得筆直,步伐不疾不徐,始終透著刻在骨子裏的矜貴與優雅。


    直到工作室的門被打開,而後輕輕闔上。


    簡卿像是瞬間被人抽走了力氣,鼻子湧起一股的酸,胸口上下起伏。


    心裏空空蕩蕩的。


    並沒有因為報複了回去,而感到一絲的快意,反而變得更加難受。


    -


    簡卿垂頭喪氣地回到宿舍。


    林億正抱著吉他練琴,知道她今天約了一個人體模特畫畫,“怎麽樣,人體畫完了?”


    “......”


    簡卿淡淡‘嗯’了一聲,“畫完了。”


    林億放下吉他,“借我看看唄,我學習一下你咋畫的。”


    “......”


    簡卿抿了抿嘴角,不知道為什麽,不想把陸淮予的畫給她看。


    從來不扯謊的她,破天荒扯了一個謊,“我這次畫的不好,廢稿了。”


    林億聞言,沒察覺出什麽不對,反倒鬆了口氣,“連你都沒畫好,那我平衡了。”


    後來,簡卿也沒有把那張畫交出去。


    而是周一請了一天假,在工作室裏對著正兒八經的人體模特,重新畫了一幅,當做作業交上去。


    周瑞批作業的時候倒不意外,他也就是開了個小玩笑,想陸淮予那樣自持清冷的性子,怎麽可能真給小姑娘當人體模特。


    -


    一直到臨近過年,學校放寒假,陸淮予果然再也沒有出現。


    簡卿不想回渝市,於是申請了住校,反正她已經習慣一個人了,春節在哪裏過都一樣。


    日子依舊是平平淡淡,該實習實習,她盡力讓自己忙碌起來,這樣就不會有空去想別的。


    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可能就是年末公司發了一筆年終獎。


    按理說她才剛入職不久,年終是沒什麽獎金的。


    但是她之前參加風華錄原畫比賽的作品,因為之前微博上的事情出了圈。


    甚至賣給了一家私人醫院做虛擬醫生形象推廣,公司還掙了一筆版權費。


    於是簡卿手裏一下多出了二十萬塊錢。


    不得不感慨,遊戲公司真是富得流油,讓她瞬間就沒有了經濟上的後顧之憂。


    她重新聯係上了房產中介周承,希望能夠把老房子買回來。


    之前周承去房管局查到了老房子如今的產權人是李永建,渝市衛校的校長。


    周承幾次聯係,都沒有談攏,甚至連價格還沒來得及報,就被李校長直接拒絕,說什麽也不賣。


    簡卿沒辦法,找周承要了李校長的電話,準備親自打過去商量。


    沒想到對方出乎意料的很好講話,很快答應了賣房,甚至報價隻有他買房時的一半。


    所以趕在年關之前,簡卿特意回了渝市一趟,希望能盡快讓心裏這塊大石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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