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卿藏在頭發裏的耳垂又熱又紅。


    她抿了抿唇,坐起身問:“我這四顆牙需要補嗎?”


    “可以補,也可以不補。”陸淮予慢條斯理地收拾一次性口腔器械盤,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你的牙齒齲壞程度不是很嚴重,如果好好刷牙,可能以後也不會再齲深,但是需要每隔半年都進行一次複查,定期觀察齲齒的狀況。”


    聽他這麽說,簡卿皺著眉小聲嘟囔,“我覺得我平時刷牙挺認真的,怎麽就蛀牙了呢。”


    陸淮予低著頭,將用過的口罩和術用手套卷起,丟進垃圾桶,“應該是你的後牙床空餘的位置比較少,牙刷不容易刷到,可以換成小頭的牙刷刷牙。”


    “對了。”他似想起什麽,抬起頭問:“你多大了?”


    簡卿一愣,像是患者麵對著醫生的下意識回答:“21歲。”


    陸淮予聞言,眼皮微掀,沉吟片刻,“我剛才檢查的時候,沒有看到你的智齒,可能因為牙床位置不夠成了埋伏牙,有時間最好可以去醫院拍個牙片。”


    “可是我都沒有感覺長了智齒呢,沒有不舒服也要去檢查嗎?”簡卿舔了舔最深處的牙。


    “埋伏齒長在牙床裏麵,肉眼看不出牙齒的位置,如果位置不正,會壓迫到臨牙,導致臨牙的損壞,必要的時候還是需要拔除的。”陸淮予耐心的和她解釋,聲音低低涼涼,不疾不徐。


    簡卿睜著明亮懵懂的眸子,一愣一愣地聽他給自己科普口腔知識。


    隻抓住了一個重點,要拔牙。


    她點點頭,好像聽明白的樣子,“嗷,那我有時間去醫院拍個片。”


    嗯當然不會有時間的,誰沒事去拔牙啊。


    陸淮予見她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沒發現小姑娘心裏的敷衍和抗拒,“就周五上午吧。”


    他抽出茶幾上的便簽和鋼筆,寫下了一串數字,“那天正好我出門診,你到了醫院口腔外科和服務台報我的名字加號就行,有問題就打上麵的電話。”


    “......”


    簡卿一陣沉默,推辭道:“那太麻煩你了吧,還要加號,我自己隨便掛個號就行。”


    陸淮予薄唇輕抿,漆黑如墨的眼眸看向她,“可是你現在不是我的患者嗎?”


    語氣淡淡,又好像有一絲絲的不高興,像是在埋怨你明明已經被我看過牙了,怎麽還可以去找別的醫生。


    “......”


    話都到這兒份上了,簡卿再推辭反而顯得很不識相,隻能接過便簽,乖巧地道謝。


    忍不住心裏嘀咕,看來口腔醫生的競爭很激烈啊,還得這麽搶患者。


    她的目光落在便簽上,男人的硬筆字很漂亮,筆走龍蛇,蒼勁有力,寫著他的名字。


    字如其人,矜貴清冷。


    陸淮予處理完用過的一次性口腔器械,似不經意地問:“之前和你提的工作,考慮的怎麽樣了?”


    簡卿收拾畫材的動作一頓,她低著頭,碎發從耳後垂落,遮住了半張側臉,看不清情緒。


    想起白天裏簡宏哲的電話,而且說實話,照顧眠眠的這份工作很輕鬆,隻需要陪著眠眠睡覺就行,一點也沒有占用到白天的時間。


    她猶豫了片刻,決定接下這份活兒。


    陸淮予聽她答應以後,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公事公辦的樣子,和家教一樣,預付了一個月的錢。


    -


    等簡卿離開以後,陸淮予起身去到眠眠房間門口,骨節分明的手背叩門,“出來。”


    過了許久,小家夥才磨磨唧唧地開了個門縫,探出個腦袋,耷拉著眉眼,做最後無謂的掙紮,“我不想檢查牙齒。”


    陸淮予勾唇笑了笑,像是心情很好,突然變得好說話起來,“可以,那就不檢查吧。”


    “真的嗎?太好了,嘻嘻嘻。”眠眠的表情立刻多雲轉晴,打開了門,一蹦一跳地重新回到客廳。


    “咦,姐姐走了嗎?”她在客廳沒有看到簡卿,回過頭問跟在後頭的陸淮予。


    陸淮予淡淡‘嗯’了一聲,他的右手插兜,漫不經心地踩著步子,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


    一大一小兩副畫板,簡卿離開時忘記把畫紙帶走,就這麽夾在畫板上。


    素色的白紙上,幹淨簡單的線條,沒有一處累贅,勾勒出男人極好看的睡顏。


    反觀眠眠的畫,歪歪扭扭,除了兩個眼睛一張嘴,看不出一點她爹的痕跡。


    眠眠坐在白色的羊絨地毯上,手裏玩著她的兔子媽媽和兔子女兒,地上擺著迷你的小廚房。


    她顛著不及巴掌大的小鍋,往裏丟進等比例縮小的青筍,嘖吧嘖吧著小嘴,想到了晚上剛吃過的筍尖炒肉,“爸爸,我覺得姐姐做的菜,比秦阿姨的好吃,以後可不可以讓姐姐每天都來做飯呀?”


    陸淮予的視線還停留在素描紙上沒有挪開,輕描淡寫地回:“不可以呢,姐姐的手是用來畫畫的,不是給你做飯的。”


    他把小家夥抱進懷裏,用商量地語氣,“眠眠,以後能不能聽話,喊我舅舅?”


    眠眠歪著腦袋,咯咯的笑,然後搖了搖頭,“可以我喜歡‘爸爸’這兩個字。”


    三歲的小朋友不懂事,不明白‘爸爸’和‘舅舅’兩個稱呼之間代表什麽,隻覺得‘爸爸’的發音好聽又方便,怎麽板正也板不回來。


    眠眠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的天真懵懂。


    陸淮予無奈地伸出手,點了點她的小鼻尖,沒再說話。


    -


    晚上九點的公交車上沒什麽人,司機開得很快,從經停每一站開門關門的速度看出他急切地想要下班。


    簡卿坐在最後一排,盯著手機,屏幕發出的藍光映出她線條柔和的臉部輪廓。


    賬戶裏的餘額少得可憐,隻有一萬多塊,大頭還是剛才陸淮予轉的。


    她抿著唇,點開轉賬記錄,以往每個月的月初,她都會轉賬給一個匿名的賬戶一萬塊錢,已經轉了二十四個月。


    還差六個月就夠了。


    夠她一點一點地撿回丟掉的自尊。


    簡卿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攢出了二十萬,簡宏哲讓她一個禮拜弄到錢,擺明了是在逼她。


    逼她像之前那樣,一夜之間,拿出這麽多錢。


    簡宏哲不在乎她的錢從哪裏來,即使知道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


    他想要的,隻是可以生錢的機器,就像對他過去的妻子一樣。


    想到這裏,簡卿深吸一口氣,打開窗戶,風呼呼地往裏灌,涼入肺腑。


    她扭頭將視線投到窗外,下過雨的城市氤氳著水汽,公交站廣告牌發出光亮,在黑夜裏格外醒目。


    廣告牌上的女人一襲高定黑色裙裝,裙邊鑲滿碎鑽,像是銀河裏的星星。


    栗色的卷發像瀑布一樣垂落,漂亮的桃花眼宛如春水盈盈,朱唇皓齒,笑得那麽嬌,那麽美。


    是岑虞。


    簡卿突然有些羨慕她。


    活得肆意灑脫,不曾為了誰回頭和停留。


    即使是那樣矜貴似神一般的男人和那樣伶俐懂事的孩子,也沒能束縛住她的腳步。


    寂靜的公交車,手機震動的聲音突然響起。


    “阿卿,我是小姨。”中年女人有些尖澀的聲音傳來。


    簡卿淡淡‘嗯’了一聲,輕輕地問:“有什麽事嗎?”


    陳梅唉聲歎氣地說:“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我下午在麻將館打麻將,聽說簡宏哲正在賣老房子。”


    “有小道消息傳那一片區以後要拆遷,到時候拆遷款少說也三四十萬,簡宏哲最近缺錢周轉,找他買房的人還不少呢,有人都開價到十五萬了。”


    簡卿沉默地聽著,指尖泛白,死死攥著手機。


    “小姨在家裏幫你盯著,他要是賣了房子,錢也不能少了你一份啊,那房子可是你爺爺留給你媽和他兩個人的。”陳梅半天沒聽見人反應,“喂,阿卿你在聽嗎?”


    “嗯,在聽。”


    “行,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你在外麵要照顧好自己,錢不夠了就來找小姨。”陳梅絮絮叨叨地說。


    簡卿抿著唇,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最後又闔上。


    陳梅和老公兩個人在老家開了一家煙花店,生活勉勉強強,也不算寬裕,簡卿實在是開不了這個口。


    更何況,除了她以外,恐怕沒有人會覺得那間破破爛爛的房子裏,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地方。


    沒講兩句,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小孩的哭聲傳來,陳梅語調變急躁,“哎呀,行了,我不和你說了,狗崽子又欠收拾了。”


    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隔絕了那頭的熱鬧繁雜。


    “小姑娘,終點站到了。”司機敲著方向盤催促。


    簡卿這才回過神,沒注意公交車已經停下很久,匆忙說了聲抱歉,跳下車。


    -


    夜晚的南大運動場,露天籃球場的大燈從遠處射來,不至於太昏暗。


    這會兒還有熙熙攘攘的學生繞著紅色塑膠的操場跑步,一圈又一圈,揮汗如雨。


    操場中間是一個足球場,草地已經枯黃,露出斑駁的地皮。


    簡卿找了個位置席地而坐,發著呆,她的情緒不太好,不想回到宿舍影響林億她們。


    她重新打開南臨銀行的app,盯著轉賬記錄看。


    要是找人家把還回去的錢再要回來,會不會太不要臉了。


    簡卿點開轉賬入口。


    輸入轉賬金額:1


    她盯著【轉賬附言】,劈裏啪啦打出一行字,拇指懸空在【確認轉賬】的按鈕上,遲遲沒有按下。


    不知道想了多久,指腹在屏幕上反複的摩挲。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又泄掉,又鼓起,又泄掉。


    直到時間越來越晚,露天籃球場的照明大燈也被關掉,操場陷入黑暗。


    不遠處的角落裏,唇齒接吻的水漬聲刺耳難忍。


    最後,簡卿牙關緊咬,閉上眼睛,按下了轉賬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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