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美院的宿舍裏,四張上床下桌,過道擺滿了各種畫具,五顏六色的顏料。


    周一上午,難得沒課。


    簡卿伏案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手裏握著筆,在手繪板上快速的移動。


    她最近接了個外包的活兒,正在為一家小遊戲公司畫場景氛圍稿。


    林億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手裏捧著個平板,百無聊賴地上下滑動。


    “臥槽!”原本懶懶散散躺著林億突然從床上驚坐而起。


    簡卿手一頓,塗色塗出到線外,“怎麽了這是,一驚一乍的。”


    和林億對床的周琳琳還在睡覺,被她嚇了一跳,抄起一個枕頭丟了過去。


    林億抱著枕頭安撫似地摸了摸對床拱起的被子,壓低聲音小聲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姐姐您繼續睡。”


    她呲溜一下順著欄杆跳下床,把平板遞到簡卿麵前:“你快看微博熱搜,這照片裏的背影是不是你啊?”


    簡卿的目光落在平板上。


    照片的角度明顯是偷拍,有些模糊,鏡頭對準的是坐在椅子上女人。


    身穿高定裙裝,纖細白皙的雙腿交叉,海藻般的卷發披散開來,戴著墨鏡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漂亮的下顎。


    女人的懷裏抱著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孩子的臉上被打了碼。


    構圖的右下角帶到了簡卿畫畫的背影,是上周六在遊樂場畫街頭的一幕。


    “你再看下一張。”林億的手指滑過平板。


    第二張圖和第一張差不多,隻是在女人的身邊,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他的身形挺拔修長,腰背挺的筆直,隻拍到模糊的側臉,不難看出棱角分明,眉骨深邃。


    簡卿放下手裏的筆,關了圖片,皺著眉瀏覽微博的話題內容。


    #岑虞隱婚生子#岑虞被拍到抱著一個小女孩出現在遊樂場門口,兩人舉止親昵,隨後出現一個男人,將小女孩接走,岑虞搭乘黑色保姆車離開。


    微博配圖的第三張小圖是女人的一張寫真照,姿容冶豔,明媚動人。


    “是你吧是你吧?你那天有看出什麽嗎,那個小女孩真的是岑虞的女兒嗎?”林億一臉八卦地問。


    簡卿猶豫片刻,決定什麽也不透露,她搖搖頭,裝傻充愣,“不知道啊,她們畫了幅手繪就走了。”


    她邊說邊開搜索網頁,搜索關鍵詞‘岑虞’。


    印象裏好像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林億盯著她的操作,“不是吧,你連岑虞都不認識?她可是我曾經的女神,一出道就演了陳導的《告別》,直接包攬了幾大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簡直就是出道即巔峰。”


    “《告別》這部電影我真是看一遍哭一遍。”周琳琳被吵醒以後,隱隱約約聽見她們的談話,索性也不睡了,從床上爬起來加入群聊。


    “不過她演完這部電影就在娛樂圈銷聲匿跡,最近才重新複出,但被嘲的很厲害,說她高開低走,全靠炒作立影後人設,拿不出什麽新作品。”


    她從床頭的置物架上摸出手機,刷起微博,嘖嘖稱歎,“這男人側臉好帥啊,我說岑虞當年怎麽舍得突然息影,原來是為愛生孩子去了。”


    “難不成現在是婚變了,所以才重新出來混娛樂圈。”周琳琳一拍腦門,展開了豐富的聯想。


    “......”簡卿選擇了保持沉默,廣大網友的直覺真是非一般的敏銳。


    “臥槽,不是吧?那這男的眼也太瞎了吧,上哪兒還能找到這麽漂亮的姐姐?”林億頓了頓,盯著簡卿的側臉,“嗯,我們寢室還有一個。”


    簡卿也不客氣,坦然地接受誇讚,挑眉笑道:“謝謝你哦。”


    餘光瞥了一眼時間,“行了,我要出門去家教了。”


    周琳琳盯著手機還在吃瓜,漫不經心地提醒道:“記得帶傘,今天有陣雨。”


    說完她似想起什麽,隔空對著床下的林億扔了個布玩偶,有些興奮地問:“再刷一遍《告別》不?”


    “可。”林億立刻行動,打開電腦。


    伴隨著電影的開場音樂響起時,簡卿收拾完畫材出門。


    -


    學校門口的公交站裏空無一人。


    正巧這時來了一通電話,來電顯示的是一串外地號碼。


    簡卿抿著唇,不知過了多久,才按下通話鍵。


    “女兒呀,我是爸爸。”


    “我沒錢。”她言簡意賅,聲音裏透著明顯的不耐。


    簡卿的小姨陳梅前兩天就打電話告訴過她,簡宏哲做生意又把錢賠光了,放債的天天上店裏鬧事,他不管親疏遠近的滿世界找人借錢。


    電話那頭的男人被她上來就是冷冰冰的三個字搞得有些惱火,沒了想好好說話的心情,語氣亦冷了下來。


    “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人家都說你考得是全國最好的美院,隨隨便便找個畫室教畫畫一天就能有千把塊。”


    簡宏哲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來,想要軟硬兼施,“阿卿,你幫幫爸爸,爸爸也是沒辦法,你還有個弟弟要念書——”


    這幾年生意難做,原以為這一次肯定能翻身,為此他還不惜去借了高利貸,卻沒成想又是賠了個底兒掉,走投無路。


    簡卿聽到‘弟弟’這兩個字的時候,一股子的火往腦袋上衝,一字一頓,“我隻有一個妹妹,沒有弟弟。”


    男人歎了口氣,“我知道你還在埋怨我,但後來你不是也搞到錢了嗎?那時候你怎麽籌到那些錢的,你就當為了爸爸再去籌一次好嗎?”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聲聲刺耳,句句紮心。


    公交站台空曠不避風,冷風灌進五髒六腑,拔涼拔涼。


    “你知道那些錢是怎麽來的嗎!?我他媽現在沒錢!”簡卿猩紅著眼,沒了平時的好脾氣。


    她譏諷地扯了扯嘴角,笑自己為什麽對他還會抱有一絲的期望。


    簡宏哲兩次被拒絕,麵子掛不住,露出狠相,扯著嗓子罵:“白眼狼!老子低聲下氣求你,你這是什麽態度?你現在出息了本事了,別忘了當初是誰供你讀的書!”


    他冷哼一聲,“你要是沒錢,那我隻能把老家的破房子賣了。”


    簡卿被他這一句話拿住了七寸。


    她死死地攥住手機,指尖泛白,嘴唇幹裂,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你要多少?”


    “四十萬。”簡宏哲獅子大開口。


    “......”


    簡卿緊咬著牙,沉默許久,她根本沒有辦法去弄到這麽多錢。


    可是她更不能看著簡宏哲把房子賣掉,那是唯一留有媽媽和妹妹生活印記的地方,承載著她最溫暖的回憶。


    “不行,我隻能給二十萬,而且我有個條件,我要買老家的房子,不行就免談。”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和他討價還價。


    老房子在一個小鎮上,四五十平的小平房,又破又爛,二十萬綽綽有餘。


    這麽便宜的買賣,沒理由不做,簡宏哲很快應承,“可以,這周內我要看到錢。”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索性沒皮沒臉起來。


    -


    簡卿不知道她是怎麽搭公交倒地鐵到的家教地點,腦子裏全是該怎麽去搞這二十萬。


    去偷?去搶?去賣?


    反正也不是沒做過,簡卿諷刺地扯了扯嘴角。


    她緩緩叩響實木防盜門。


    過了很久,才有人出來開門。


    男人站在玄關處,身形挺拔,穿著一身寬鬆休閑的家居服,黑色的碎發垂落至額前,眼睛裏透著迷蒙困倦,像是沒有睡醒。


    簡卿有些吃驚,這個時間,陸淮予一般不會在家。


    除了她第一天來家教的時候和他對接過,這還是她第二次碰上陸淮予在家,實屬罕見。


    “來了。”他低頭看向簡卿,聲音淡淡,略帶低啞的鼻音。


    陸淮予讓出玄關的位置,轉身去了客廳,整個人陷進沙發,筆直修長的兩條腿懶散地搭在茶幾上。


    眠眠聽見開門聲,蹬蹬蹬地從房間跑出來,笑眯眯地叫人,“姐姐——”


    又甜又糯,像是一顆小太陽。


    簡卿原本低落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暫時將棘手的問題拋到腦後。


    “眠眠想畫什麽呀,今天我們畫靜物寫生好不好?”


    小家夥轉了轉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沙發上躺著的人,興奮地拍手道:“畫爸爸!”


    陸淮予連著做了兩場手術,今天調休在家,睡到一半就被秦阿姨叫醒,說她臨時有事要回家。


    好不容易剛睡著,又被敲門聲給弄醒。


    他的教養很好,這樣也沒有什麽起床氣,隻是整個人懨懨地沒有精神。


    “你很困嗎?要不你先回去睡覺,我帶眠眠畫別的。”簡卿看出他的疲憊。


    陸淮予低著頭淡淡‘嗯’了一聲,卻沒有起身,而是把自己往沙發裏陷得更深,聲音低啞沉沉,“綿綿畫睡覺的爸爸好嗎?”


    眠眠聽不出兩者的區別,滿心懷喜地答應道:“好。”


    “那你聽姐姐的話,安靜一些,不要吵到爸爸睡覺,不然就畫不到睡覺的爸爸了。”陸淮予的聲音漸弱,慢慢闔上眼睛。


    眠眠覺得很有道理,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兩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


    簡卿在旁邊看著他哄眠眠,佩服的五體投地。


    陸淮予忽悠起小朋友來真有一套,這簡直比‘我們來玩一個名叫睡覺的遊戲’還要忽悠。


    果然真正高明的家長,就是能做到一邊睡覺,一邊陪孩子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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