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嘯著吹進山洞,火堆被吹得明明暗暗,劈啪作響。


    祁丹朱身上披著君行之的衣服,雙手抱膝的坐在火堆旁烤火,臉上掛著開心的笑容。


    “笑什麽?”君行之看了她一眼,隨手往火堆裏添柴道:“掉進水裏還這麽開心?”


    祁丹朱的裙擺都濕了,兩人找了半天才找到這個山洞。


    祁丹朱往火堆前坐了坐,搓著手笑吟吟道:“我覺得沒有什麽不好,上次我跟你一起在山上賞曇花,這次我跟你一起在山裏賞月,我們還一起淋過雨、看過雪、落過水,以後回憶起來多姿多彩。”


    君行之轉頭看她。


    祁丹朱看著火堆,眼睛亮晶晶道:“我們如此,也算一起賞過花月,經過風雨了。”


    君行之微微蹙眉,火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顯得有些溫柔。


    祁丹朱笑了笑,他們相識的日子不算長,但似乎已經把該經曆的都經曆過了,算是不枉相識一場。


    君行之聲音悶悶道:“一生那麽長,你才跟我經曆這麽少,就滿足了嗎?”


    祁丹朱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低地道:“……不滿足。”


    她怎麽會滿足呢,她還想跟君行之一起撐著傘走過無數場風雨,看無數朵花開花落,還想看君行之白發蒼蒼的樣子。


    可人生哪裏由得了她做主,就連明年的今時今日,她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裏。


    兩人都沉默下來,山洞裏靜悄悄的,等祁丹朱衣擺烘幹,想離開的時候,他們卻發現山洞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一塊巨石擋住了。


    兩人不由同時一愣,詫異地走過去,那塊巨石極大,旁邊還堆積著許多小石塊,不像是自然滾落下來的,反而像是有人故意把洞口堵住。


    君行之擰眉,試著用力推了幾下,可那石頭太大太沉,非一人之力或者兩人之力可以推開的。


    “沒用的。”祁丹朱走過去看了看,那些石頭堵的嚴嚴實實,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她沉吟道:“應該是有人想要阻攔你出去,不想讓你在限定的時間內回到行宮,這樣烏亥裏就能穩操勝券,你不用比就輸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巨大的石頭,冷笑道:“歸根結底,還是不擇手段地想要讓我去和親。”


    君行之眸色沉了沉,再次試著用力推了幾下石頭,可惜人力終究有限,石塊難以移動。


    他明知不可為,卻一下下地推著,手掌都紅了起來。


    “別浪費力氣了,既然出不去,我們便安心在這裏待著吧。”祁丹朱心疼地攔下他,牽著他的手回到火堆旁坐下,道:“我早猜到他們不會輕易罷休,一定會在今夜會有所行動,所以我跟你來山上之前,已經提前告訴過習綠,如果破曉時分我還未回去,就是出了意外,讓她帶人來山中尋找我們,她辦事穩妥,我們安心等著就行。”


    君行之略微放心下來,在她身旁坐下,眉毛依舊緊擰,問:“他們是誰?你覺得會是何人用此方法阻攔我們?”


    “應該不是烏亥裏,烏亥裏行事粗魯莽撞,雖然有些狡猾,但都是明麵上耍賴,不至於在背後耍這些小計謀,更何況剛才我看他信心滿滿,應該不會出此下策。”


    祁丹朱想了想,無聲笑了一下,“如此笨拙又直接的行事作風,我估計是我那七皇姐和她的母妃所為。”


    君行之回憶起麗妃和祁潭湘的模樣,不由輕輕皺眉,她們和祁丹朱無冤無仇,甚至剛才錦帝在的時候,麗妃表現得對祁丹朱極為熱情,就像一位關愛晚輩的長輩一樣,卻沒想到她竟然會在背後下如此黑手,而祁丹朱看起來就像已經習以為常了一樣,她剛才像說笑話一般平心靜氣的分析出結果,她如此了解她們的行事作風,說明她們已經如此害過她無數次了。


    此事事關和親,關乎祁丹朱下半生的幸福,甚至是她的性命,麗妃和祁潭湘能下此狠手,說明她們一點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他忍不住抬頭看向祁丹朱,祁丹朱看起來總是無憂無慮的,可相處得越久,他越發現,她其實每一天都過得如履薄冰,皇宮裏人心險惡,即使是她也難以痛快而活。


    祁丹朱搓了搓手臂,抬眸看到他滿臉擔憂的模樣,不由笑道:“不必為我掛心,我自己會小心,她們害不了我的。”


    “嗯。”君行之輕輕應了一聲,看到她搓手臂的動作,蹲下身用火折子將剛才滅掉的火堆重新點燃。


    山洞內暖和的一些,隻是這裏柴火有限,恐怕堅持不到一夜。


    祁丹朱看著火光道:“明早等習綠將我們救出去,估計也要清晨時分,距離比賽的時間很近,你應該沒有時間再往深山裏走,去尋找什麽新奇的東西了。”


    君行之輕輕點頭,這也是麗妃和祁潭湘的目的,她們沒有膽子真的傷害祁丹朱,隻想破壞比賽。


    “你不必給自己壓力,其實明天你能不能贏得比賽也不是那麽重要。”祁丹朱伸出手烤著火道:“我今天這樣做,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拖延時間,因為姑母說她會回京取一樣東西回來,那樣東西或許可以幫到我,我隻是想盡量將時間拖延到姑母回來。”


    她在君行之麵前沒有什麽可隱瞞的,如果明天君行之能贏更好,如果他贏不了,她至少可以抱希望於長公主帶回來的東西,期盼那件不知名的東西可以改變錦帝的決定。


    君行之沉聲問:“如果都失敗了呢?你打算怎麽辦?”


    祁丹朱隨手拿了一根木棍撥弄著火堆,想了想道:“再想辦法,總之不到最後一刻,我絕不會輕易屈服,就算到了最後一刻,我也會放手一搏。”


    君行之看著她,目光柔了柔,他喜歡祁丹朱永遠生機勃勃不服輸的模樣。


    他道:“陛下向來十分倚重長公主,長公主說的話,陛下應該會聽,也許真的能有辦法可以改變局麵。”


    “嗯,姑母是父皇在這世上所剩為數不多的親人,當年她曾經救過父皇的命,如果沒有她,父皇也不會有榮登大寶之日。”


    祁丹朱經常會跟君行之說一些皇親宗室的事,君行之對此習以為常,靜靜地聽著。


    “前朝皇帝昏庸無道,暴虐成性,先帝仁賢君為前朝侯爺,他為國為民,剛正不阿,在百姓間聲望極高,屢次為天下百姓勸戒前朝皇帝,沒想到卻惹怒了前朝皇帝,被前朝皇帝以頂撞之罪問斬,還判了抄家、誅九族。”


    仁賢君是錦帝的父親,錦帝登基之後,追封他為皇帝,所以被稱為先皇。


    君行之忍不住追問:“既然判了誅九族和抄家,那陛下和長公主是如何活下來的?”


    他隻知道朝廷中祁家親族不多,卻不知還有這樣一段往事。


    “當時世道混亂,祁家不少人聽到風聲都趕緊跑了,所以僥幸活了下來,祁家沒有被滅門,但當時仁賢君的母親病重,父皇和姑母伺候床前,來不及逃脫,被抄家的官員堵個正著。”


    祁丹朱聲音頓了頓,“他們當時才十幾歲,姑母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紀,還未嫁人,去抄家的官員一眼就看上了姑母。”


    君行之呼吸不由一滯。


    山洞門口雖然已經被巨石堵住了,但依舊有冷風找準每一個間隙往山洞裏吹,嗚嗚的響動著,聽起來像是陣陣嘶鳴哭聲。


    祁丹朱沉默片刻,低聲道:“姑母被那個官員侮辱了,不得不委身給那個官員,做了他的外室,姑母苦苦哀求,設法將父皇救了出去。”


    她短短幾句,可其中的悲痛和艱酸委屈可想而知。


    君行之心底沉了沉,安靜半晌道:“長公主很好。”


    “嗯,姑母是個難得的好人。”祁丹朱應了一聲,繼續道:“姑母求那抄家的官員放了父皇一馬,父皇連夜逃脫,路上幾經被追殺,最後他流落他鄉,九死一生,幸得好心人相救……”


    她的聲音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尾音顫了顫。


    她看著灼灼燃燒的火光,繼續道:“父皇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條性命,還在異鄉結識了兩位義兄,當時世道越來越亂,仁賢君的慘死像點燃眾人的一把火,各地百姓不堪忍受無道昏君,紛紛揭竿而起,父皇得到兩位義兄的擁護,恰在此時振臂一呼,引得百姓爭相追隨,自此以後他四處征戰,黃袍加身,有仁賢君的威名在,不少百姓都對他及其信任擁護,他一路勢如破竹,攻下了數座城池,輾轉五年後,終於把姑母從那官員手裏救出來。”


    君行之靜靜地聽著,眼前仿佛已經浮現起那段戰火四起的歲月和那段歲月裏有血有肉的人。


    祁丹朱聲音低了低,“五年間,姑母一直被那個官員養做外室,她偷偷喝了避子湯,身子受損嚴重,已經無法受孕,她臨走前,一劍殺了那官員,了結了他的性命。”


    “後來父皇登基,朝堂穩重,他第一件事就是給姑母賜婚,千挑萬選地挑了一位家世很好的駙馬,擇定良辰吉日,為他們完婚。”


    “可惜好景不長,駙馬婚後不知從誰口中得知了當年的事,還知道了姑母無法受孕的事,從那之後,他對姑母便總是冷言冷語,經常喝酒胡鬧,還出言譏諷,沒多久姑母就毫不猶豫地請旨與他和離了。”


    君行之蹙緊眉心,他想起長公主平日裏享樂縱情的模樣,再想想那些不知真相在背後議論紛紛,說長公主風流豔俗的人,不自覺有些心酸。


    祁丹朱輕扯了下嘴角,低聲道:“旁人或許不知,我卻能猜到,以姑母的性格,這些不過都是她的選擇罷了。”


    “父皇早就下令禁止眾人提起當年的事情,哪有人敢在駙馬麵前胡言亂語,不想要命了不成?分明是姑母自己告訴了駙馬當年的事。”


    君行之驚訝地看著她。


    她眸色微涼,聲音淺淺道:“父皇自以為對姑母好,想要補償姑母,所以給她挑選了一位身份尊貴的駙馬,他卻不知道,姑母根本就不屑於要權勢威逼和隱瞞欺騙換來的虛假感情。”


    長公主寧可不要駙馬,也不願活在虛偽的謊言裏,錦帝根本就不了解她,錦帝所謂的補償,在長公主麵前根本不值一提,長公主隻會對此不屑一顧,她不願要,也不想要。


    君行之沉聲道:“長公主性情剛烈,敢愛敢恨,是真性情之人。”


    祁丹朱輕輕點頭,“世人都道姑母風流無度,卻不知她從不曾辜負過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她隻是委屈了她自己。”


    君行之怔然看著她,忽然很想問一句,你呢?


    是不是也如長公主那樣,隻委屈了自己?


    他抿了抿唇,聽著火堆燃燒的琵琶聲,終究什麽也沒有問。


    祁丹朱沒有再提長公主的事,見他眉宇間神色有些沉重,故意換了一個話題,打趣道:“可惜魏沁雪今天未來,不然她就可以看我的笑話了。”


    她故意抬頭看了君行之一眼,酸裏酸氣道:“魏沁雪如果知道我要遠嫁和親,自此以後離你遠遠的,她一定覺得很開心。”


    君行之聽到那句話‘離你遠遠的’,心裏是說不出的沉悶,就像洞口那塊大石頭壓在了他的心上一樣。


    他蹙眉道:“你不會離我遠遠的。”


    祁丹朱笑了一下,往他旁邊挪了挪,嬉笑道:“不離遠遠的,離近近的,好不好?”


    君行之眉間的褶皺鬆了鬆,對她露出一抹淺笑。


    祁丹朱雙眸明亮,比劃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距離,道:“魏沁雪如果看到你和我現在離得這般近,一定又要生氣了。”


    君行之神色微微閃過一絲急切,解釋道:“我雖然在相府住過一段時間,但我跟魏小姐清清白白,絕對沒有半點苟且,你別誤會……”


    他神色焦急地抬頭,正撞上了祁丹朱滿含笑意的眸子,聲音不由一滯,微微怔了怔。


    祁丹朱彎著紅唇,看著他急紅的眉眼,故意道:“先生怕我誤會?”


    君行之目光遊移起來,微微有些慌亂。


    祁丹朱眼睛睜圓,手指輕點他的胸口,“先生,你為何要急著跟我解釋?”


    君行之緊抿薄唇,身體繃緊。


    祁丹朱彎眸而笑,靠近了一些,聲音曖昧問:“先生,你是怕我吃醋,還是潛意識裏覺得自己該向我解釋?”


    君行之臉頰微微熏紅了起來,不知是被火烤的,還是因為窘迫羞赧。


    祁丹朱依舊步步緊逼,“還是說你既擔心我吃醋,又覺得要跟我解釋?”


    “我……”君行之忽然覺得自己的嘴變得很笨,訥訥不知該如何回答。


    祁丹朱笑了笑,輕聲道:“先生用跟自己的學生解釋這麽多嗎?還是說……在你心裏,我早就已經不是你的學生,或者說,不止是你的學生了。”


    君行之早已在日複一日的日常相處中,漸漸知道了答案,他喉嚨微微滾動,垂眸看著祁丹朱的眼睛,比麵對科考還要緊張。


    祁丹朱眼中的揶揄笑意不知不覺悄然散去,她近在咫尺地看著君行之,神色漸漸變得鄭重,微微向君行之靠了靠。


    少女的清香撲麵而來,讓人無處可逃,君行之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僵著身體,一動不動地看著祁丹朱。


    祁丹朱神色虔誠而認真,像第一次看君行之那樣,仔仔細細地看著他,似要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刻畫進心裏。


    君行之的雙眸狹長而明亮,眼尾上翹的弧度極為好看,山眉海目,眉間的小紅痣像一點朱砂滴落在祁丹朱心上,灼熱而滾燙。


    “丹朱……”君行之看著她一瞬不瞬的眸子,不知為何,輕輕喚了一聲。


    祁丹朱睫毛撲扇,忽然微微傾身,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君行之,你要不要我?”


    她的語氣執著而堅定,君行之倏然怔住。


    山洞裏很安靜,隻有火堆熱烈地燃燒著,配合著嗚嗚的風聲。


    君行之和祁丹朱於火光明明中看著彼此,呼吸可聞,如果再靠近一點,也許就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君行之完全招架不住她的逼問,隻能束手投降。


    他麵對著她,靜靜的吐出一個字,“要。”


    祁丹朱雙眸微微亮了亮,像有星星掉進了她的眸子裏,點亮了眸裏化不開的夜色。


    君行之定定看著她,目光逐漸變得明亮而堅定,他一字一頓道:“要得起,我要;要不起,我也要。”


    隻要祁丹朱願意,他便不顧一切地奔向她。


    祁丹朱彎唇,情不自禁地傾身上前,在君行之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火堆徐徐燃燒,‘啪’地一聲在空中迸濺出小小的火星,很快歸於沉寂。


    君行之的唇不薄不厚,少一分會顯得薄情,多一分會顯得笨拙,正是恰好,祁丹朱現在知道,他的唇吻起來也恰好。


    恰好的讓她喜歡。


    她笑了笑,低頭靠在君行之的肩膀上,低聲道:“那你就將我從那森冷的皇宮中帶出來。”


    她的聲音低低柔柔,似呢似喃,君行之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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