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落山,君行之坐在山頂,眺望著遠處的落日,火燒雲層層疊疊,連綿不絕的山峰在夕陽的照耀下染上了淡淡的金光。


    “先生!”祁丹朱嬌柔清亮的聲音傳來。


    君行之一愣,回頭望去,祁丹朱提著裙擺氣喘籲籲地走上來,眉眼含笑,抬高手臂向他揮了揮手,在晚霞笑得燦爛。


    落日餘暉映在她的身上,火紅的裙擺鍍上了淡淡的金光,霞光瑰麗,嬌容勝華,美得動人心魄。


    君行之怔然,微微直了眼。


    祁丹朱又揮了揮手,擦著額頭上的香汗嬌嗔道:“先生快拉我上去,我走不動了。”


    她站在一塊石頭上,雙頰緋紅,額頭上冒著細密的香汗,臉頰粉嫩嫩的,像熟透的桃子。


    君行之恍然回神,趕緊走過去伸出手,手伸到一半,他猶豫了一下,扯著衣袖將手蓋上,再次朝她伸出手。


    祁丹朱看到他的動作,不由莞爾,將手放到了他的手上,隔著布料握在了一起。


    她的手比君行之小很多,柔軟細白,君行之的手正好能將她的手包住。


    君行之耳根微燙,用力將祁丹朱拉上來,然後飛快鬆開手。


    “公主不是回宮了麽?”君行之看著她有些驚訝。


    “我閑著無事,便過來了。”祁丹朱垂著眸子,有些心虛。


    她故意瞞著君行之,偷偷溜過來,她放心不下,想來看看曇花究竟會不會盛開,若是花沒開,總要再想想其他辦法,如果全聽君行之這小古板的,估計拜師的事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君行之眉頭皺了起來,不認同道:“殿下這樣一個人跑過來,太不安全了。”


    “沒事,有習綠陪著我呢。”祁丹朱朝身後努了努嘴,“你別看習綠看起來嬌小瘦弱,其實武功高著呢,一般的壯漢都不是她的對手。”


    君行之抬頭看過去,習綠麵無表情地坐在一棵樹上,身穿夜行黑衣,手裏拿著配劍,天色漸暗,若是不仔細,很難發現她。


    “你夜裏不回宮,可會生出事端?”君行之忍不住擔心。


    如今天色已暗,讓祁丹朱下山已經來不及了,他擔心如果她一夜未歸,宮裏的人不知原因,會四處搜尋,引起混亂。


    祁丹朱一邊往前走一邊不以為意道:“沒事的,父皇早就下令允許我隨意出宮,不必遵守宮規,沒有人敢拘著我,皇後娘娘和麗妃也不會管我,所以就算我夜裏不回去也沒關係。”


    君行之眉頭漸緊,莫名覺得這樣的放縱有些怪異,“陛下難道不擔心你嗎?”


    就算是民間普通人家的女兒,若徹夜未歸,家人也會大驚失色,四出尋找,皇宮戒備森嚴,宮規嚴厲,祁丹朱不回宮竟然也無人問詢?


    “隻要我不離開京城,父皇就不會擔心我。”祁丹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耍著無賴道:“總之你不能趕我走,天快黑了,下山更危險。”


    她就是篤定的知道她來了之後,君行之不會將她趕走,所以才跑這一趟。


    祁丹朱有恃無恐地笑了笑,找了塊光滑的石頭,拍了拍上麵的灰塵,在上麵坐了下來。


    君行之看著她的動作,眸中劃過一絲困惑。


    自小嬌生慣養的小公主,卻能這樣毫不顧忌地席地而坐,錦帝的掌上明珠,卻能在深夜無人問詢的出宮。


    這究竟是寵愛的放縱,還是毫不關心的冷漠?


    祁丹朱抬頭望向遠處的夕陽,不由眼前一亮,驚喜萬分道:“這夕陽可真漂亮。”


    桑榆暮景,晚霞滿天,緋色的餘暉下,倦鳥歸巢,遊魚沉水,萬物都安靜了下來,一切變得靜謐而安寧。


    君行之在她身側坐下,看著眼前的美景,輕輕點了點頭。


    如此美景,確實漂亮。


    “你以前看過落日嗎?”祁丹朱目光著迷的看著遠處的夕陽,不舍得一開目光。


    “看過,但是每次都是匆匆一瞥,沒有像現在這樣在高山上眺望過。”君行之想了想,添了一句,“還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夕陽。”


    祁丹朱點點頭,“我也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夕陽,宮裏高牆重重,即使坐著秋千,也隻能窺看到夕陽一角,還從未見過如此美景。”


    “我在宮外雖然沒有高牆,卻也難得能停下來好好看看身邊風景。”


    祁丹朱疑惑地轉過頭,“你以前很忙麽?”


    她覺得如此傷心悅目的美景,除非忙到沒有停歇的時候,否則都會駐足看上幾眼。


    “嗯。”君行之看著遠處,聲音低沉,“我父親身體不好,不能勞累,所以我會忙一些。”


    “你以前在家中的時候,平時都做什麽?”祁丹朱忍不住對他以前的生活有些好奇,轉頭看著他。


    “晨起讀書,晌午去山中采藥,下午強身健體,有時將書畫拿去集市上售賣,偶爾也會替別人寫寫書信,換些銀兩回來,傍晚的時候,會給父親熬藥,夜裏繼續讀書。”君行之說完之後,抬頭笑了笑,“跟殿下的生活相比,是不是聽起來便覺得枯燥無趣?”


    “怎會?讀書有讀書的樂趣,采藥也有采藥的樂趣,隻要人是開心的,做任何事都不會覺得無趣,我的生活雖然多姿多彩,但人事複雜,不見得比先生在淳樸鄉間來得快樂。”


    君行之笑了笑,隨手摘了一根草葉在手中把玩。


    他剛才簡單幾句,雖然沒有多說,但祁丹朱卻能想象出他小時候既要讀書又要照顧父親的情景,不由靜默了片刻。


    她看著君行之,心念微動道:“你這麽出色,你父親一定很驕傲。”


    君行之輕勾了一下唇角,眼中卻沒有笑意,“我父親不喜歡我。”


    祁丹朱愣了一下,追問道:“為什麽?”


    君行之眸色微微沉了沉,輕輕搖頭,“我不知道。”


    祁丹朱沉默片刻,安慰道:“也許是你想太多了,你能成長的像如今這般出色,你父親必定費了一番功夫細心教導你,他應該是疼愛你的,至少他希望你好。”


    “父親平時教導我很嚴格,將他一身本領都交給了我,但即使我受傷生病,他也從不會關心。”


    “他從來沒有打過我,也不會像其他父親那樣跟孩子動怒,即使他教的東西,我故意裝作沒學會,他也不會生氣,除了教導我之外,他從來不會跟我多說什麽,他對我,就像對陌生人一樣淡漠。”


    君行之垂眸淡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落寞。


    祁丹朱微微出神,低聲呢喃道:“我自小錦衣玉食,也未必比你快樂,人人都說父皇對我千嬌百寵,可若細論起來,也未必如你父親對你那般用心良苦。”


    君行之抬頭,“公主……不開心嗎?”


    他自認識祁丹朱以來,祁丹朱便每天都是笑盈盈的,仿佛一切隨心,看不出有絲毫煩惱。


    “我挺快樂的。”祁丹朱回過神,抬頭笑了笑,含糊道:“隻是未必有先生生活在宮外那麽自由暢快罷了,皇宮嘛,難免有許多規矩,我又是個自在的性子,難免羨慕先生能在山林間自由來去。”


    君行之輕輕點頭。


    祁丹朱問:“先生吃飯了嗎?”


    “吃過了,你呢?”


    “吃了。”祁丹朱笑了笑,嘀嘀咕咕抱怨道:“我在太傅府中吃的,李嬸廚藝高超,將醃製許久的酸蘿卜拿出來,做了酸蘿卜炒肉絲,還把之前曬的黃金小魚拿出來用油煸炒,味道極香,我足足吃了一碗飯。”


    君行之靜靜聽著,嘴角不自覺微微揚了起來,陪著她一起看夕陽漸落。


    “薑太傅那個小氣鬼,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恨不能把他後院剩下的那兩隻雞藏起來,我也沒想現在就吃呀,雖然那兩隻雞現在已經夠肥了,但是養一養還能更肥……”


    夕陽落下,夜幕初升,明亮的圓月掛在天上,繁星點點,祁丹朱的聲音清冽如流水,緩緩流淌在山林間。


    祁丹朱本來想點燃燈籠,沒想到今夜月光皎潔,格外的明亮,像銀光灑在地上,目可視物。


    萬籟俱寂,她沒有將燈籠點燃,隻是跟君行之一起安靜的坐在墨色蒼穹下。


    微風襲來,祁丹朱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兩人不時低語幾句,君行之話雖然不多,但是一個極好的聆聽者,無論她說什麽,君行之都用心聽著,


    她正在跟君行之念叨宮裏的杏花酥有多好吃,有時間要帶一些給君行之嚐一嚐,倏爾看到空中一點,不由眼前一亮。


    “是流螢!”


    君行之抬頭望去,螢火蟲在夜空中漫天飛舞,光點閃爍,跟天上的繁星相映成輝。


    祁丹朱驚喜萬分地伸出手心,等了片刻,一隻螢火蟲閃爍著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雙眸睜大,一動不動地眨著眼睛細看,瀲灩的桃花眸裏滿是驚喜的星光。


    君行之盯著她手上的螢火蟲看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的身上。


    皎皎月光落在她光潔的麵上,她的嘴角噙著天真爛漫的淺笑,明眸裏像含了一汪春水,春水映螢光,美不勝收。


    君行之心尖仿佛被蜜蜂紮了一下,整個心都變得酥麻滿脹,定定地移不開眼。


    祁丹朱用手捂住螢火蟲,送到君行之麵前,語氣興奮道:“先生快看!”


    少女銀鈴似的笑聲,響在靜謐的夜色裏。


    她含笑抬眸,眸彎若月牙,目光猝不及防地撞進君行之深不見底的眸子,微微怔然。


    她這才發現兩人靠的極近,呼吸可聞,若低頭唇便能碰到一起。


    祁丹朱怔住,不自覺鬆開手,螢火蟲撲閃著翅膀,飛舞在兩人交織的目光裏,盤旋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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