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魯乍城


    義正武治四年九月


    大軍預備朝狼爪島進發之時,薩魯乍城中充斥著關於綺可覓公主的流言蜚語。


    大家常看到貌美如花的公主與年輕的馬塔·金篤將軍相伴。二人真是一對璧人:馬塔有如飛索威落入凡間,綺可覓則美若圖圖笛卡。如此佳偶,再無人可比。


    馬塔自認並非感受細膩之人,但綺可覓卻能令他心煩意亂,呼吸加快,他本以為這種情形隻存在於古詩之中。他望著她的雙眸,仿佛時間都靜止了,他隻盼能終日閑坐,癡癡地看著她。


    馬塔最喜歡的還是聽她講話。綺可覓輕聲細語,他必須靠得很近才能聽清,而且如此這般,他便可吸入她的芬芳香氣——熱烈、濃鬱、令人迷醉。她似乎能用聲音愛撫他,停在他的臉上,穿過他的發間,輕輕踏入他的心房。


    她說起在阿汝盧吉島上度過的童年,說起身為公主卻被剝奪故國的成長矛盾。


    她在祖父的一個忠臣家中長大,盡管她很想將自己視為富商之女,和非親生的姊妹並無二致,但她卻被教導,不可忘記王室血脈帶來的責任。


    阿慕國人民仍待她為公主,盡管她再無寶座,也沒了宮殿。她在重大節慶上領舞,慰問與她一起哀歎榮光不再的貴族,和兄弟姊妹在覓雨寧城的上等書院就讀,研習阿諾經典,學習歌唱與椰胡琴。她的公主頭銜就像一件有了感情的舊鬥篷,破不蔽體,棄之可惜。


    後來便發生了起義。一夜之間,她卻過上了童話中的生活。群臣跪倒在她麵前,轎夫眉眼低垂將她抬入覓雨寧城的王宮,所有古老儀式都複活了。她的周圍豎起一道看不見的圍牆。綺可覓公主的身份既是巨大的特權,亦是沉重的負擔。


    馬塔理解這種負擔。它來自特權與責任,來自失落的舊時榮光,也來自嶄新的沉重期望。庫尼·加魯這樣的人從未有過這種體驗。他並未生在貴族之家,並未被剝奪與生俱來的權利,是不會理解的。庫尼之於馬塔就像是哥哥,但綺可覓公主卻能看透他的內心深處。他想象不出還能與哪個人感到更加親近,哪怕是飛恩。


    “你和我一樣。”她說,“別人一直對你說,你應該是什麽樣子,給你設立了努力的目標。但你是否想過自己想要什麽?隻是你自己,馬塔,而不是金篤家族的最後一人?”


    “以前從未想過,直至此刻。”他說。


    他搖搖頭,擺脫與綺可覓公主相伴時很容易墜入的夢囈狀態。他堅持應當禮數得體,也不想破壞了這份純粹的情感。他要帶她去見叔叔,圖諾阿公爵暨柯楚國元帥,獲得叔叔的祝福,而後,他便要向珀納多木王提親。


    綺可覓深深做了一個福式,隨即起身,目送馬塔的身影在大廳中遠去。


    她關上門,身子倚在門上,臉上換作一副極為悲傷的表情。她哀悼自己的自由,哀悼失去的自我。


    卡諾·梭衛隊長竟認為是他的勇敢促使她和珀納多木王“奇跡般的”逃生,真是愚蠢。


    我已有約定。


    最令她痛苦的是,她的確喜歡馬塔,喜歡他笨拙僵硬的舉止,喜歡他真誠坦率的話語,喜歡他那張藏不住內心感受的麵孔。就連他的缺點,她也並不在意:他脾氣不好,有著脆弱的自尊,過分在意榮譽——隨著時間推移,這些瑕疵都可錘煉成真正的高尚品質。


    你難道無法看透我的假意微笑嗎?你難道無法識破我偽裝的心意?


    她並不擅長魅惑之道——事實上,她對此一直嗤之以鼻,而且她在金多·馬拉納那邊也操之過急。但如今,如今她大獲成功。理由太過明顯,每當它浮現在她的腦海中時,她總是試圖否認:也許她根本不是虛情假意。可這個理由卻使她的行動遠遠更加可怕。


    她攥緊拳頭,指甲紮進肉裏。她回想起烈火中的阿慕國,刀劍下的覓雨寧城。


    她無法向馬塔袒露心扉。


    我已有約定。


    飛恩·金篤一直認為,女人不過是種消遣。他時而用女傭侍寢,滿足生理需求,但他絕不允許她們將他的精力從真正的任務上分散:他必須恢複金篤部落與柯楚國的榮耀。


    但這個女人不一樣。這位綺可覓公主在他侄子的陪伴下來拜訪他了。


    她充滿生機,就像一棵新鮮勃發的棗樹。盡管他麾下有兩萬大軍,連肅非王的一切軍務也須征詢他的意見,但她對他卻並無畏懼。她雖為公主,卻沒有領地,可她的言行舉止仿佛與他平起平坐。


    她並不像許多女人那般在目光或態度中尋求他的庇護。這卻令他更想保護她,渴望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她說起對他的仰慕,說起阿汝盧吉島青年的犧牲令她悲傷。飛恩見過許多貴族女子,她們都很愚蠢,眼界僅限於閨房與歡宴。但這位公主卻為溺死在阿慕海峽幽暗海水中的兵士落下真摯的淚水。她懂得男人為何奔赴戰場追尋榮耀,但當他們垂死之時,他們心中想起的總是母親、妻子、女兒與姊妹。她的確值得他們為她而死。


    而且,她又是如此一位絕代佳人。


    綺可覓麵露嫻靜微笑。


    但她的內心其實想尖叫。


    元帥武斷認為她渴望保護,需要保護。聽她談論阿慕海軍的敗績時有理有據,他很是吃驚。她注意到飛恩居高臨下地讚揚她的學識教養。她對薩魯乍城藏書表示驚歎時,他饒有趣味地笑了。她說起婦人在覓雨寧港碼頭為戰船準備出征的勞苦艱辛時,他不以為然。但她將話題轉向戰船上的水手時,他便聚精會神起來。


    他對她說,她與“那些愚蠢的貴族小姐”截然不同。他是真心想要讚美她,真心以為,誇她異於尋常女子,便會令她受寵若驚。


    正是他這樣的男人將她變作符號,將她置於這般難以忍受的境地。


    但這也使她的任務變得更加容易。她很清楚她應該如何言行,甚至覺得扮演他的女神是件頗為有趣的挑戰。隻有圍著男人轉,如同向往太陽的葵花,她才具有價值。


    我已有約定。


    綺可覓與飛恩之間的眉來眼去是什麽意思?馬塔思考著。她垂下頭,他伸手觸碰她的肩膀,又是什麽意思?叔叔與侄子的未婚妻應該那樣好嗎?


    不知什麽原因,三人對這次會麵的目的都顧左右而言他,令人困惑。誰也沒講什麽具體事宜,誰也沒說一句失禮之言,但話語之間似乎已傳達了太多。


    他是否應該對一個比他年輕許多的姑娘如此動心?飛恩思考著。他搶了侄子的心上人是否合乎禮法?他一直將馬塔視如己出,可如今卻對他起了嫉妒之心,嫉妒他的年輕、他的力量,嫉妒他憑什麽可以擁有她。


    但綺可覓難道不是允許飛恩對她動心了嗎?她的那些眼神、那些歎息——其中傳達了太多。


    他看得出,她仰慕他的成熟,多年經驗所帶來的沉穩。馬塔年輕衝動,就像小狗一樣對她著了迷。但她並未因此衝昏頭腦。她想要的愛人應該更有男子氣概,更為持久,更加真實。


    馬塔請庫尼來做客。


    馬塔陰鬱沮喪,一言不發,斟了兩杯高粱酒。桌旁銅爐中燒著明火。庫尼與馬塔麵對麵坐下,啜飲一口。酒是便宜貨,勁大,庫尼眼中一下湧起淚水。


    庫尼和大家一樣聽說了流言,但他很識趣,沒有提起。


    “他要將我調離。”馬塔說。他一口飲盡杯中酒,立刻猛烈咳嗽起來,掩飾了他的眼淚。“帕汐·洛馬這個老家夥隻配看守薩魯乍城門。他卻讓這老頭去狼爪島任大軍司令。我隻負責殿後。而且這周之內就得出發,為渡過奇汐海峽做準備。可我甚至不能跟隨大軍一起渡海。我的任務是看守港口,守住瑪薊半島,以防大軍需要撤退。”


    庫尼仍然沒有開口,隻是給馬塔的酒杯又斟滿。


    “她說,她不肯從我們二人當中選擇一個。於是他決定替她做出選擇,把我趕走。他這是在向我示威,他權力之大,足以支配我,以此貶低我。他這是在奪走我獲得榮耀的機會。”馬塔朝火裏啐了口唾沫。


    “可別這麽說,兄弟。你和元帥是撐起柯楚國的兩根支柱。你們之間若有不和,就如同地基中的白蟻,須得清除,否則便會給眾人帶來毀滅。你應該專注於眼前的任務。多少人的性命懸於你手。”


    “庫尼,偷走侄子對象的人不是我!背叛信任的人也不是我!他是個虛弱的老頭子,一直靠我來幫他打仗。也許,到了我該停手的時候了。”


    “夠了!你喝多了,一派胡言。馬塔,我和你一起去瑪薊半島。忘了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吧。她玩弄了你們兩人的感情,不值得你如此動怒。”


    “不準你這般詆毀她。”馬塔站起身,想要打庫尼,可他一個踉蹌,沒有打中。庫尼敏捷地一閃,隨即扶住馬塔,將馬塔一條結實的臂膀搭在自己肩頭。


    “好吧,兄弟。我不講公主的事了。但我真心希望你們倆都從未遇到過她。”


    但庫尼終究沒有和馬塔一起奔赴戰場。柯戈·葉盧從祖邸城送信來:庫尼的母親去世了。庫尼必須去祖邸城,遵循習俗戴孝三十日。庫尼本想等危機過去,推遲戴孝,但馬塔堅決不同意。哪怕是在戰時也應尊重這些規矩。


    由於姬雅又有孕在身,帶著幼兒也難以上路,她決定留在薩魯乍城。馬塔答應會派可靠之人照看她。


    奧索·可林主動提出留下保護姬雅,庫尼立刻應允。若是姬雅有個信得過的人在身邊,他留下姬雅也放心一些。


    “相公不在,留個男人在家中略有不便。”姬雅說,“我雖不大在意薩魯乍城的流言蜚語,但最好還是別給他們留下話柄。”


    “我可以給您家做管家,這樣留在家中便順理成章。”奧索提議道。


    姬雅並不讚同,但庫尼也覺得這般最為妥當。“謝謝你,奧索。為了保護姬雅夫人,你竟願意如此安排,我深感榮幸。我絕不會忘記你的忠誠。”


    奧索嘟噥著謝過庫尼。


    與此同時,盡管庫尼手下的大部分士兵都已並入狼爪島遠征軍,但馬塔從庫尼和自己的舊部中抽調五百名老兵,與庫尼同返祖邸。


    庫尼謝過馬塔,開始為歸鄉旅途做準備。


    “兄弟,一定小心。要專心於咱們唯一的目標:擊垮帝國。要記得你那首歌,歌裏唱了咱們金子一般的手足情誼。終有一天,你定會成為熱翡卡王,在蟠城中勝利巡遊。百姓都會唱頌你的名字,直衝天際,我保證,我一定會在你身旁,發出最響亮的呼聲。”


    但馬塔並未回應。他的眼神似乎望向很遠的地方。


    *?*?*


    “達飛羅,”百夫長說道,“起來,收拾行囊。你跟加魯公爵回祖邸城。”


    達飛羅與拉索彼此對視,打了個哈欠,開始收拾。


    “你這是做什麽?”百夫長對拉索說,“我說的隻有你兄長,沒有你。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去狼爪島。”


    “但我們一直是一起的。”


    “可惜。金篤將軍下令從三連選派五十人給加魯公爵。我隻是在執行軍令。達飛羅選上了,你留下。”百夫長是個神情傲慢的小夥子,他冷冷一笑,擺弄著脖頸間的鯊齒掛墜,像是在看達飛羅或拉索是否敢挑戰他的那一丁點權威。


    “我告訴過你,咱們根本就不該重返軍隊。”達飛羅說,“我看咱們得叛逃了。”


    可拉索搖搖頭。“金篤將軍下了令。我不會違反他的命令的。”


    米羅兄弟隻得手足分別了。


    “都是因為他們覺得我懶。”達飛羅說,“我真希望我跟你一樣賣命。這什麽鬼風,吹得我眼睛流淚。”隻是一陣輕輕的微風。


    “你想想,倘若我沒從狼爪島回來,你便不必再費心照顧我了。然後便可找個好姑娘,將米羅家的香火續下去。哈,誰知道呢,沒準是你抓到二世皇帝呢。加魯公爵點子可多了。”


    “照顧好自己,聽見沒有?別老往前頭衝。留在後方,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一旦形勢不對就跑。”


    入夜,卡娜峰山口閃閃發光,幾裏開外皆可看到。


    山口轟隆作響。


    甘國的塔祖,你穿成百夫長的樣子在這裏做什麽?


    傳來一陣狂野的笑聲,有如海難一樣混亂,又似鯊魚穿過幽暗深海那般難論是非。


    你們這場該死的戰爭都要打到我的島上來了,卻不許我耍些把戲?


    我以為你不參戰呢。


    誰說要參戰了?我是來找樂子的。


    你覺得拆散兄弟是樂子?


    凡人不是挑撥叔侄就是離間夫妻。我不過是給他們的日子添些難測的命數罷了。大家時不時都需要塔祖來調劑一下嘛。


    飛恩對自己說,他這樣做是為了保護馬塔與綺可覓。


    馬塔的舉止越發古怪。綺可覓擔心若是直白拒絕馬塔的追求,不知他會做出什麽事來。應當由飛恩治好馬塔的相思病,保護柔弱的綺可覓。


    他叫她留下陪他過夜。她靜坐片刻,默默點頭。


    她給他斟了一杯又一杯芒果燒酒。有了她的美色下酒,他開懷暢飲。她令他覺得自己重返青春,覺得自己能單槍匹馬拿下整個帝國。沒錯,他一定做了正確的決定。她是屬於他的。


    他將她擁入懷中,她微微一笑,嫻靜地揚起臉,等待著他的吻。


    月光皎潔。窗口傾進一片銀色,灑落在草墊鋪就的地板上,也灑落在鼾聲如雷的飛恩·金篤的床榻上。


    綺可覓公主坐在床沿,一絲不掛。夜間很暖,她卻打了個寒戰。


    你要魅惑金篤叔侄二人。


    她的腦海中第一百次響起金多·馬拉納的話。


    飛恩與馬塔·金篤是固若金湯的柯楚國大軍士氣的兩枚精魂。你要假意動情,挑撥他們叔侄二人,直至嫉妒猜疑損害了柯楚軍隊。時機一到,你便將二人中殺掉一人:柯楚國的左膀右臂無論缺了哪一個,納門和我都能快速解決另一個。


    公主殿下,這就是我的條件:你好好完成這項任務,否則,阿慕國百姓就會為你的失敗付出代價。


    綺可覓站起身。她安靜優雅地滑過地板,正如舞蹈老師所教導的那般。她在屋子另一頭的屏風處停下,她的衣袍就掛在那屏風上。她伸手從腰帶的暗袋中取出一柄纖細的匕首。粗糙的手柄劃過她的手掌。


    這把匕首名為“獨角鯨之棘”。甘國刺客曾欲用它行刺瑪碧德雷皇帝,那時他還是雷揚王。我會把它放在你的船艙中。獨角鯨之棘是以一整根獨角鯨齒雕刻而成。諸侯國君疑心重,會用磁門或探測器檢查金屬兵器。但這柄匕首不會被查出。正是刺客的理想武器。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匕首尖。手指上湧起一滴血,有如銀色月光中的一粒黑珍珠。元帥的侍衛不停道歉,但仍然要求她和到訪將軍住處的其他賓客一樣,穿過一條由強力磁石築成的小走廊。倘若那柄匕首由金屬鑄成,藏匿匕首之處便會被磁石吸住,暴露她的真實意圖。


    馬拉納當真是深謀遠慮。


    她又安靜優雅地滑過地板,回到床畔。


    她苦澀地微微一笑。馬拉納以為她不過是孔雀的一根尾羽,以為她是角蛙囊中的一滴毒液。但她卻有另一條路可選:盡管這條路狹窄局促,但她仍會極盡所能利用它。


    她之前已苦思冥想許久。馬塔年輕,尚未到達盛年,仍大有潛力。而飛恩卻已輝煌不再。


    倘若她殺掉馬塔,飛恩可能會加速漫長而注定的衰落。但若殺掉飛恩,熱血的馬塔或許會怒火中燒,投身複仇大業,致使乍帝國不得不麵對自己成就的可怕對手。


    她希望自己的決定是理智的,希望對馬塔的真情並未影響她。


    她看著飛恩裸露的身體、漸禿的頭頂、開始變得鬆垮的肌肉。她真希望自己不必這麽做。她真希望自己並非公主,而不過是富商之女——特權與義務相伴而行。有時,人不得不在一條性命和一島百姓的性命之間做出抉擇。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抬起飛恩的下巴,他在睡夢中動彈了一下,她便將匕首深深刺入他脖頸中的軟穴。她雙手握住匕首,左右劃動,血濺四方。


    飛恩哼了一聲醒來,抓住她的雙手。她在月光中看到他雙眼圓睜,有如酒杯,其中充滿驚愕、痛苦、憤怒。他說不出話,但一直用力捏緊她的手,直至匕首從她手中滑落。她知道自己雙手手腕已斷,無法再按本來的計劃自盡。


    她用盡全力,從他手中掙脫,退後幾步到他可及範圍之外。


    “我這是為了阿汝盧吉島的百姓。”她低聲對他說道,“我已有約定。對不起。我已有約定。”


    馬拉納曾許諾,阿慕國百姓將永遠銘記她。世世代代都將歌頌她的犧牲,講述她的英勇事跡。


    她當真值得如此讚頌嗎?是的,是她救了阿慕國百姓。可她也冷酷地殺死了柯楚國元帥,使起義岌岌可危,置無數其他人的性命於危險之中。她並不後悔:她是阿慕國的女兒,對她來說,阿汝盧吉島的百姓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她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但她在黃泉之下如何麵對飛恩·金篤和即將死在馬拉納劍下的所有其他人?在眾人指責的眼光中,她隻能硬下心腸。


    飛恩身軀的抽搐逐漸減緩,幅度也越來越小。


    由於斷腕之痛,綺可覓視線一時模糊,此刻又在清冷的月色中清晰起來。她終於領會了馬拉納此計的險惡用心,不禁打了個冷戰:倘若乍國在隨後的戰事中饒過阿慕國,她的名字被百姓稱頌,柯楚國便會懷疑阿慕國與乍國聯盟,而她的行動正是阿慕國背叛六國的證據。覓雨寧這座美麗脆弱的水上城市,恐怕便會被馬塔的軍隊付之一炬。


    禍水是靠美色欺騙而取勝,而不用強力。娼妓以歡愛為武器,有如巫師使用魔杖。“賞心悅目的消遣”亦可決定展示自己,以此領導數千人的情感與思想,使其變成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


    馬拉納賭的是她的虛榮心,是她的渴望。她渴望被子民視為英雄,渴望他們銘記她的犧牲。但她的榮耀卻會為柯楚國與阿慕國之間帶來無盡爭端,為這座美麗之島帶來噩運。


    要想阻撓他的計劃,隻有一個辦法:她必須玷汙自己的記憶,以此保全阿慕國。


    飛恩的身體不再動彈,她便大叫起來。“我殺了柯楚國元帥!哦,金多·馬拉納,你要知道,我做這些都是因為愛你。”


    沉重的跑步聲在走廊響起,刀劍鏗鏘相碰的聲音愈來愈近。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飛恩屍體邊,坐了下來。


    “馬拉納,我的馬拉納!我寧願做你的奴隸,也好過阿慕國公主!”


    他們會殺掉我的,她心想。他們會覺得我是乍國元帥的玩物,被愛蒙蔽的蠢女子,背叛了自己的人民,出賣了起義。他們將會記住的便是這樣的我。但阿慕國便能保全。阿慕國便可逃過一劫。


    她繼續大叫,直至他們用劍封住她的口。


    實在抱歉,小妹妹……


    盡管明恩巨鷹時而飛往達拉群島各個島嶼,但自那一日起,它們再不肯接近阿汝盧吉島,諸神中最年幼的圖圖笛卡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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