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島一小村和本島納雄村


    義正武治四年三月


    塔諾·納門年事已高。


    他當了一輩子兵。最初,他響應保衛祖國和榮耀奇跡公的號召,在戈乍·同耶提將軍之父克魯·同耶提將軍麾下做了一名低等矛兵。他表現勇猛,忠心耿耿,穩步高升。最終作為乍帝國的將軍告老還鄉時,塔諾·納門已在戰場上度過了五十多個年頭。


    於是他前往如意島北岸,在故鄉的村子購置了一棟海濱大宅,種下橄欖和枸杞,養了一條名叫托齊的狗。托齊腳有些跛。晚間,納門在門廊上眺望星光點點的大海,望著望著便打起盹來,托齊也會在他身旁安然入睡。


    納門乘著小漁船,終日在湍急的蓋應灣中漂遊。有時大海平靜,他便一連出門數日,隨波逐流,正午時分便躲在船帆的陰影中納涼小憩,夜晚啜飲米酒取暖。若是一時興起,他便停船拋錨,取出釣竿。


    釣到旗魚和翻車魚是樂事一樁。新鮮魚生的美味無可比擬。


    有時,在孤獨漫長的航程中,他會看到優雅的虹飛魚在日出時分躍出海麵,鱗片在陽光下閃耀著虹彩,修長光滑的魚尾在他的船前劃過一道道平行弧線。他每次都會站起身,將手放在胸口表示敬意,深鞠一躬。盡管他終生與劍共枕,從未娶妻,但他對虹飛魚代表的陰柔力量充滿敬意。


    納門的一生摯愛便是乍國。他為她而戰,為她流血,直到她躍居其他各諸侯國之上。他相信,自己的戎馬生涯已就此結束。


    “看看我。”納門說道,“我四肢僵硬遲緩。舉劍時持劍之手抖個不停。我已經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你為何還來找我?”


    “攝政王,”金多·馬拉納躊躇著謹慎遣詞,“懷疑諸位將軍叛國,便除掉了他們。我無法對這些罪名做出評判。但這令我沒無人可用。沒剩下幾個有經驗或才能的高級將領。我需要,當真是迫切需要有人幫我阻止不斷前進的起義大潮。”


    “隻能讓年輕人挺身而出了。”納門俯身撫摸托齊的背,“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


    馬拉納看看老人和他的狗。他品了口茶,心中盤算著。


    “起義軍說乍國變得懶惰了。”馬拉納說道,語氣鄙夷,聲音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語,“他們說我們已經習慣了錦衣玉食,忘記了如何作戰。”


    納門靜靜聽著,沒有流露出任何反應。


    “但也有人說乍國分毫未變。他們說之所以會有大一統,隻因六國各自為政,國力削弱,而非乍國強大無畏。他們嘲笑同耶提和尤馬將軍的英勇事跡,說那都是誇大其詞,不過是宣傳工具。”


    納門將茶杯狠狠砸在牆上。“愚昧無知!”托齊豎起耳朵,扭頭察看究竟是何事惹得主人如此大怒。“他們親吻戈乍·同耶提的腳都不配,還敢提他的名諱!一百個湖諾·其馬也比不上同耶提將軍一根小腳趾頭的勇氣和榮譽。”


    馬拉納繼續品茶,臉上不露聲色。要想說服一個人,就要找到他的軟肋,捅下去,直到他迫不及待按你所想行事,正如抓捕逃稅者,也要找到他最在意的那樣東西,用力揉捏,直到他打開腰包,痛哭流涕心甘情願地奉上拖欠的所有稅金。


    “起義軍的進展真有那麽順利?”納門情緒平靜少許,又問道,“很難搞到可靠消息。”


    “噢,是的。他們雖然看著不像樣子,但我們的衛隊一看到大片起義軍在地平線上掀起的滾滾塵土,就立刻四散逃往山裏去了。六國百姓渴望讓乍國流血,滿足他們的複仇之心。瑪碧德雷皇帝和二世皇帝的統治……可不是以慈悲著稱。”


    納門歎了口氣,將按照平式盤起的雙腿打開。他拉住桌子,頗有些費力地站起身。托齊走過來,靠在他的腿上,他俯身撓撓小狗的後背,但脊柱一陣疼痛,隻得又直起身。


    納門拉伸了一下僵硬的脊背,一隻手捋過銀白的頭發。他無法想象自己再度上馬或是揮劍,哪怕他隻有原先力氣的十分之一也好。


    但他是徹頭徹尾的乍國擁護者。他現在意識到了,他的戎馬生涯尚未結束。


    馬拉納留在如意島征募誌願軍,有不少年輕小夥子渴望冒險,願意為了保衛乍國征戰成果拋頭顱灑熱血。與此同時,納門揚帆起航,前往本島。他將負責指揮蟠城周邊防禦,看看起義軍有何弱點可供利用。


    本島西北角原為哈安國領土,彎曲的海岸線包裹著水淺風寒的乍辛灣。此地仍在帝國的牢固掌控之下。海底布滿蛤蜊、螃蟹和龍蝦,時節一到,成群海豹便會前來大快朵頤。


    朝內陸而行,陸地緩緩升高,生長出一片幽暗的森林。這片森林名為環木森林,古老原始,大致呈鑽石形,是複辟的裏馬諸侯國的腹地。裏馬國是個內陸國,人煙稀少,大一統之前是七國當中最弱小的。戰爭、武器、冶煉和屠殺之神飛索威竟會選擇森林密布的裏馬國為領地,似乎有些說不通。


    雖然裏馬國的參天橡樹為他國海軍的許多艦船提供了桅杆和船身材料,但裏馬國自己卻從未萌生進軍海上的野心。的確,裏馬軍隊聲名在外的是在敵方營地下方深挖隧道,再用火藥將敵營炸掉。這火藥之術得以臻於完美,便源自裏馬國工匠從大目山脈和希納內山脈中開采的豐富礦脈。


    大征服前,乍國有首古老民謠,唱詞大略如下:


    權力憎惡真空,需求渴望補充。


    柯楚與法沙之力,來自堅實大地;


    裏馬地下幽深,礦人雙手戲火。


    阿慕、哈安、甘國,憑艦船叱吒水上,


    然而那駕馭空氣、馳騁虛空之國,


    便得立於上風,掌有天下之舵。


    據說,這歌解釋了為何乍國掌握飛船技術後得以戰勝其他各諸侯國。但事實上,歌中對裏馬國的描述略過誇張。裏馬國礦工的勇猛的確曾經令人畏懼,但那是許久之前的事了,他們也隻是昔日榮光的苟延殘喘。


    在乍國大征服很久之前,裏馬國的英雄揮舞著達拉諸島最好的鐵匠鍛造的兵器,稱霸本島。哈安、裏馬、法沙三國親如手足,結為聯盟,兼備哈安國靈活先進的船隻、裏馬國的精良兵器以及法沙國無畏各類地形的精壯步兵,構成了一支勢不可擋的軍隊。這三國中,裏馬國的戰士最為聲名在外。


    但那時軍隊人數尚少,鋼鐵罕見昂貴,戰勢也往往由個人英雄徒手決鬥而定。在這一情形下,裏馬國人口雖少,卻並未造成劣勢。裏馬國君仰賴礦藏帶來的財富,便可訓練數名絕精劍士,稱霸諸侯。飛索威對此地的偏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旦各諸侯國開始使用大批軍隊,個人勇武便不再同等重要。排好隊形的百名士兵配以脆鐵矛,依舊可以打敗一位英雄,哪怕他全身厚甲、手揮千鍛鋼鑄成的寶劍。達祖·金篤這樣的精湛武功主要發揮象征性的作用,就連達祖本人也清楚,戰場上的勝負主要取決於戰略、糧草和人數。


    形勢既變,裏馬國便不可避免地衰落了。它為東北邊的法沙國所控製,因法沙國人口數量遠勝於裏馬。裏馬國一度光輝的曆史淪為模糊記憶。裏馬國君從禮節儀式中尋求慰藉,竭力重溫早已逝去的強國美夢。


    這便是被乍國所征服的裏馬國,亦是業已重生的裏馬國。


    “裏馬國境空虛。”納門將軍派出的間諜報告,“數月前,法沙國軍隊驅走了我們的衛隊,重建裏馬國。但為了幫忙解決與甘國的糾紛,法沙國已將部隊召回。裏馬國自己的士兵未經訓練,指揮官膽小如鼠。憑借財色引誘和皇帝的赦免許諾輕易便可收買他們。”


    納門點點頭。在夜色掩蓋下,皇家軍隊三千人從蟠城出發,乘船靜靜渡過犁汝河,悄然行軍翻過大目山脈,消失在裏馬國的幽暗森林中。


    在法沙國君熙錄哀王的幫助下,季祖王在舊都納雄城登基。他是大一統之前裏馬最後一任國君的孫子。


    年輕的季祖對周圍環境的變化眼花繚亂。他不過十六歲,本打算在乍辛灣海岸做捕撈牡蠣的漁民,最大的煩惱便是如何贏得村中最漂亮的姑娘帕露的芳心。


    可就在此時,法沙國士兵走進他的茅屋,在他麵前跪下,對他說,他現在是裏馬國君了。他們在他肩頭披上金銀絲線織成的緞袍,又遞給他一根古老的獨角鯨骨權杖,其中由空氣潮鹹的伯阿瑪城的珠寶工匠嵌入珊瑚和珍珠。隨後他們將他帶離海邊,也離開了帕露那雙幽深靈動的雙眸的注視。那雙眼睛悄無聲息地傳達了許多信息。


    於是他來到納雄城。這裏的街道以浮石粉打底,鋪設以檀木條。王宮則是以裏馬國山中所產的堅硬鐵木造成,有如月宮一般陌生。街頭的每個角落似乎都設有神龕祭拜裏馬國的某一位古代英雄,彼時裏馬國在戰場上尚令人感到敬意與恐懼。


    “這便是您祖先世代的家。”一群自稱是他的大臣的人對他說,“我們是在這裏看著您父親長大的。您全家不肯投降、被乍國士兵斬首之時,我們看著他在雙木門大哭。他們當時滿懷仇恨地看著劊子手,後背挺得筆直!”


    大臣們沒有批評他的父親,也就是太子。皇家成員中,唯有他向乍國將軍下跪,奉上裏馬國國璽。隨後,他便被流放至原哈安國的乍辛灣海岸,在那裏成了漁民,將兒子作為平民養大。兒子僅有的煩惱便是一天的收成和娶個好媳婦。


    但季祖看得出,卑躬屈膝的大臣們雖然或許並未清晰意識到,但他們希望自己父親能追隨其餘家人,寧死也不向乍國征服者投降。他們眼中的父親並非季祖眼中那個沉默而若有所思的人,喜歡在熱石頭上烤牡蠣的人,隻喝加了一點岩糖渣的獅齒花茶的人,一個溫和到從不會抬高嗓音講話的人。


    父親曾對季祖說:“比起別人為你安排好一切言行的人生,完全屬於你自己的人生要幸福得多。不要抱有雄心大誌。”父親一直對從前在納雄皇宮的生活絕口不提,直至被海膽毒刺傷後毒發引起的病奪去他的性命。


    但在群臣眼中,他父親不過是一個象征,象征著裏馬國的屈辱。


    季祖很想告訴他們,父親是個好人。他父親認為已經流了夠多的血,做一國之君並不重過活命,並不重過每天清晨醒來看到海浪上的斑駁陽光和虹飛魚從漁船船首躍過。麵對大臣眼中的輕蔑,他很想維護父親的榮譽。


    但他聆聽著群臣向他曆數他祖父,即最後一任裏馬國君麵對乍國征服者寧死不屈的高傲話語,一言未發。


    就算裏馬國人死光,我們做鬼也會繼續抗爭。


    此番並非最後一次見麵。我會在黃泉那邊等你們。


    在季祖聽來,這講的簡直就是隻活在神話故事和皮影戲裏的家族。


    他按大臣指示行事。季祖對王族禮儀一無所知,隻得任憑擺布。他遵從他們的命令,鸚鵡學舌地講出他們要他講的話,仿佛他才是發號施令的人。


    但他並不傻。他看得出,熙錄哀王助他登基並非純粹出於善意。裏馬國國力弱小,依附於法沙國,在位於熱翡卡平原的帝國腹地和法沙國之間發揮了緩衝帶的作用。若是各個新諸侯國成功推翻帝國,就將開始新一輪權力紛爭,熙錄哀王若能在納雄城拉動隱形線繩遙遙操縱季祖,在這起紛爭中便將占據優勢。他的大臣當真效忠於他嗎?抑或他們也聽候法沙國的吩咐?他無從判斷。


    他想象著有一把巨剪割斷線繩。但誰能操縱這樣的巨剪?終歸不是他。


    他向飛索威祈求指引,但廟宇中的神像隻是向他回望,卻無動於衷。他是孤家寡人。


    他不喜歡這樣的新生活,但卻又感到自己必須接受它。他希望重返舊時光,做個捕撈牡蠣的漁民,和另一個漁民家的姑娘談情說愛,但他的王室血統使這個願望再無可能。


    三千皇家士兵有如幽靈一般在裏馬森林中穿行。裏馬國將領或是充滿畏懼,或是被乍國間諜買通,對偵察兵的報告視而不見,也不肯離開橡木築就的堡壘,去迎戰侵略者。有些士兵本是吃苦耐勞的裏馬樵夫,以為已經永遠擺脫皇帝苛政,便不顧叛軍風險和上級懦弱,自行發起抗爭。但他們很快便被皇家軍隊打敗。


    一周後,一個霧氣蒙蒙的寒冷清晨,皇家軍隊從樹林湧入納雄城周圍的空地,包圍了裏馬國都城。


    守城士兵箭數稀少,很快便將箭耗盡。季祖的大臣下令拆除百姓的房屋,以便將木瓦、房梁和殘垣斷壁當做武器,擲向試圖登牆的乍國士兵。納雄城百姓沒了家,隻得睡在街頭。春季夜晚空氣寒冷,大家都瑟瑟發抖。


    裏馬國發出信鴿向法沙國求救,卻未收到回應。或許是變節的裏馬國將領向納門將軍提供了獵鷹,將信鴿一一截獲。又或許熙錄哀王認為不值得提供援軍,因為法沙國軍隊過於稚嫩,無法抵擋納門將軍和他手下久經沙場的老兵。無論如何,裏馬國都不會得到援助。


    敗局已定,群臣祈求國君考慮投降。


    “我以為你們都不讚成我父親的決定。”


    群臣無言以答。有幾位悄悄溜出城,朝乍國營地而去。他們的首級裝在檀木盒中送回了納雄城。


    納門將軍手下將書信綁在箭尾,射入城中。乍國對納雄城的投降不感興趣。必須向起義的其他諸侯國殺一儆百,表明乍國對叛亂嚴懲不殆。帝國的叛徒必須付出代價。乍國將屠盡納雄城,將城中女子全部賣掉。


    群臣原本寄希望於乍國仁慈或法沙營救,眼下全部破滅,眾人陷於絕望。如今他們希望國君下令動員百姓負隅頑抗。若是戰勢有利,納門或許會改變主意。


    但納門停止了攻城。他命手下截斷流入納雄城的河流,坐等饑渴疾病替他完成使命。


    “我們即將斷水斷糧。”季祖王說著,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已下令宮中諸人和所有官吏與全城百姓遵守同樣的配給規定。“得想個法子救救百姓。”


    “陛下,”一位大臣說道,“您便象征著裏馬國百姓的意願。為您而死是百姓的榮幸。他們肉身死得榮耀,魂靈的清正得以保全。”


    “咱們可以下令叫一些百姓自盡,以表對裏馬國的忠心。”另一位大臣建議道,“這樣也能為餘下人省些口糧。”


    “還可以找些婦人小童組成突圍隊。”又一位大臣提議道,“我們可以打開城門,派他們衝向帝國軍隊。皇帝的衛兵一下看到這麽多女人小孩,可能會躊躇片刻,不忍心動手。若是他們讓婦人和小孩逃跑了,我們也可以穿上偽裝,混入其中逃生。如果他們開始動手屠殺,我們就撤退,另作打算。”


    季祖王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奇恥大辱!你們這數月以來一直在教導我有關裏馬國王族的榮耀以及國君貴族對百姓的責任。可現在,你們竟然建議讓裏馬百姓做出無謂犧牲,就為了救你們這些廢物。百姓奉上積蓄,提供勞力,讓我們這些人全都養尊處優,對我們的唯一期待就是在危險中保護他們。就這一件責任,你們也想推卸,竟要派女人和小孩去送死。你們令我厭惡。”


    *?*?*


    季祖王站在納雄城牆上,要求與納門將軍談判。


    “你是在意為你而戰的這些年輕人的性命的,將軍。”


    納門仰頭眯眼看著年輕的季祖,一言不發。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你尚未進攻納雄城。若是可以通過別的方式取勝,你便不願犧牲哪怕一名士兵。”


    乍國士兵都看著他們的將軍。納門本人站得筆直,麵無表情。


    “納雄城已奄奄一息。我可以下令絕地反攻。我們當然會輸,但你手下也會有人死,六國百姓子孫後代都會唾棄你對女人和小孩動手。”


    納門的臉抽搐了一下,但他繼續聆聽。


    “裏馬國兵器簡陋,軍力弱小,但我們有的是象征。我恐怕就是最佳象征,將軍。你若要教訓起義的其他諸侯國,隻要有我便夠了。隻有我下令,納雄城的百姓才會反抗你。若放過他們,將來的戰役可能會遭遇更少抵抗,犧牲更少的士兵。但如果將他們屠盡,隻會讓你未來攻打的每座城池更堅定地拒絕投降。”


    納門將軍終於開口了。


    “你雖然並非長於皇宮,卻配得上這裏馬國的寶座。”


    投降條件一清二楚。季祖和所有大臣宣誓完全服從於二世皇帝,停止一切抵抗。作為交換,納門將軍不傷納雄城百姓。


    季祖很清楚,納門打算將他作為戰俘帶回蟠城。到了蟠城,他便會被剝個精光,在蟠城大道上遊街,道旁滿是歡慶打敗起義諸侯的百姓。更多的線繩,更多地受人擺布。經過漫長酷刑,他或許會被當眾處決,又或許能饒得一命。全看二世皇帝的心情而定。


    夜色降臨。納雄城門打開,季祖王跪在路中央。他一手舉起裏馬國國璽,另一手握著一柄火炬。黑暗中那一小圈火光中,映得他無比孤獨。


    “記住你的諾言。”他對走近的納門將軍說道,“我已經停止一切抵抗,現在聽憑你的擺布。你同意嗎?”


    納門將軍點點頭。


    季祖看向群臣,他們跪在納雄城主道兩旁,穿著最好的朝服,與他登基那日別無二致。他們的衣衫色彩鮮豔,麵料華貴,與排在身後的平民身上的破衣爛衫形成鮮明對比,正如大臣臉上的冷靜高傲與憔悴百姓的畏懼憤怒的對比。大臣不過是在見證一場儀式,不過都是禮節與政治。


    國君冷冷一笑。“現如今,我的忠臣們,你們要如願以償得到你們的象征了。我在黃泉那邊等你們。”


    他將火炬丟下,點著了自己。他已事先將衣服在香油中浸過,火焰很快便吞噬了他的身體和裏馬國璽。他高聲尖叫,乍國和裏馬國兩邊眾人都在原地呆若木雞。


    等他們撲滅火焰時,季祖王已經咽氣,裏馬國璽也已毀得不成樣子。


    “他沒有守信。”納門手下的一名軍官說道,“我們總不能把這具燒焦的屍體當作戰利品帶回蟠城在慶功巡遊上展示。現在要不要屠城?”


    納門將軍搖搖頭。焦肉的氣味令他感到惡心,他此刻感到非常衰老和疲倦。他對麵色蒼白、卷發細鼻的季祖很有好感。他也很欣賞這孩子能夠挺直腰杆,一雙冷靜的灰色眸子注視著他這個征服者時,眼神中毫無畏懼。他很想和他促膝長談。他覺得這孩子非常勇敢。


    他又一次希望金多·馬拉納沒有來找他。他希望自己正坐在家中烤火,輕輕撫摸著心滿意足的托齊。但他愛乍國,而愛是需要犧牲的。


    現在犧牲已經足夠多了。


    “他信守的諾言大過他向我許下的諾言。乍國今天不傷納雄城百姓。”


    聚得密密麻麻的納雄城百姓對他的話報以一片寂靜。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跪在地上的大臣們身上,他們正如秋風中的樹葉般瑟瑟發抖。


    納門歎了口氣。戰爭有如一個沉重的車輪,自有其滾動的勢頭。


    他又以不帶語氣的聲音說道:“但將季祖手下的所有大臣裝入囚車。帶他們回蟠城,把他們喂給皇帝的奇珍異獸。”


    人群中爆發出狂野的盡情歡呼聲。他們用力跺腳,撼動了乍國軍隊足下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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