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在一眾小蘿卜頭開開心心地接受完紅a老爸的投喂後,十點,小朋友們準時被趕去睡覺。


    這裏麵的小朋友,自然包括了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十四歲的小少年,平時輕易不肯接受他人的幫助,同時因為某種緣故一直顛沛流離,既沒有工作也沒有固定的住所,因此在被小結月與紅a發現時,才餓到去吃草。


    然而在小結月天然純真不摻偽的忽悠下,芥川少年稀裏糊塗地接受了一飯之恩,而後為了報答這個恩情,他又稀裏糊塗地開始學著種田,最後又稀裏糊塗地暫留神社,在打下手的同時被動蹭飯蹭住,在自己渾然不覺的時候形成了暫時的雇傭關係。


    這是紅a早就預見到的事,畢竟小姑娘嘛,套路也就這些,看不穿的也就是芥川少年而已了。


    不過讓紅a沒有預料到的是另一件事:


    這位芥川少年,看起來像是一隻惡犬,但在習‘性’上,卻是屬貓的。


    而貓有一個非常顯著的特‘性’,那就是:怕水,不洗澡。


    數分鍾前,芥川少年一臉嚴肅地接受了“哥哥並沒有在給神社打工,隻不過為了讓哥哥能夠更好地完成工作,所以神社是會負責哥哥的吃住,這是神社慣例”的說法,然後又非常平靜地接受了“神社會給大家配備相應工作服,這並不是工資,而是神社慣例”的忽悠,但在小結月非常順口地說出“天黑了,要睡覺了,浴室在那一邊”的時候,一直認真接受忽悠的芥川少年,突然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炸‘毛’了。


    “不!在下不用洗澡!”這一刻,芥川少年抱著自己破破爛爛的外套,看著小小的結月的目光分外警惕,就好像對方下一刻就會衝上來扒他的衣服一樣。


    他嚴肅強調:“在下的異能可以隔絕灰塵,不需要每天都洗澡。”


    眾人齊齊看了過來,神‘色’震驚。


    什麽?小哥你這異能還有這用處??


    不過洗澡這種事果然還是需要的吧,特別是在勞作後。


    前田想要開口勸他,但一旁的小結月卻在這時突然問道:“哥哥是害怕水嗎?”


    芥川少年嚴肅道:“在下並不害怕水,隻是討厭而已。”


    “為什麽?”


    “因為在下曾經在取水時差點淹死在河道內。雖然這件事並沒有什麽大不了,平日裏為了取水而淹死在河道內的人也並不少,但在下的確很討厭水。”


    “……欸?在河道……取水嗎?”


    “是的,貧民窟裏最幹淨的水源,就是河道的水了。”


    眾人沉默了。


    前田也默默閉嘴。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淒慘理由啊。


    好沉重啊,讓人簡直都無法開口接話了。


    小短刀們目光飄來飄去,有心安慰,但礙於芥川少年的凶惡眼神,一時間誰都沒敢上前。


    而就是這片刻耽擱的工夫,小結月再次天真開口:“所以哥哥從此以後就害怕水了嗎?”


    “在下並不是害怕。”芥川少年嚴肅強調,“隻是討厭而已。”


    “但是哥哥,”小結月數著自己的指頭,“你想一想,如果你討厭一個人,卻不是擊敗他,超越他,而是繞著他走,為了他放棄自己本該有的東西……那這就是害怕啊!隻不過對象是從‘人’變成了‘水’而已,所以哥哥,你其實是在害怕水!”


    芥川總覺得哪裏不對:“不,在下並沒有害怕。”


    小結月十分肯定:“不,你害怕!否認自己害怕,也是害怕的一個表現!”


    芥川少年強烈覺得自己正在被人忽悠:“在下還是能夠分清恐懼與討厭的情緒的。”


    小結月越發肯定:“恐懼有多種多樣的表現,不能一口氣定論呢!哥哥,你仔細想想,你是不是在見到大量水的時候會精神高度集中?”


    芥川點頭。


    差點被淹死的人,當然會更注意安全一些。


    “是不是還會下意識遠離水源?”


    芥川遲疑點頭。


    “是不是當隻能選擇趟水和繞路時選擇繞路?”


    芥川猶豫點頭。


    “是不是極力回避河道這樣的地方?”


    芥川微微張嘴,有些發呆,像是不可置信。


    小結月一把握住了芥川少年的手,一錘定音:“芥川哥哥,你這就是在害怕呀!”


    這就是在害怕呀!


    就是在害怕呀!


    害怕呀!


    芥川少年懵了,臉上的神‘色’像是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而一旁目睹了小結月忽悠全過程的眾人,則是臉‘色’微妙,欲言又止。


    大人……說出這番話的你良心難道就不會痛嗎?!


    像這些似是而非的定論,哪怕是放在沒被淹過的人身上同樣適用吧?!特別是那個趟水和繞路的選擇,更是令人瞠目結舌,畢竟——一般人誰會沒事幹去趟水走河道啊?!


    當然是繞路走橋的吧!!


    然而這一點,竟然也能成為“恐懼”的佐證?!


    而更不可置信的是,看起來超凶超精明的芥川少年,竟然全盤接受了!


    “原來……在下真的害怕水嗎?”


    這一刻,被小結月真誠忽悠著的芥川少年懵了,神‘色’茫然極了。


    小結月趁熱打鐵,真誠鼓勵:“是的!但是這都沒有關係的,芥川哥哥!害怕水並不是你的軟弱之處,反而是給了你戰勝它打倒它的機會啊!像芥川哥哥這麽勇敢的人,一定能做到的,對吧?所以,就讓我們從洗澡開始,克服恐懼吧,好嗎?!”


    芥川:“……”


    眾人:“……”


    被忽悠瘸了的芥川少年拿起衣服,困‘惑’地走向了浴室。


    小結月目送芥川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盡頭後,終於鬆了口氣,坐下,喝茶。


    放下茶杯後,她抬頭,發現大家都在看她,神‘色’一言難盡。


    “大家怎麽了?”小可愛奇怪歪頭。


    眾人:“……”


    小結月困‘惑’道:“難道是我剛剛哪裏說得不對還需要補充嗎?”


    眾人:“…………”


    什麽?!


    原來剛剛那一番忽悠竟然發自你真心?!!


    還是說你把自己都忽悠過去了?


    ——能把自己都忽悠過去的大佬,才是真的大佬。


    想通這一點後,眾人頓時如鳥獸散:“沒什麽,沒什麽……睡了,睡了……”


    惹不起,惹不起。


    大佬失憶了,那還是大佬。


    大家都散了吧。


    小短刀們對著小結月紛紛‘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扭頭跑去睡了。


    其中五虎退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麽,又轉身準備回到起居室,想要像以前一樣,問自己的主公大人需不需要陪|睡服務。


    不過陪|睡的不是付喪神,而隻是單純的刀,護身刀。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未來的那位神賜巫女日暮結月大人,就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那就是在枕頭下放置護身刀。


    不過,最開始,這護身刀隻是一振普通的短刀而已:既沒有名氣,也沒有生靈的跡象,除了“是把短刀”外什麽都不是。


    然而就是這把“除了是短刀外什麽都不是”的刀,卻能夠夜夜陪主公入睡,得知這一點後,所有作為護身刀而存在的小短刀們炸了。


    而後,在眾刀聲淚俱下的控訴下,在某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搞事精一哭二鬧三上吊之下,未來的巫女大人終於退步,給自己增加了一個“陪|睡”服務。不過隻能刀進寢室,付喪神不許進,而且到底哪把刀陪|睡,她有決定權和一票否決權!


    於是,從這以後,這樣“自薦枕席”的習慣便延續了下來,也成為了小短刀們每晚必定上演的保留節目。


    然而這一次,在五虎退開口前,同伴們捂嘴的捂嘴,架人的架人,紛紛拉住了這個作死的傻蛋。


    “中午才誇過你聰明,怎麽晚上就變笨了??”今劍簡直想要敲開這個家夥的腦瓜,看看他到底是天然黑還是天然呆。


    五虎退一怔:“咦?你們誇我了?什麽時候??”


    “笨蛋!重點不是這個啦,退!”‘亂’小小聲說,“你知不知道,如果現在你再像以前一樣胡‘亂’說話的話,可是會——”


    “會什麽?”


    小短刀們:會被結月大人的爸爸打死的!


    小短刀們並不認識紅a,因為在那個原本的未來中,他們隻見過月野真緒,而這位“結月大人的父親”則從未出現過……可就算這樣,光是看這位大人這麽正經嚴肅的樣子都知道,敢在他麵前去結月大人那裏“自薦枕席”的家夥,肯定是有一個算一個,統統打死!


    對!絕對會被打死的!!


    “所以……”


    “總之……”


    “我們去睡覺吧!其它什麽都別說了。”前田藤四郎一語定音。


    就這樣,日子波瀾不驚地過去了數日。


    神社裏的種田日常,總是平靜而溫馨的,充滿了汗水與勞動的喜悅:雖然後者跟某個隻負責吃吃喝喝玩玩的小朋友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在這樣的氛圍下,作為主要種田(陪玩)的少年們還是十分開心,就連芥川也變得溫和了一些,哪怕眼神依然凶惡,但卻不再像初見時那樣一看就不是好人了。


    五個年歲相仿但都非同尋常的少年,湊在一塊兒,一起研究怎樣種田更有效率、什麽樣的種子能夠結出更好的果實。這樣的景‘色’十分賞心悅目、歲月靜好,於是也引得某個無所事事的小家夥時不時就來轉上一圈,在廊下托腮,遠遠看著大家,臉上的笑久久不退。


    在這五個少年中,天然就關係好的四名小短刀不必多說,而最與芥川合得來的,竟出乎意料的是芥川的第一位指導者,五虎退。


    五虎退是個至今都讓人說不上是天然黑還是天然呆的家夥,經常在“大智若愚”和“大愚若智”這兩個屬‘性’間來回切換,在給予他人暴擊的時候也常常會給予自身暴擊。


    不過,大概是“天然”克“別扭”的緣故,這樣的五虎退,意外跟芥川龍之介很相處得來,在種田的這幾天內關係突飛猛進。


    因此,當兩人越發熟悉後,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五虎退在種田歇息的空隙,終於向芥川問出了某個讓眾人在意許久的問題:“芥川,為什麽你不找一份工作呢?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夠找到一份你喜歡的工作吧?要知道,一直流浪的話,很辛苦呢!”


    芥川沉默了下去。


    就在大家都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小短刀們聽到了芥川似乎壓抑著什麽的聲音:“因為在下無法安於工作。”


    小短刀們一擁而上。


    “咦?”


    “為什麽?”


    “是發生了什麽嗎?”


    他們好奇又關心地看著芥川龍之介,麵容上的情緒毫不掩飾,完全不像其他人一樣被芥川過分嚴肅凶惡的眼神輕易嚇退,也不會像他人那樣,認為他是不具有感情的人……雖然連芥川龍之介自己都曾經認為,他是不具備感情的。


    芥川龍之介,是一個在貧民窟長大的孩子。直到半年前,他還在與自己的妹妹以及七個境地相同的少年少女們作為同伴,在貧民窟中狼狽求生。幾天都吃不上飯、隻能爭搶著咽下雜草的事對他而言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在某天雪夜中醒來發現自己的友人在睡夢中化作骸骨被野狗啃食同樣是日常。所以對於他來說,無論是死亡還是死亡帶來的痛苦,都是不可怕的,畢竟——這隻是他的日常。


    置身人間就如同置身地獄,這就是他的日常。


    因此,無論是在偶爾得到施舍的時候還是在被大人毆打得幾乎站不起來的時候,他都平靜以待。也因為如此,他得到了“不吠的狂犬”的外號,被同伴們異口同聲地評價為“不具有感情的人”。


    最後,就連他自己也相信了這件事:芥川龍之介,是不具備感情的人。


    所以,當他看到與他一同長大的同伴們被殺死時,第一次在心中對敵人生出強烈的憎惡時,他抱有覺悟,賭上自己的所有,一意孤行去為同伴們複仇。最後,他拖著自己瘦骨嶙峋的病體,利用敵人的輕蔑和自己的異能,成功殺掉了那六個違法者,為同伴們複仇。


    他成功了。他不但終於體會到了“感情”,也為大家報了仇。


    可同時他也失敗了。


    因為為了複仇賭上自己的所有的他,將妹妹銀拋在了貧民窟。這本是為了銀的安全而做出的舉動,最後卻使得她被一個麵目不明、身份不明的男子奪走,就此消失在了他麵前。


    這是他第二次體會到的強烈情緒,這樣的情緒名為“仇恨”!


    從那以後,“憎惡”和“仇恨”這兩樣他僅能感受到的情緒,就在他心中緩緩沉澱下來,讓他時時刻刻都在憤怒,時時刻刻無法安寢,時時刻刻不可懈怠。


    但在這一刻,在被這些年齡相仿的少年們包圍的這一刻,芥川龍之介又體會到了第三種情緒,這樣的情緒是……無措。


    芥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感到無措,他甚至不明白自己這一刻究竟在想什麽。


    他隻是沉默片刻,道:“在下有必須打倒的敵人,為此必須磨練自己的能力。”


    “能力?是芥川你‘操’縱衣服的能力嗎?”今劍好奇盯了芥川的外套一眼。


    在經過第一天的出門采購後,小結月給大家都帶了禮物,芥川的禮物就是當晚收到的一件白‘色’風衣外套,當然,對於這件事的說辭,大家還是統一口徑為“神社福利”。


    但能夠‘操’縱衣服化作各種攻擊手段這件事,果然還是怎麽看怎麽神奇。每次路過芥川時,今劍總是忍不住盯著他的外套,眼中暗藏著躍躍欲試,就差沒直問芥川能不能變出翅膀來了。


    芥川回答:“是的。”


    芥川到底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雖然有異能,但暫時還很弱小,隻能將部分衣服化作手上的利刃。


    這樣的手段雖然神奇,但暫時隻能用作偷襲。因為如果沒有良好的體魄和有效可行的攻擊招式的話,同樣也是無法被稱為強大的,畢竟——也不是什麽人拿上刀後就可以被稱之為劍客。


    ‘亂’思考了一下:“因為想要與人對戰,磨練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一直流浪嗎……”然後他提出了疑問,“可是如果是出於變強的目的的話,你不是更應該留在神社嗎?芥川,你難道不知道嗎,結月大人的父親——那位大人,就是很厲害的人啊!為什麽你不去尋求他的指導呢?”


    芥川:“……”


    芥川如遭雷亟。


    對啊!


    明明他一直在尋求強者的足跡,為什麽他卻偏偏忘了這位在第一次見到時就單手擋住他攻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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