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個人盡可能悄無聲息地走進森林,格雷琴就是在這裏見到馬格迪、恩佐和另外兩個朋友進入林木線的。我們豎起耳朵尋找他們的聲音,他們都沒有受過悄無聲息行動的訓練。對他們來說這是不利因素,尤其是在有怪物打算追殺人類的這個節骨眼上。對我們來說是有利因素,因為我們也想找到他們。我們在地麵尋找人類的聲音,在樹木間留意怪物的動靜。我們已經知道它們能追蹤我們,希望我們也能追蹤它們。


    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東西在匆忙跑動。我們趕往那個方向,格雷琴和我打先鋒,希克利和迪克利斷後。


    格雷琴和我接受了幾個月的訓練,學習如何行動、如何保護自己、如何戰鬥和殺死對手(如果有必要的話)。今晚,這些知識點都有可能派上用場。我們有可能需要戰鬥,甚至有可能必須殺死對手。


    我非常害怕,要是停止奔跑,說不定會縮成一團,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沒有停下腳步。我不停奔跑,想趕在怪物之前找到恩佐和馬格迪。找到他們,救他們的命。


    “古鐵雷斯離開後,馬格迪認為沒必要繼續保守秘密了,於是在朋友麵前吹牛。”格雷琴是這麽告訴我的,“他讓大家覺得他曾經麵對過那種怪物,我們其他人嚇得抱頭鼠竄,而他想辦法擋住了它們。”


    “白癡。”我說。


    “你老爸老媽沒能把去打獵的那幫人帶回來,他的一群朋友來找他,商量組織搜索隊。”格雷琴說,“其實他們隻是找個借口,想帶著槍進森林逛一圈罷了。我老爸收到風聲,打算阻止他們。他提醒他們說五個成年人進了森林,結果一去不回。我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了,但後來聽說馬格迪隻等到我老爸去找你老爸老媽,然後就組織起幾個和他一樣白癡的智障進了森林。”


    “沒有人看見他們出發嗎?”我問。


    “他們對別人說他們去馬格迪父母的農場打靶。”格雷琴說,“這會兒練練槍法聽起來很合理。他們去農場轉了一圈就出發了。馬格迪的家人和其他人一樣都躲在鎮上。沒有人知道他們離開。”


    “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問,“馬格迪現在應該不會告訴你這些了吧。”


    “他那一小撮人留下了一個人。”格雷琴說,“以賽亞·米勒想參加,但他老爸不許他拿步槍去‘打靶’。我聽見他在抱怨,然後逼著他說出了剩下的事情。”


    “他有沒有告訴過別人?”我問。


    “應該沒有。”格雷琴說,“倒不是說他怎麽思考過了,我隻是覺得他不想惹麻煩而已。不過我們應該去告訴別人。”


    “要是說出去就會引發恐慌。”我說,“已經死了六個人。現在去告訴大家說又有四個人,而且是四個孩子,也進了森林,大家會發瘋的。然後會有更多的人拿著槍進森林,會死更多的人,怪物會殺人,他們很可能也會因為過度緊張而意外打死同伴。”


    “那你打算怎麽辦?”格雷琴問。


    “我們受過訓練,格雷琴。”我說。


    格雷琴頓時瞪大了眼睛。“天哪,不。”她說,“佐伊,我愛你,但這麽做就是發神經了。我絕對不會再和你去樹林裏當那些怪物的目標,我也絕對不可能允許你去。”


    “不會隻是你和我。”我說,“希克利和迪克利……”


    “希克利和迪克利也會叫你別發神經。”格雷琴說,“它們才花了幾個月教你怎麽保護自己,你以為它們會歡天喜地跟你去讓怪物練飛矛?我看不可能。”


    “咱們去問問它們。”我說。


    “格雷琴小姐說得對。”我對希克利和迪克利說完,希克利立刻對我這麽說,“這是個非常糟糕的想法。處理這種事的應該是佩裏少校和薩根中尉。”


    “老爸這會兒要應付剩下的一整個殖民點,”我說,“老媽因為上次處理這種事受傷,還在醫務室接受治療。”


    “你不覺得這就很說明問題了嗎?”格雷琴說。我扭頭看她,有些生氣,她連忙舉起手。“對不起,佐伊。這麽說不好。但你想想看:你老媽是特種部隊的,她靠戰鬥為生。要是她和它們對打的結果都是要在醫務室過夜,就證明那東西的戰鬥力相當可觀。”


    “除了我們還有誰?”我問,“老媽和老爸去找搜捕隊是有理由的,他們受過戰鬥訓練,有這方麵的經驗,其他人去了隻會送死。但他們這會兒沒法去找馬格迪和恩佐,要是怪物跟上他們,他倆和他們另外兩個朋友都會有生命危險。現在隻有我們能去找他們。”


    “我有句話說了你別生氣。”格雷琴說,“但你似乎很興奮,好像很想去森林裏找到怪物戰一場。”


    “我想去找恩佐和馬格迪。”我說,“我隻想找到他們。”


    “我們應該通知你父親。”希克利說。


    “通知了他,他會叫我們別去。”我說,“我們商量得越久,找到我們朋友的時間也就越久。”


    希克利和迪克利貼著腦袋哢嗒哢嗒小聲交流了一陣。“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希克利最後說,“但我們會幫你。”


    “格雷琴?”我問。


    “我在想馬格迪值不值得費這個勁兒。”她說。


    “格雷琴。”我說。


    “開玩笑的。”她說,“就是你嚇得快尿褲子的時候開的那種玩笑。”


    “假如真的要去,”希克利說,“就必須假設有可能發生戰鬥。你們受過使用槍械和手持武器的訓練。你們必須做好使用武器的準備。”


    “我明白。”我說。格雷琴點點頭。


    “那我們就準備起來吧。”希克利說,“我們必須悄無聲息。”


    無論先前我對自己在做什麽有多少信心,走進森林的那一刻就全都煙消雲散了,在樹木間奔跑帶我回到了那個晚上——我們拚命逃跑,看不見的一隻或一群未知生物緊隨其後。當時和現在的區別是我受過訓練,準備好了戰鬥。我以為這樣的區別能改變我的心態。


    事實上並沒有。我很害怕,而且不是一星半點。


    剛才聽見的窸窸窣窣奔跑聲越來越近了,而且直衝著我們而來——在地麵上,速度很快。我們四個停下腳步,找地方藏好,準備應付即將出現的東西。


    兩條人影衝出灌木叢,直線跑過我和格雷琴躲藏的地方。跑過希克利和迪克利身邊時,它們伸出胳膊抓住了他們。希克利和迪克利按倒他們,兩個少年驚恐大叫,步槍滑過地麵。


    格雷琴和我跑過去安撫他們,看見人類出現應該有點用處。


    不是恩佐和馬格迪。


    “嗨,”我盡量溫柔地對離我比較近的男孩說,“嗨,放鬆。你安全了。放鬆。”格雷琴也在這麽安慰另外一個男孩。我終於認出了他們:艾爾伯特·於和米切爾·格魯伯,兩人都早早被我歸在“有點白癡”的類別裏,因此和他們基本上沒打過交道。他們對我也是一樣。


    “艾爾伯特,”我對離我比較近的男人說,“恩佐和馬格迪在哪兒?”


    “讓你那東西放開我!”艾爾伯特說。迪克利還按著他呢。


    “迪克利。”我說。它放開了艾爾伯特。“恩佐和馬格迪在哪兒?”我重複道。


    “我不知道。”艾爾伯特說,“我們分開了。樹上那些怪物對著我們念經,米切爾和我害怕了,就跑了。”


    “念經?”我問。


    “或者唱歌,或者彈舌頭,鬼知道是什麽。”艾爾伯特說,“我們正在往前走,尋找那些怪物,忽然聽見樹上傳來這種怪聲音。就好像它們想讓我們知道它們在跟蹤我們,但我們根本沒有察覺到。”


    我有些擔心。“希克利?”我問。


    “樹上沒有特別的動靜。”它答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它們包圍了我們。”艾爾伯特說,“馬格迪朝它們開了一槍。那聲音突然變得非常響。米切爾和我就溜了,我們拚命逃跑。沒有看見馬格迪和恩佐去了哪兒。”


    “多久以前?”我問。


    “不知道。”艾爾伯特說,“十分鍾,十五分鍾?差不多吧。”


    “你們從哪個方向來?”我問。艾爾伯特指給我看。我點點頭。“起來,”我說,“迪克利帶你和米切爾去林木線。出了森林你們就回鎮上。”


    “我才不和那鬼東西走呢。”米切爾說,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行,那麽你們有兩個選擇。”我說,“留在這兒,祈禱我們在那些怪物之前回來,或者祈禱你們能在它們追上之前跑出森林。或者,讓迪克利幫助你們,你們也許能活下來。自己選吧。”我其實沒必要說得這麽凶惡,但這個白癡居然不希望別人幫他活下去,我不禁有些生氣。


    “好吧。”他說。


    “很好。”我說。我撿起步槍遞給希克利,接過迪克利的武器,“把他們送到林木線接近馬格迪家農場的地方,出去以後再把槍還給他們,然後盡快回來找我們。”迪克利點點頭,逼著艾爾伯特和米切爾跑起來,很快就消失了。


    “我一直就不喜歡他們。”他們離開後,格雷琴說。


    “我看得出為什麽。”我說,把迪克利的槍交給希克利,“走吧,咱們別磨蹭了。”


    我們先聽見了聲音,然後才看見他們——事實上先聽見聲音的是希克利,奧賓人的聽力比人類好。“它們在唱歌。”希克利悄聲說,領著格雷琴和我走向歌聲傳來的方向。就在我們看見它們之前,迪克利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希克利把武器還給它。


    一小片空地上有六條身影。


    我先認出了恩佐和馬格迪。他們跪在地上,垂著腦袋,等待即將降臨的命運。光線不夠好,我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不必看見表情就能猜到他們肯定很害怕。無論前麵已經發生了什麽,都絕對不可能是好事,現在他們隻能等待結局了——隻是不知道會如何結局而已。


    我望著恩佐跪在那裏的身影,突然想起了我為什麽會愛上他。他在這兒是因為他對馬格迪的友情。他不想讓馬格迪惹麻煩,或者至少分擔他的麻煩。他是個地道的好人,非常罕見,對十幾歲的青少年而言更是奇跡。我來找他是因為我還愛著他。我們這幾個星期頂多隻在學校裏互相問好——在一個小社區分手,你必須給自己創造空間——但這並不重要。我還沒有斬斷和他的情絲。他有一部分還住在我心裏,我估計隻要我活著,就永遠不可能完全消失。


    是啊,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想起這些確實不太合適,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說想起這些又不會發出聲音,所以就隨它去吧。


    我望向馬格迪,我的想法是這樣的:等眼前的危機過去了,我要狠狠收拾他一頓。


    另外四條身影……


    人狼。


    我隻能這麽形容它們。它們看起來凶惡且強壯,顯然是食肉動物,外形猶如噩夢,舉止和嘴裏發出的聲音說明肯定擁有與之相配合的大腦。和我們目前見過的所有洛諾克動物一樣,它們也有四隻眼睛,但除此以外,它們簡直就是從民間傳說裏跳出來的一種生物,這種生物叫人狼。


    三頭人狼忙著奚落和戳弄馬格迪和恩佐,顯然在玩弄和威脅他們。其中一頭拿著馬格迪的步槍,正在用步槍捅馬格迪。不知道槍有沒有上膛,萬一走火會不會打中馬格迪或其他人狼。另一頭人狼拿著長矛,時不時戳一下恩佐。它們不停互相發出吱吱喳喳的叫聲,無疑是在討論該如何對待馬格迪和恩佐,以及怎麽收拾他們。


    第四頭人狼與另外三頭拉開一段距離,舉止也不一樣。另外三頭人狼用武器戳恩佐或馬格迪的時候,它會上去盡量阻止它們,擋在人和其餘人狼之間。它偶爾走過去和其他人狼交談,指著恩佐和馬格迪表示強調。它想說服同伴做什麽事情。放人類走?有可能。但無論它有什麽念頭,另外三頭人狼都並不買賬。然而第四頭人狼始終沒有放棄。


    它突然讓我想到了恩佐,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在努力說服馬格迪不要毫無理由地犯蠢打架。他當時沒有成功。格雷琴和我不得不插手阻撓。此刻這頭人狼也沒有成功。


    我扭頭張望,看見希克利和迪克利已經就位,可以幹淨利落地朝人狼開槍。格雷琴也從我身旁走開了,正在舉起她的武器。


    我們四個人一起行動,人狼都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了就會被我們幹掉。迅速、利落、輕鬆,我們可以帶恩佐和馬格迪回家,其他人根本不會知道這件事發生過。


    這麽做當然最明智。我悄無聲息地找到位置,舉起武器,花了一兩分鍾止住顫抖,準備攻擊。


    我知道我們會用什麽順序幹掉敵人,最左邊的希克利負責站在一起的那三頭裏的第一頭,迪克利負責第二頭,格雷琴負責第三頭,我負責最後一頭,也就是單獨站在旁邊的那一頭。我知道夥伴們在等我示意開槍。


    一頭人狼又走上去戳恩佐。我那頭人狼連忙過去阻止,可惜為時已晚。


    我知道了——我不想這麽做。真的不想。不想殺死它。因為它想救我的朋友,而不是殺死他們。雖然這是最簡單的救人方案,但它不該為此而死。


    可是,我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三頭人狼又開始嘰嘰喳喳,剛開始似乎很混亂,但三個聲音合在一起,很快就有了節拍。持矛的人狼用長矛頓地,三頭人狼配合節拍,彼此呼應,這顯然是某種慶祝勝利的詠唱。第四頭人狼打手勢的動作更加激烈了。我非常擔心詠唱結束會發生什麽。


    它們繼續詠唱,儀式即將來到盡頭。


    因此我做了我必須做的事情。


    我也開始唱歌。


    我張開嘴,唱出《德裏之晨》的第一句。不太好,沒有唱準。事實上簡直一塌糊塗,這幾個月的練習和賽歌會演出都等於白費工夫了。但我不在乎。它完成了我需要它完成的任務。人狼立刻沉默下來,我唱了下去。


    我望向格雷琴,她離我不遠,所以我能看見她滿臉“你失心瘋了嗎”的表情。我用眼神說幫我一把。她繃起臉,略略壓低槍口,瞄準一頭人狼——同時開始和我合唱,聲部與我的聲部上下飄飛,就像我們無數次練習中的那樣。在她的幫助下,我找準了音調,繼續下去。


    現在人狼知道了,我們不止一個人。


    格雷琴左邊,迪克利加入合唱,熟練地模仿西塔琴的演奏。看起來很好笑,但閉上眼睛,你很難分清發出聲音的是它還是真的西塔琴。我沉浸在撥弦樂聲中,繼續歌唱。迪克利左邊,希克利也加入合唱,用長頸模仿鼓聲,找準節拍打了下去。


    現在人狼知道了,我們的人數和它們一樣多。我們早就可以殺死它們,但我們沒有。


    我愚蠢的計劃開始奏效。現在我必須搞清楚的隻是我打算接下來怎麽做。因為實際上我毫無概念。我隻知道我不想打死我那頭人狼。這頭人狼從同伴身旁走開,正在朝我的方向走來。


    我決定出去會會它。我垂下槍口,走進林間空地,依然唱個不停。


    持矛的人狼開始舉起長矛,我的喉嚨突然發幹。我估計我那頭人狼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因為它轉過身,瘋狂地朝持矛人狼說著什麽。它垂下長矛。我那頭人狼不知道,但它剛剛救了它的同伴一命,否則就會吃格雷琴的爆頭一槍。


    我那頭人狼又轉向我,繼續朝我走來。我一直唱到整首歌結束。這時,我那頭人狼已經站在我麵前了。


    我們的歌唱完了。我站在那裏,等著看我那頭人狼接下來會做什麽。


    它指著我的脖子,指著簡給我的玉石大象。


    我摸了一下。“大象。”我說,“就像你們的林象。”


    它盯著吊墜又看了一會兒,然後看著我。最後吱吱喳喳地說了句什麽。


    “哈囉。”我答道——我還能說什麽呢?


    我們又花了幾分鍾互相打量。另外三頭人狼裏的一頭吱吱喳喳說了句什麽。我這頭人狼吱吱喳喳地回答,然後側著腦袋看我,像是在說你表示了誠意,我願意幫助你。


    於是我指著恩佐和馬格迪說:“他們倆屬於我。”打著我希望能表達意思的手勢,讓我那頭人狼理解我的意圖。“我想帶他們回去。”我指著殖民點的方向,“我們不會再來打攪你們。”


    人狼看著我的那些手勢,我不知道它理解了多少。我說完,它指了指恩佐和馬格迪,然後指了指我,最後指了指殖民點的方向,像是在說,讓我確定一下我理解得對不對。


    我點點頭,說:“對。”然後重複了一遍所有手勢。我們真的有交流了。


    也許是我猜錯了——因為緊接著,我這頭人狼爆發出一連串的吱吱喳喳,還有許多大幅度的指天畫地。我努力領會,但完全看不懂。我絕望地看著它,想理解它表達的意思。


    它終於明白了我完全不知道它在說什麽。它指了指馬格迪,然後指了指一頭人狼手裏的步槍,然後指了指它的身體側麵,最後指了指我,像是叫我仔細看看。我沒有理會理智的勸告,湊過去看了看,見到了我先前沒有看見的細節:我這頭人狼受傷了。它的身體側麵有一道難看的傷口,兩邊翻起血肉模糊的毛皮。


    智障馬格迪打中了我這頭人狼、


    隻是擦傷。還好馬格迪的準頭依然那麽差,否則他多半已經死了。但光是擦傷就夠難以收拾了。


    我從它身旁退開,用手勢說我看清楚了。它指了指恩佐,指了指我,然後指了指殖民點的方向。它指了指馬格迪,然後指了指它的夥伴們。意思很清楚:恩佐可以跟我走,但馬格迪要交給它的夥伴們。毫無疑問,馬格迪的下場會很慘。


    我搖搖頭,明白無誤地表示兩個人我都要。我那頭人狼同樣明白無誤地表示馬格迪歸它們了。我們的談判就此撞牆。


    我上下打量我這頭人狼。它身材粗壯,個頭和我差不多,裹著一條短裙,用腰帶抓緊。腰帶上掛著一把石刃。我在曆史課本裏見過這種匕首——屬於地球上的舊石器時代。舊石器時代有一點很好玩,當時的人類基本上還隻會敲石頭,但大腦比現代人類反而要大。它們是穴居人,但不愚蠢,有能力思考複雜的事情。


    “希望你有舊石器人類的大腦。”我對我這頭人狼說,“否則我就要惹上麻煩了。”


    它又側了側腦袋,像是想理解我在對它說什麽。


    我又打個手勢,表示我想和馬格迪談一談。我這頭人狼似乎不怎麽樂意,對同伴說了句什麽,同伴回答了句什麽,表現得很生氣。最後,我這頭人狼向我伸出手。我讓它抓住我的手腕,它帶著我走向馬格迪。它的夥伴在我背後散開,提防我做出什麽蠢事。我知道林間空地外的希克利和迪克利肯定會開始移動,尋找更好的進攻角度。目前的局勢依然有可能出事,出大事。


    馬格迪仍然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盯著地麵,不肯抬頭看我。


    “馬格迪。”我說。


    “宰了這些蠢東西,快點救我們回去。”他壓低嗓門飛快地說,但就是不肯看我,“我知道你知道怎麽做。我知道你有足夠的人手這麽做。”


    “馬格迪。”我重複道,“仔細聽我說,別打斷我。這些東西想殺你。它們願意放恩佐回去,但要留下你,因為你打傷了它們中的一個。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快殺了它們。”馬格迪說。


    “不。”我說,“馬格迪,是你來找它們的。你想獵殺它們。你朝它們開槍。我會盡量避免讓你被殺。但我不會因為你自作自受而殺死它們。除非我迫不得已。聽懂了嗎?”


    “它們會殺死我們。”馬格迪說,“你、我、恩佐。”


    “我不這麽認為。”我說,“但你再不閉嘴,仔細聽我要說什麽,就多半會得到這種下場。”


    “快殺……”馬格迪說。


    “我的天,馬格迪,”馬格迪旁邊的恩佐突然說,“整個星球隻有她肯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你卻非得跟她吵架。你這渾蛋真是不知好歹。現在你給我閉嘴,聽她怎麽說。我還想活著回家呢。”


    我不知道他的爆發讓誰更吃驚,是我還是馬格迪。


    “好吧。”馬格迪隔了半晌說。


    “它們想殺你,是因為你打傷了它們中的一員。”我說,“我要說服它們放你走。但你必須信任我,聽從我的指揮,不許爭辯也不許還擊。最後再問一遍:聽懂了嗎?”


    “懂了。”馬格迪說。


    “很好。”我說,“它們認為我是你們的頭領。因此我必須讓它們以為你的行為讓我很生氣。我要當著它們的麵懲罰你。先告訴你一聲,會很痛。非常痛。”


    “你就……”馬格迪說。


    “馬格迪!”我說。


    “唉,好吧。”馬格迪說,“隨便你好了。”


    “好。”我說,“對不起。”我一腳踢在他的側肋上,非常狠的一腳。


    他嗷的一聲倒下去,癱在地上。無論他做好了什麽準備,肯定都沒料到這一腳。


    他在地上喘息了一分鍾,我揪住他的頭發。他抓住我,想掰開我的手。


    “不要掙紮。”我說,又一拳搗中他的側肋,以強調我的看法。他明白了,停止掙紮。我把他的腦袋向後拉,對著他大喊大叫,質問他為什麽開槍,先指他的步槍,然後指受傷的人狼,來回幾次以示強調。四頭人狼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吱吱喳喳地討論起來。


    “道歉。”我命令馬格迪,還揪著他的頭發。


    馬格迪向受傷的人狼伸出手。“對不起。”他說,“要是我知道朝你開槍的結果是挨佐伊一頓痛揍,我是死也不會那麽做的。”


    “謝謝。”我說,鬆開他的頭發,然後又給了他一記耳光。馬格迪再次倒下。我望向人狼,想知道它是否滿意。它看起來還有點不太明白。


    我站在馬格迪麵前。“你怎麽樣?”我問。


    “我似乎要吐出來了。”他說。


    “很好。”我說,“說不定會有用。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了。”他說,隨即吐了一地。人狼發出敬畏的吱吱喳喳聲。


    “好了。”我說,“最後一幕,馬格迪。你必須完全信任我。”


    “請不要再傷害我了。”馬格迪說。


    “就快好了。”我說,“站起來,謝謝。”


    “我好像起不來了。”他說。


    “你當然能起來。”我說,一擰他的胳膊,給他一點動力。馬格迪倒吸一口涼氣,站了起來。我推著他走向我那頭人狼,它好奇地打量著我和馬格迪。我指了指馬格迪,然後指了指人狼的傷口。我指了指人狼,朝馬格迪的身體側麵比劃了一個劈砍的動作,然後指了指人狼的石刃。


    人狼又朝我側了側腦袋,像是在說,朋友,你確定你真是這個意思嗎?


    “以牙還牙嘛。”我說。


    “你要讓它捅我一刀?”馬格迪說,聲音到句尾誇張地提了起來。


    “你朝它開槍。”我說。


    “它會殺了我的。”馬格迪說。


    “你也有可能會殺死它的。”我說。


    “我恨你。”馬格迪說,“我現在真的非常、非常恨你。”


    “閉嘴。”我說,朝人狼點點頭。“相信我。”我對馬格迪說。


    人狼拔出匕首,扭頭望向同伴,它的同伴在大聲交談,開始先前的吟唱——我沒有理解錯——區別在於這會兒能用暴力手段對付馬格迪的隻剩下我這頭人狼了。


    人狼在那兒站了一分鍾,沉浸在夥伴的吟唱中。緊接著,他毫無警示地朝馬格迪揮刀,動作非常敏捷,我隻看見了它收回匕首,沒有看清它是怎麽出刀的。馬格迪痛得咬牙吸氣。我鬆開手,他捂著側肋倒在地上。我走到他旁邊,抓住他的雙手說,“讓我看看。”馬格迪拿開手,以為鮮血會噴湧而出,已經皺起了眉頭。


    他的身體側麵隻有最細的一道紅線。人狼這一刀是想告訴馬格迪,要是它願意,他會受更重的傷。


    “我就知道。”我說。


    “知道什麽?”馬格迪說。


    “知道我在和舊石器時代的原始人打交道。”我說。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麽。”馬格迪說。


    “躺著。”我說,“別起來,等我的信號。”


    “我根本不想動。”他說,“說真的。”


    我站起來麵對人狼,它的石刃已經回到了腰帶上。它指了指馬格迪,然後指了指我,最後指了指殖民點的方向。


    “謝謝你。”我說,朝人狼輕輕點頭,希望它能領會我的意思。我抬起頭,看見它又在盯著玉石大象看。不知道是因為它從來沒見過珠寶首飾,還是因為大象很像林象。這些人狼跟著林象群遷徙,林象很可能是它們的重要食物來源,是它們的維生手段。


    我解下項鏈,遞給我這頭人狼。它接過去,輕輕撫摸吊墜,它在微光中旋轉閃光。它發出讚賞的咕咕聲,然後把吊墜還給我。


    “不。”我說,舉起一隻手,指了指吊墜,指了指它,“是你的了。我送給你。”人狼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然後發出某種顫音,它的夥伴圍住了它。它舉起吊墜,讓它們欣賞。


    過了一會兒,我說:“過來。”示意它把項鏈還給我。它還給我,我——動作非常慢,以免驚嚇了它——把項鏈戴在它脖子上,然後扣緊。吊墜落在它的胸口,它再次撫摸玉石大象。


    “告訴你,”我說,“這是一位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因此我不會忘記曾經愛過我的人。今天我把它送給你,你會記得我很感謝你,因為你把我愛的人還給了我。謝謝你。”


    人狼又朝我側了側腦袋。


    “我知道你根本不明白我在說什麽。”我說,“但還是謝謝你。”


    人狼從腰帶上拔出匕首,平放在手上,舉到我麵前。


    我接過石刃。“哇。”我說,拿到眼前欣賞。我很小心,沒有觸碰刀刃,我已經見識過了它的鋒利。我想還給人狼,但它舉起手(或爪,或者你願意怎麽叫都行),模仿我剛才對它做的動作。它要把匕首送給我。


    “謝謝你。”我又說。它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然後回到夥伴身旁。拿著馬格迪步槍的人狼扔下槍,它們頭也不回地走向最近的樹叢,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爬了上去,一轉眼就無影無蹤了。


    “我操,”我愣了一分鍾,說,“我都不敢相信,真的成功了。”


    “你不敢相信?”格雷琴說。她從藏身之處出來,徑直走到我麵前。“你有什麽毛病嗎?我們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來,你居然對它們唱歌。唱歌!你以為這是賽歌會嗎?絕對不要再這麽做了。絕對不要。”


    “謝謝你跟著我唱。”我說,“也謝謝你相信我。我愛你。”


    “我也愛你。”格雷琴說,“但不等於我還會再陪你發瘋。”


    “說得好。”我說。


    “不過看見你揍得馬格迪滿地找牙也算是值了。”格雷琴說。


    “天哪,我覺得很對不起他。”我說。


    “真的假的?”格雷琴說,“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好玩?”


    “哦,好吧。”我說,“稍微有一點。”


    “我還在這兒呢。”馬格迪躺在地上說。


    “所以你得謝謝佐伊。”格雷琴說,彎腰親吻他,“你這個能氣死人的白癡。我很高興你還活著。你要是再敢做這種事情,我就親手宰了你。你知道我能做到。”


    “我知道。”他說,然後指著我說,“你要是不願意,她會幫你的。我明白。”


    “很好。”格雷琴說,起身向馬格迪伸出手,“起來吧。我們要走很長一段路回家,我看我們已經用光了今年的全部運氣。”


    “你打算怎麽告訴你父母?”回家的路上,恩佐問我。


    “今天晚上嗎?什麽都不說。”我說,“他們今晚有足夠的事情需要操心。不需要我去告訴他們,就在他們養傷的時候,我對付了四頭險些再殺死兩名殖民者的人狼,僅僅使用歌唱的力量擊敗了它們。我看還是等個一兩天再說吧。這是個暗示——聽懂了嗎?”


    “完全懂了。”恩佐說,“但你總得告訴他們一些什麽吧?”


    “是啊。”我說,“總得說點什麽。要是這些人狼在跟著林象獸群走,那每年它們遷徙回來,我們就會麵臨同樣的問題。我認為我們必須告訴大家,它們並不是嗜血成性的野蠻人,但還是盡量別去招惹它們比較好。”


    “你是怎麽知道的?”過了一分鍾,恩佐問我。


    “知道什麽?”我說。


    “那些狼人不是嗜血成性的野蠻人。”恩佐說,“你按住馬格迪,讓那頭人狼給他一刀。你認為它不會捅死馬格迪。我聽見你了,你知道。然後你還叫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說,“但我希望如此。它花了天曉得多少時間不讓它的同伴殺死你們倆。我不認為它這麽做僅僅是因為是個好人。”


    “好人狼。”恩佐說。


    “好隨便它是什麽。”我說,“重點在於,人狼已經殺死了幾名人類。我知道約翰和簡為了救人也殺死了幾頭人狼。我們雙方——殖民者和人狼——都表現出了我們有殺死對方的能力。我認為也必須表現出我們有不殺死對方的能力。我們在可以殺死它們的時候對它們唱歌,讓它們知道了這一點。我認為我那頭人狼明白了。因此我給它一個機會報複馬格迪,我猜它不會真的傷害他。因為我認為它希望我們知道它足夠聰明,知道要是它傷害了馬格迪會發生什麽。”


    “但你還是冒了很大的風險。”恩佐說。


    “是的。”我說,“但另一個選擇是殺死它和它的夥伴,或者是它們殺光我們。或者我們互相殘殺。我希望我能達成更好的結果。另外,我不認為風險真的很大。它攔著夥伴不傷害你們倆,這種行為讓我想起了某個人。”


    “誰?”恩佐問。


    “你。”我說。


    “唉,是啊。”恩佐說,“我看今晚就是我最後一次跟著馬格迪,不讓他給自己惹麻煩了。從今往後他隻能靠自己了。”


    “我對此不想說什麽壞話。”我說。


    “我看也是。”恩佐說,“我知道馬格迪有時候惹得你很想發飆。”


    “確實。”我說,“確實如此。但我還能怎麽做呢?他是我的朋友。”


    “他屬於你。”恩佐說,“我也是。”


    我扭頭看著他。“這句你也聽見了?”我問。


    “相信我,佐伊。”恩佐說,“從你露麵後,我就一直在聽你說話。我這輩子都能背得出你說了什麽。謝謝你,讓我留下了這條命。”


    “也要謝謝格雷琴、希克利和迪克利。”我說。


    “我也會去感謝他們的。”恩佐說,“但這會兒我隻想謝你。謝謝你,佐伊·布廷-佩裏。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不客氣。”我說,“夠了,別說了。我都要臉紅了。”


    “我不相信。”恩佐說,“再說這麽暗,我也看不清楚。”


    “你摸我的臉。”我說。


    他摸了摸。“感覺並不特別燙嘛。”他說。


    “你摸得不對。”我說。


    “最近缺乏練習。”他說。


    “唔,解決一下。”我說。


    “交給我了。”恩佐說,然後親吻了我。


    “這應該會讓你臉紅才對,而不是流眼淚。”吻完,他這麽說。


    “對不起。”我說,努力平複情緒,“我隻是很懷念這一切。剛才那樣。還有我們。”


    “都怪我。”恩佐開口道。


    我捂住他的嘴唇。“我不在乎是誰的錯。”我說,“真的不在乎,恩佐。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隻是不想再那麽想念你了。”


    “佐伊。”恩佐說,他抓住我的手,“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擁有我。我屬於你。你自己說的。”


    “是的。”我承認道。


    “那就說定了。”恩佐說。


    “好。”我微笑道。


    夜色下,我們在恩佐家門口再次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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