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舉起老爸的手持終端,和大廳裏的兩千人一起讀秒。


    “五!四!三!二!一!”


    大廳隨即鴉雀無聲,因為所有人的視線——真的是所有人——都被牢牢地粘在了麥哲倫號公共區四周的顯示屏上。這些顯示屏上前一秒還是似塵繁星,此刻變得一片黑暗,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接下來會出現的東西。


    一顆藍色和綠色的行星出現了。


    我們頓時發狂。


    因為這是我們的星球:洛諾克,我們的新家。我們將是這顆星球的第一批登陸者,第一批定居者,第一批在此生活的人類。我們為第一次見到它而歡慶,兩千名洛諾克定居者擠在飛船的公共區裏,互相擁抱和親吻,高唱《友誼地久天長》,因為來到一個新世界,你還能唱什麽歌呢?新世界,新起點,新的一年,新的生活。新的一切。我擁抱我最好的朋友格雷琴,我們衝著我用來讀秒的麥克風號叫,傻瓜似的蹦蹦跳跳。


    我們蹦夠了,有人在我耳邊輕聲說話。“太美了。”恩佐說。


    我轉身看著他,看著這個英俊不凡的少年——我正在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和他交往。他簡直就是完美的集合體:俊美得令人心如鹿撞,但他自己對此顯然一無所知,因為過去這一個星期,他一直在企圖用言語打動我。言語!就好像他沒讀過青春期手冊,不知道見了女孩應該怎麽前言不搭後語。


    不過我很喜歡他這個樣子,也很喜歡他咬著我的耳朵說話時,眼睛看著我,而不是這顆星球。我瞥了一眼我的父母,他們在六米外親吻慶祝抵達目的地。這個主意似乎不錯。我伸手按住恩佐的後腦勺,拉近他,對準他的嘴唇賞了一個吻。我們的初吻。新世界,新生活,新男友。


    我還能怎麽說呢?此情此景也感染了我。


    恩佐當然沒有抱怨。“啊,美麗的新世界,有這麽出色的人物!”等我終於又讓他呼吸了,他這麽說。


    我對他微笑,我的雙臂還纏著他的脖子。“這句你練了很久吧?”我說。


    “也許吧,”他承認道,“我想給你一個高質量的初吻。”


    明白了吧?絕大多數十六歲少年會利用親吻直襲胸部,他卻拿來引用莎士比亞。有些少年說不定還不如他。


    “你太可愛了。”我說著再次親吻他,然後開玩笑地推開他,跑向我的父母,打斷兩人的親熱,要他們也給我一個擁抱。他們是這個殖民團的領袖,很快就將忙得沒時間喘息了,所以我得抓緊機會多享受一下家庭的溫暖。我們擁抱歡笑,然後格雷琴拉走了我。


    “看我拍到了什麽。”她說,把她的手持終端塞到我眼前。屏幕上是我和恩佐親吻的視頻。


    “你這個小魔鬼。”我說。


    “真是歎為觀止,”格雷琴說,“你險些沒把他的腦袋吞下去。”


    “夠了啊。”我說。


    “我說錯了嗎?你看。”格雷琴撳下一個按鈕,視頻開始慢動作播放,“就這段,你簡直如狼似虎,就好像他的嘴唇是巧克力做的。”


    我拚命忍住才沒笑出聲來,因為她說得很對。“夠放蕩,”我說,“我不得不表揚自己。”我單手搶過她的手持終端,刪除文件,然後還給她。“給你,謝謝。”


    “天哪,不。”格雷琴輕聲驚呼,接過手持終端。


    “明白什麽叫禁止侵犯他人隱私了吧?”我說。


    “哦,明白了。”格雷琴說。


    “很好,”我說,“不過,在給我看之前,你已經發送給我們認識的所有人了,對吧?”


    “有可能。”格雷琴說,捂住嘴,瞪大眼睛。


    “魔鬼。”我敬佩地說。


    “謝謝。”格雷琴說,行了個屈膝禮。


    “記住,我知道你住在哪兒。”我說。


    “而且一輩子不會搬家。”格雷琴說,我們發出令人羞恥的少女尖叫聲,然後再次擁抱。和同樣的另外兩千人過一輩子,這固然有可能會無聊得要死,不過有格雷琴在身邊就不會了。


    我們結束擁抱,我環顧四周,看我還想找誰慶祝一下。恩佐在附近逛來逛去,但他足夠聰明,知道應該等我去找他。我放眼望去,看見莎維德麗·貢圖帕利——我父母的助理——正在和我父親很嚴肅地討論什麽。莎維德麗,聰明,有能力,還有一肚子淘氣的壞水,但她永遠在工作。我擠到她和老爸之間,想和她擁抱。對,我就是這麽喜歡擁抱。但有個道理你要明白,新世界這東西隻有一次初見的機會。


    “佐伊,”老爸說,“手持終端還給我可好?”


    我拿走了老爸的手持終端,是因為他設定了麥哲倫號從鳳凰星係躍遷到洛諾克的具體時間,我用它來讀躍遷前的最後幾秒。我當然有我自己的手持終端,就裝在我的口袋裏。毫無疑問,我親吻恩佐的視頻正在收件箱裏等著我呢,我們所有朋友的收件箱裏肯定都有一份。我暗自記下一筆:要想辦法報複格雷琴,甜蜜但無情的報複,必須得有目擊者,還有農場牲畜。我把老爸的手持終端還給他,親了一口他的麵頰,然後回去找恩佐了。


    “那麽……”恩佐微笑道。天哪,他言簡意賅的時候就更可愛了。我大腦的理性部分在說教:迷醉讓一切看起來比實際上更美好;但非理性的部分(占絕大多數)說:理性部分你別廢話了,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


    “那麽……”我也說,當然遠不如他那麽可愛,但恩佐似乎沒有注意到。


    “我剛才在和馬格迪聊天。”恩佐說。


    “啊呃。”我說。


    “馬格迪沒那麽糟糕吧。”恩佐說。


    “嗯,‘沒那麽糟糕’基本上就是‘糟糕’的同義詞。”我說。


    “他說他和麥哲倫號的幾個船員聊過,”恩佐(很可愛地)說了下去,“他們說船員層的觀景艙一般沒什麽人。他說去那兒看到的星球很美。”


    我的視線越過恩佐的肩膀,看見馬格迪很激動地在和格雷琴說話(更確切地說是他對著格雷琴說話,究竟是什麽就取決於你怎麽看了)。“我猜他想看的不是這顆星球。”我說。


    恩佐扭頭看了一眼。“或許不是,”他說,“不過我要替馬格迪說句公道話,某人似乎也並不特別抗拒被看嘛。”


    我對他挑起一側眉毛;話雖這麽說沒錯,但我知道格雷琴比誰都喜歡和人調情。“你呢?”我說,“你想看什麽?”


    恩佐笑著舉手投降。“佐伊,”他說,“我剛上一壘。我想再多磨練一下再往前走。”


    “哈,說得好聽,”我說,“這台詞對所有姑娘都管用嗎?”


    “我隻在你一個人身上試過,”恩佐說,“所以管不管用你說了算。”


    我真的臉紅了,湊上去擁抱他。“目前還不錯。”我說。


    “很好,”恩佐說,“另外,你要知道,我見過你的保鏢,我可不想讓他們拿我練射擊。”


    “什麽?”我假裝驚訝,“你不會被希克利和迪克利嚇住吧?他們連人都不在這兒。”實話實說,恩佐完全有理由害怕希克利和迪克利,他倆對他已經有所懷疑,要是他敢做什麽蠢事,他們會非常樂於找個氣閘把他丟出去,但現在沒必要讓他知道得這麽詳細。有條經驗法則說得好:一段關係剛開始的時候,千萬別嚇得新男友屁滾尿流。


    再說希克利和迪克利也沒有參加慶典。他們很清楚絕大多數人類見了他們都會精神緊張。


    “我更害怕的其實是你父母,”恩佐說,“但他們似乎也不在。”恩佐朝約翰和簡幾分鍾前所在的位置擺擺頭,他們兩個都已不見蹤影。我看見莎維德麗也走出了公共區,像是突然要去什麽地方似的。


    “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我自言自語道。


    “他們是殖民點的領袖,”恩佐說,“很可能是去忙了。”


    “有可能。”我說。約翰和簡不告訴我一聲他們去哪兒就消失了,這種事情並不常見,因為那可是最基本的禮節。我忍住衝動,沒有掏出手持終端給他們發消息。


    “那麽,觀景艙,”恩佐說,把話頭拉回正題,“想去看看嗎?”


    “那個觀景艙在船員層。”我說,“我們不會惹上麻煩吧?”


    “有可能,”恩佐說,“但他們能怎麽樣呢?逼我們跳船板?頂多叫我們滾蛋而已。但在滾蛋前,我們可以欣賞到了不起的美景。”


    “好吧,”我說,“但馬格迪要是突然變出一身觸手,那我轉身就走。有些東西我實在不想看見。”


    恩佐大笑。“你說了算。”他說,我偎依進他懷裏。有個新男友真是令人愉快。


    我們又花了些時間陪朋友和朋友的家人一起歡慶。等大家稍微安靜下來一點,我們跟著馬格迪和格雷琴穿過麥哲倫號,走向船員觀景艙。我以為溜進船員活動區會很困難,結果不但輕鬆,而且還有一位開門出來的船員特地幫我們拉著門。


    “安保在麥哲倫號上不是什麽大問題。”格雷琴扭頭對我和恩佐說,看見我們握在一起的手,抬頭對我微笑。她確實是魔鬼,但同時也為我高興。


    觀景艙確實就在馬格迪所說的那個地方,但他的邪惡計劃無法如願以償了,因為這裏不像他想象中那樣空無一人。麥哲倫號的四名船員圍坐在一張桌子前,聊得正起勁。我瞥了一眼馬格迪,他的表情像是吞了一把叉子。我看得很開心。可憐的馬格迪啊,挫折就是他的名字。


    “看。”恩佐說,他還握著我的手,他領著我走向巨大的觀景窗。鮮翠欲滴的洛諾克星充滿了視野,被位於我們背後的恒星照得透亮,親眼看見確實比通過顯示器欣賞要令人讚歎。看一樣東西是不是通過自己的雙眼,這裏頭終究還是有區別的。


    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東西——洛諾克——我們的世界。


    “來錯地方了。”我模糊聽見左手邊聊天的那桌人這麽說。


    我扭頭望去。四位船員聊得熱火朝天,親密得像是身體趴在了桌子上,而不是坐在座位裏。一名船員背對我,但我能看清另外的兩男一女,他們的表情非常嚴肅。


    我有偷聽別人談話的習慣——隻要不被逮住,就不算壞習慣。要想不被逮住,訣竅就是請確保你的注意力看起來放在其他地方。我鬆開恩佐的手,向觀景窗走了一步。這麽做一方麵讓我更加靠近那張桌子,另一方麵阻止了恩佐繼續咬著我的耳朵灌輸甜言蜜語。我假裝全神貫注地望著洛諾克星。


    “迷路是不可能的,”一名船員說,“咱們的船長尤其不可能。隻要他願意,他能讓麥哲倫號環繞一塊小石頭飛行。”


    背對我的船員說了句什麽,我沒聽清楚。


    “扯什麽淡,”前一名船員說,“過去二十年有過多少飛船迷路?過去五十年?早就沒有飛船會迷路了。”


    “你在想什麽呢?”


    我嚇了一跳,反過來又嚇了恩佐一跳。“對不起。”他說。我扭頭給他一個氣惱的表情。我用手指封住嘴唇命令他安靜,然後用眼神叫他注意我背後的那桌人。恩佐朝我背後張望,看見了他們。什麽?他比著嘴型說。我微微搖頭,叫他別再打擾我了。他奇怪地看著我。我抓住他的手,意思是我沒有生他的氣,然後將注意力放回那桌人的對話上。


    “——冷靜。我們現在還一抹黑呢。”另一個聲音說,這個聲音(我覺得)屬於那位女士。“還有誰知道這個?”


    背對我的船員又嘟囔了句什麽。


    “很好。就這樣下去好了,”她說,“我要是在我的部門聽見什麽風言風語,會盡量壓下去的,但前提是大家都能這麽做。”


    “這麽做可攔不住船員傳閑話。”另外一個人說。


    “對,但能減慢流言傳播的速度。這就已經足夠了,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再說吧。”女人說。


    又是一陣嘟囔。


    “唔,假如確實如此,那我們的問題就大了,對吧?”女人說,聲音裏突然透出她的所有緊張情緒。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恩佐抓著我的手,他感覺到了,關切地看著我。我全心全意擁抱他。這意味著接下來的對話我就聽不到了,但此時此刻我更需要一個擁抱。優先級發生了變化。


    背後傳來推開椅子的聲音。我轉過身,見到四位船員(現在看來,實際上都是高級職員)正在走向艙門。我放開恩佐,走向離我最近的船員,也就是剛才背對我的那一位。我拍拍他的肩膀,他轉過身,見到我顯得非常吃驚。


    “你是誰?”他說。


    “麥哲倫號出了什麽事嗎?”我問。想了解情況,最重要的是不能分神,比方說從對方的身份開始提問。


    男人對我怒目而視——我經常讀到這個詞語,但在此時此刻之前,還沒有親眼見識過。“你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飛船迷路了?”我問,“我們知道我們在哪兒嗎?飛船出什麽問題了嗎?”


    他後退一步,像是被問題擊中了身體。我應該上前一步,繼續逼問他。


    但我沒有。他重新站穩,視線越過我,落在恩佐、格雷琴和馬格迪身上,他們三個都在看我和他。他終於意識到了我們是誰,隨即挺直腰杆。“你們這些孩子不該來這兒的。快出去,否則我叫保安把你們丟出去。回去找你們的家人吧。”他轉身離開。


    我再次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先生,等一等。”我說。他沒有搭理我,徑直走出觀景艙。


    “發生什麽了?”馬格迪在船艙另一頭問我,“我可不想因為你招惹了什麽船員而惹上麻煩。”


    我瞪了馬格迪一眼,轉身再次望向窗外。藍綠相間的洛諾克依然掛在半空中,但突然沒那麽美麗了,突然變得陌生,變得危機四伏。


    恩佐按住我的肩膀。“怎麽了,佐伊?”他問。


    我隻是望著窗外。“我覺得我們迷路了。”我說。


    “為什麽?”格雷琴問,她走到了我身旁,“他們在談什麽?”


    “我沒聽全,”我說,“但似乎是說我們沒到應該到的地方。”我指著外麵的行星說,“說這不是洛諾克。”


    “說什麽瘋話?”馬格迪說。


    “聽起來當然很瘋狂,”我說,“但不一定就是胡說八道。”我從口袋裏掏出手持終端呼叫老爸。無人接聽。我又呼叫老媽。


    還是無人接聽。


    “格雷琴,”我說,“你呼叫一下你老爸試試看?”她老爸是我父母手下殖民團委員會的成員。


    “他不接。”過了一會兒,她說。


    “不一定就是出事了,”恩佐說,“我們剛躍遷到我們的新家。他們也許正忙著做事呢。”


    “他們說不定還在慶祝呢。”馬格迪說。


    格雷琴一巴掌扇在他腦袋上。“馬格迪,你怎麽這麽幼稚?”她說。馬格迪揉著腦袋,沒敢再開口。這個夜晚他真是事事不如意。格雷琴轉向我:“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


    “不知道,”我說,“他們打算不讓船員議論這件事。言下之意是有些船員很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麽。用不了多久,風聲就會傳到殖民者耳朵裏。”


    “已經傳到殖民者耳朵裏了,”恩佐說,“我們就是殖民者。”


    “我們很可能會去告訴別人,”格雷琴說,“要我說,至少應該告訴你的父母和我老爸。”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持終端,說:“我看他們很可能已經知道了。”


    “我們應該確定一下。”她說。於是我們離開船員觀景艙,去找各自的父母。


    我們沒有找到他們,他們在開委員會。我找到了希克利和迪克利——更確切地說,他們找到了我。


    “我看我該走了。”恩佐說,因為希克利和迪克利盯著他看了一分鍾,眼睛連一次都沒眨。不過這不代表著威脅,因為他們本來就不眨眼。我親了一下他的麵頰。他和馬格迪走了。


    “我去打探消息,”格雷琴說,“看大家都在說什麽。”


    “好,”我說,“我也試試看。”我拿起手持終端,“聽到什麽就告訴我。”她離開了。


    我轉向希克利和迪克利。“你們二位,”我說,“本來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嗎?”


    “我們來找你。”希克利說。他是他們兩人中的發言者。迪克利當然會說話,但每次開口都語出驚人。


    “為什麽?”我問,“我非常安全。自從離開鳳凰星空間站,我就安全得一塌糊塗。麥哲倫號上不存在任何威脅。你們這一路上隻會嚇得恩佐魂不附體。你們這會兒來找我幹什麽?”


    “事情起了變化。”希克利說。


    “什麽意思?”我問,但手持終端突然開始振動:格雷琴呼叫我。


    “也太快了吧?”我問。


    “我正好撞見了米卡,”她說,“你不會相信一名船員剛跟她哥說了什麽。”


    成年殖民者要麽還蒙在鼓裏,要麽是知道了但口風很緊,但青少年之間的傳聞機器已經全力開動。接下來的一小時內,我們“得知了”以下情況:


    在躍遷往洛諾克星的途中,麥哲倫號偏離軌道,與一顆被甩出銀河係的恒星靠得太近。


    船員嘩變,大副指控讚恩船長無能,解除了他的職務。


    讚恩船長在艦橋擊斃了背叛他的大副,聲稱要槍決他的所有同黨。


    電腦係統在躍遷前發生故障,我們不知道此刻位於何方。


    外星人襲擊了飛船,正在考慮要不要徹底解決我們。


    洛諾克星對人類有毒,我們一降落就會死。


    引擎室發生核心泄漏事故(天曉得這是什麽意思),麥哲倫號離爆炸隻差一毫米。


    環保恐怖分子黑進麥哲倫號的電腦係統,將我們送往另一個方向,以免又一顆星球遭到人類荼毒。


    不,不對,黑進電腦係統的是變成星際海盜的非法殖民者,他們打算搶走我們的物資,因為他們的非法殖民點已經奄奄一息。


    不,不對,是嘩變船員企圖搶奪物資,把我們赤條條地扔在這顆星球上。


    不,不對,不是黑心船員、非法殖民者、星際海盜和環保恐怖分子,而是某個白癡程序員搞亂了代碼,弄得我們不知道究竟躍遷到了哪兒。


    不,不對,其實沒出事,現在這是標準流程。根本沒出事,真是該死,別騷擾船員,讓我們好好做事。


    有一點我要說清楚:我們知道這些傳聞絕大多數都是胡說八道。但在胡說八道底下,有一點重要的事實非常清楚:困惑和不安的情緒已經在船員之間蔓延,然後從他們感染了我們。情況發展得很快,演化出許多謠言——但目的不是為了編造謠言,而是想理解某些事情。某些已經發生但不該發生的事情。


    從開始到現在,老媽、老爸、格雷琴的老爸和委員會的其他成員都沒有傳來任何消息,他們突然被召集在一起開閉門會議。


    抵達新世界的慶典過後,公共區有段時間變得空空蕩蕩,這會兒人又漸漸多了起來。但這次大家聚在一起不是為了歡慶。他們顯得困惑、不安而惶恐,有些人開始露出怒色。


    “再這麽下去要出亂子了。”我們再次碰頭的時候,格雷琴這麽說。


    “你怎麽樣?”我問。


    她聳聳肩。“出事了,這點可以確定。所有人都很緊張,所以我也很緊張。”


    “你可別給我發瘋,”我說,“否則等到我失控,就沒有人會來攔住我了。”


    “哦,好,一切如你所願。”格雷琴說,誇張地翻個白眼,“也好,至少這下我不需要跟馬格迪鬥智鬥勇了。”


    “我就喜歡你碰到什麽事都能看到光明一麵的優點。”我說。


    “謝謝,”她說,“你呢?”


    “實話實說?”我問。她點點頭。“快要嚇死了。”


    “謝天謝地,”她說,“原來我並不孤獨。”她舉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段非常狹小的距離,“過去這半個小時內,我離嚇得尿褲子隻差這麽遠。”


    我連忙後退一步。格雷琴哈哈大笑。


    飛船的內部廣播係統響了。“我是讚恩船長,”一個男人說,“本次廣播的對象包括全體乘客和船員。所有船員請在十分鍾後,也就是飛船時間23 : 30,在各自所屬部門的會議室集合。所有乘客請在十分鍾後,也就是飛船時間23 : 30,在乘客公共區集合。所有乘客請務必出席。殖民點領袖將發表重要講話。”廣播就此結束。


    “走吧。”我指著平台對格雷琴說,今晚早些時候,我和她就在那裏為了抵達新世界讀秒。“咱們去占個好位置。”


    “這裏會變得非常擁擠。”她說。


    我指著希克利和迪克利說:“有他們陪著我們。你知道的,他們不管去哪兒,周圍都會空出好大一片。”格雷琴望向他們倆,我意識到她也不是特別喜歡他們。


    幾分鍾後,委員會成員從公共區的一扇側門魚貫而入,走向那個平台。格雷琴和我站在最前排,希克利和迪克利在我們背後左右各五英尺的地方。外星保鏢能製造出自己的緩衝區。


    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嘿。”當然是恩佐。


    我扭頭看見他,微笑道:“正在想你會不會來這兒呢。”


    “所有殖民者都必須參加這次會議。”他說。


    “不是泛指的這兒,”我說,“而是腳下的這兒。”


    “哦,這兒,”恩佐說,“我孤注一擲,賭你的保鏢不會捅死我。”


    “很高興你這麽做了。”我說著抓住他的手。


    平台上,殖民團領袖約翰·佩裏(也就是我老爸)走上前,拿起今晚擺在那兒還沒收起來的麥克風。他彎腰拿麥克風的時候,與我對視了一瞬間。


    關於老爸,我得說明一下。他很聰明,有他非常擅長的事情,眼神幾乎永遠透著一絲笑意。他覺得差不多所有事情都很好玩,也能讓差不多所有事情變得很好玩。


    可是,此刻他撿起麥克風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神卻灰暗而沉重,我從沒見過他這麽嚴肅的樣子。他的這雙眼睛提醒了我,無論他看起來多麽年輕,實際上年齡卻相當大了。盡管他說起來總是雲淡風輕,但他這輩子經曆過的麻煩豈止一點兩點。


    而這會兒他又看見了麻煩。就是現在,和我們一起。看見麻煩即將落在我們所有人頭上。


    等他開口說話,其他人立刻就會知道,但就在我看見他的眼神的這一刻,我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處境。


    我們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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