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葶覺得自己是忘不了了。好不容易做個好夢,見到完好無缺的太子殿下,結果自己竟然成了吃人的妖怪。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內心大概多少也有一點見不得人的東西吧,太不純潔了。


    葉葶先把自己反省了一遍,抹了把臉,對上蕭知珩的視線,就十分沉重地點了頭,“知道了。”


    蕭知珩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輕輕地鬆開手,笑著問,“還覺得委屈?”


    葉葶搖頭,“沒有了。”


    她慢慢地起身坐了起來。


    蕭知珩也慢慢地起身了,他眼裏恢複了一片清明。靜了半晌,他忽然就說了一句,“孤不娶別人。”


    葉葶微怔,然後心髒又開始不規矩地跳動起來,卻是不由地壓低了聲音,明知故問,“什麽?”


    她問完,抬眼就對上了蕭知珩似笑而非的眼——


    因為心虛,所以她一觸碰到他的視線,立刻就移開了目光。向左向右,她哪裏都看,就是不敢再多看他本人。


    越不想露出破綻,硬是要遮遮掩掩,結果藏不住的破綻就露得越多。


    在比之前,葉葶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個臉皮薄的人,但她這幾日動不動就臉熱,真的太不像話了。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要生病了。


    葉葶雙手捂著臉,用力地搓了搓。


    蕭知珩微微蹙眉,撥下了她的手,似奇怪地問道:“總折騰你的臉做什麽?”


    葉葶眼神飄虛著,很不走心地回了一句,“可能是上火了,牙疼。”


    蕭知珩靜默地看她。


    隨後,他就又輕抬了起她的臉。


    其實他還沒有做什麽,隻是用指腹壓了她的腮幫子,動作很輕,微涼的觸感停留在她的肌膚上,莫名的親昵,又纏綿。


    蕭知珩本來是想看她的牙的,但下一刻她就忽然偏了頭,倉促退開了。他便問,“這麽疼?”


    葉葶僵硬地說道,“是啊。我體熱,肝火大,就容易這樣。”


    蕭知珩聽她說完,似乎覺得這話很有意思,兀自笑了笑,慢慢道:“有趣。孤體寒,你體熱,你說今後豈不是要水火不相容?”


    葉葶脫口而出:“不會。”


    怎麽可能水火不容?


    “怎麽不會?”蕭知珩說話時是慢條斯理的,輕聲道:“有人給孤批過差不多的命相。”


    葉葶一聽批命這個詞就無異於聽詛咒,想都沒想,立刻就反駁了,“體質這樣的事,本來人各有異,怎麽還有水火不相容這種說法?這,這就是亂說八道!再說了,這都能給人批命的話,寒跟熱還陰陽調和呢,那他怎麽不說是采陽補……”


    說到一半,她驟然刹住了嘴。


    蕭知珩微微挑眉,喉嚨裏發出的笑音極低,他問,“采什麽?”


    葉葶突然閉嘴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打了個破比喻,差點把采陽補陰這等鬼話說出口,她瞬間就羞恥了。


    要說體熱算陽,那采陽不是說來采她嗎?


    葉葶本來就夠羞恥了,偏偏他還問!她說了句‘沒什麽’後幹脆就不說話了,這氣氛突然就變得很尷尬,她感覺自己更上火了。


    葉葶僵挺了幾秒鍾,最後隻好十分生硬又倉促地轉移話題,“殿下,我要起來了。”


    蕭知珩倒也沒有為難她,讓她起來了。他看著她的身影,靠在軟枕上,笑出了聲音。


    林總管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大早畫風就有些詭異的太子殿下,他愣住了。


    不過太子殿下高興,他自然也是高興的,便笑著上前,問:“殿下在笑什麽?”


    蕭知珩斂了笑,抬手掩到唇邊,壓住咳意,道:“沒什麽,忽然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林總管的心思瞬間就活絡了起來,笑眯眯地再問,“可是跟良媛有關?”


    蕭知珩沒有接話。


    林總管看在眼裏,笑著說道:“自打良媛來了之後,府裏就熱鬧多了,殿下高興的時候也比從前多了。這四皇子心黑,不是個東西,但送人卻是送對了……”


    他說到這裏,蕭知珩就涼涼地掃了他一眼,道:“她跟蕭知珂有什麽關係?”


    “自然是沒關係!奴才沒睡醒,糊塗了,”林總管抬手輕輕地自扇了一巴掌,急著解釋道,“良媛是時運不濟,從前吃了太多苦,身不由己。如今良媛心裏隻有殿下,您和良媛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跟其他的人沒有什麽幹係。”


    蕭知珩開口阻止,道:“行了。馬屁就別拍了。”


    林總管臉上又堆起笑容來,道:“這哪能是馬屁呢?奴才句句都是實話啊。”


    別的或許是不好說,但太子殿下把良媛放在心上,他可看得比誰都清楚。人心若死灰,很難複燃。


    太子殿下在從前那些年歲裏一直孤苦伶仃,身邊沒什麽人,病痛纏身,看似無所謂生與死,其實也很苦。


    他本以為自家殿下這輩子冷清清地就這麽過去了,但沒想到忽然有個人出現,到了太子殿下身邊。這葉良媛不規矩,裏裏外外地折騰,然而就是這樣,竟也讓她在一潭死水裏,折騰出了一絲活氣。


    這難得啊。


    隻可惜,殿下病得久了心有顧忌,事到臨頭,他總是自己悄悄退後一步,把放在心裏的人不動聲色地推開。


    林總管心裏歎了一口氣,便深深道:“殿下喜歡良媛,何必拘泥於那些還沒到的事呢?”


    蕭知珩抬眼看向他,笑意綿長,道:“你是在教孤及時行樂?”


    林總管忙道:“奴才不敢。”


    蕭知珩神色淡然,涼涼道:“你有什麽不敢?編排孤的喜惡,還有那些不讓你亂說八道的話,一轉頭就通通都對著她說了。你自己說,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林總管一急:“這,這奴才……”


    蕭知珩看他滿臉焦急地想要解釋,抬頭揉了一下眉心,道:“罷了。孤沒打算追究你。”


    林總管這就識相地閉嘴了。


    蕭知珩慢慢地起了身,笑了一聲,道:“其實你在擔心些什麽?孤不是一直都在及時行樂嗎?”


    林總管欲言又止。


    蕭知珩則是扯唇笑了笑,聲音輕而低,慢慢地說了下去,“孤喜歡的,都在手裏。”


    …


    而另一邊,上火的葉葶就去喝了一大壺放涼的茶,好不容易才將熱氣壓了下去。


    春芽驚訝,憂心道:“良媛怎麽一大早就喝那麽涼的茶?”


    葉葶一臉的滄桑,道:“讓我涼一會兒。最近內火燥熱,要敗敗火。”


    春芽聽不懂,“什麽?”


    葉葶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了。


    她內心的惆悵無人能說。


    一夜之間,她心底藏了一件隱晦的事,她的厚臉皮近來總是破功,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去看太子殿下了。


    葉葶趴在窗子邊看遠處的白梅花,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又在暗自偷笑。


    很精分。


    “良媛最近怎麽了?”


    “不知道。”


    “這樣不會是病了吧?良媛也終於撐不住了嗎?”


    “別胡說八道!背後議論主子,當心林總管罰你。快去幹活了。”


    葉葶少女懷春不是詩,而是被人看成了有病,也是很不容易。


    …


    傍晚的時候,林總管在院子裏指揮府裏的下人搬東西,府裏的人進進出出的,有些熱鬧。


    蕭知珩站在石階上看著,問了一句,“這是做什麽?”


    林總管笑著回答道:“殿下都忘了陛下要設宮宴的日子快要到了嗎?年關將至,內務府送年例和敬禮過來,這不一直在忙活著嗎?”


    蕭知珩看了一眼過去,輕笑了一聲,道:“今年的東西,有點多了吧?”


    林總管一愣,隨後便放低了聲音,回道:“是,皇後娘娘那邊也送了許多,還有一些其他世家公府的。”


    這些人送的禮不重,但一旦開始了這種人情往來,對太子府,多少就有點示好的意思。


    別人是什麽心思不好說,但皇後獨獨添了那麽多東西,必然是在示好。


    蕭知珩看了眼箱子露出來的雪狐大氅,就開口問了身邊的侍衛一句,“蘇大人和蘇成濱如今如何了?”


    侍衛回道:“蘇大人被調離出京,在秦州任職,本該年前離京,但蘇成濱的傷勢沒好,皇後娘娘不忍心,就去求了情。這恐怕是要拖到年後了。”


    蕭知珩輕嘲地笑了聲,道:“舍不得嗎?”


    侍衛低聲道:“殿下若不想看到這人,侯爺說也有辦法把人送出去。”


    蕭知珩淡淡道:“算了。禮都收了,拿人手短,孤回頭再趕盡殺絕算什麽?”


    說完,他就抬步走了。


    年關將至,皇帝每每到這種時候都要開設宮宴,這表麵上也算作家宴,既是家宴,那這種重要的場合,太子沒病倒,怎麽都是要進宮一趟的。


    而這就意味著,葉葶也要隨行。


    進宮的所有事宜有林總管打點,穩妥得很,總共也沒費多少時間,就把一切準備好了。


    葉葶本來是應該跟著蕭知珩一同前去的,但是進了皇城內門,下了馬車,還沒走多遠,就碰到了宣帝身邊的總領太監錢公公。


    錢公公侯在宮道中央,躬身笑道:“奴才給太子殿下請安。陛下在禦書房議事,請太子過去一趟。”


    蕭知珩神色自若,既然錢公公開口就說了前情,他也沒有多問一句,隻是微微一笑,道:“有勞。”


    錢公公忙道:“不敢,殿下請。”


    蕭知珩走前,也不忘叮囑身邊的葉葶,“孤去去就回。你要先去昭陽宮,不用擔心,皇後娘娘不會為難你。”


    葉葶本來就不擔心,點頭道:“知道了。”


    想到了什麽,她又轉身回馬車拿出了一個暖手爐,急急地塞到了蕭知珩的手裏,抱怨道:“殿下的手好涼啊。您總是忘記把暖手爐帶上。”


    蕭知珩站在雪裏沒動,伸手接過了暖手爐,輕笑了聲,“沒忘。不是在麽?”


    葉葶手指一頓,開口時嗓子被風嗆了一下,“是啊,殿下慢走。”


    蕭知珩笑著走了。


    錢公公站在旁邊沒說話,一直在默默觀察著,臉上笑得並無破綻。


    在去禦書房的路上,錢公公就開了腔,笑著,試探性問道:“奴才早就聽說太子殿下與這位良媛感情甚好,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最近關於太子府的傳言很多,有些流言傳得就荒謬得很,傳什麽的都有。陛下從不過問,但不代表不知情,流言蜚語傳多了,難免會有所影響。


    他今日多嘴一問,除了心裏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委婉地提醒一兩句的……


    然而太子殿下半點都不按他鋪的路子走。


    蕭知珩:“是啊。是不是很恩愛?”


    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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