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葶一愣。


    她失落沉悶的情緒已經在胸口盤旋得鼓囊囊的,突然聽他說這一句,就有點無所適從,呐呐道:“難道不是嗎?”


    蕭知珩不答反問,“你聽到了多少?”


    葉葶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


    說起來可能有點不厚道,什麽該聽的,不該聽的話,她其實都聽到了。


    剛聽到要命的大秘密,一腔憤慨孤勇衝擊得她理智潰散。但這會兒她冷靜下來,才驚覺自己偷聽到不該聽的秘密的下場很慘烈。


    這是分分鍾就是被滅口的事!


    她咽了咽口水,略心虛地看了一眼蕭知珩,有點淩亂地解釋道:“也沒,沒聽到多少。其實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本來就是想送薑湯就走的,但是……”


    “但是走不動腿,聽都聽了,索性就聽完了。”蕭知珩接著她的話繼續往下說,看她麵色局促不安甚至開始有點發白,就笑了,道:“慌什麽?孤沒生氣,也不怪你。”


    葉葶仍是拘謹地看著他。


    蕭知珩還是笑著,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是聽了一個難聽又無趣的故事。孤還好好的,怎麽你的反應這樣大?”


    這故事哪裏無趣了?嚇人得很好嗎!這要是換別人來聽,早就嚇傻了。


    心裏想是這麽想的,但葉葶也不敢去反駁。隻是她想了想,也沒能忍住,就猶豫地問了,“殿下這麽說,那個人說的,不是真的嗎?”


    如果老馬夫說的都是真的,這真相就太殘酷了,這就意味著所有人都在等著太子殿下死,什麽都是假的。他看上去矜貴風光,但其實腳下就是萬丈懸崖,往前多走一步,粉身碎骨。


    什麽無上榮華,都是帝王手中虛幻的餌。這一切隻不過是因為太子注定要死在奪嫡的路上,皇帝才提前把過分厚重的賞賜施舍給他早早就‘賜死’的未亡人。


    殺人最毒不過誅心,這換誰來都受不了。


    想到這裏,葉葶的心還是覺得一陣陣發冷。她一個局外人都覺得狠毒,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獨自承受,他怎麽受得了?


    不過思緒發散到這,她便強行讓自己刹住了這種悲憤欲絕的念頭。她在心裏說服自己,其實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但很快她就發現說服不了自己!


    因為如果老馬夫說的全是假的,太子怎麽會輕易放過那個身份如此特殊且大逆不道的告密者?


    蕭知珩聽她這麽問,沉默了一下,語氣平靜地問她:“你是真的想知道?”


    也不知道為什麽,葉葶看著他清冷的麵色,不由自主地開了口,道,“也沒有。殿下不想說,就別說了。”


    蕭知珩搖頭,他輕扯了一下外袍,語氣莫名溫柔,道:“你想知道什麽,孤都告訴你。”


    他說:“你聽到的那件事不假,那老馬夫所說當年讓孤中毒差點沒了命的那碟點心,是陛下賜的。知情人都死了。”


    葉葶心頭一緊。


    蕭知珩開了頭,就開始慢慢地回憶,道:“在行宮靜養的時候,孤的身體並不好,吃東西挑剔得很,味覺失靈久久不能恢複,孤暗自苦惱,心煩得很,什麽都不願意吃。陛下命人開小灶,畢竟不能讓孤把自己餓死。”


    “孤挺喜歡一種叫甜冰糕的東西的,那好像是孤的母後生前唯一會做的東西,難得。有人知道了,就把東西做出來了。”


    他說話的語氣從容而溫和,明明是輕鬆的,但葉葶聽在耳朵裏,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感。


    “此後,孤胃口果然好轉,”蕭知珩說著,“孤很是高興,就見了那個手巧的宮人。”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葉葶就緊聲問道:“然後呢?”


    蕭知珩那一瞬間的恍惚像是並不存在,說了下去:“然後那個宮人來見孤,不想竟是個落獄斬首的罪臣之後,此人懷恨在心,意欲行刺,無法接近聖駕,便輾轉找上孤。”


    葉葶聽到這裏,全身的神經就繃緊了。


    她放緩了呼吸,道:“找殿下做什麽?”


    蕭知珩好笑地看她,道:“陛下人在行宮,孤恰好也在,那逆賊想刺殺的人是陛下,此事何其難辦,總得找個內應。而逆賊走投無路,用這種法子找上孤,你覺得是為什麽?”


    葉葶手裏泌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道:“是想拉攏殿下……”


    蕭知珩毫不吝嗇地誇讚,“真聰明。”


    葉葶並不想在猜這種事上聰明,她心情有點壓抑,因為她感覺得到這裏麵還有很大的事。


    蕭知珩:“那逆賊被仇恨蒙蔽了眼,一口一句殺昏君。逆賊大膽,給孤拋了誘餌。若孤願意配合,一旦陛下駕崩,孤就是新帝。”


    果然。


    拉攏和蠱惑全招呼上了,葉葶手指一點點收緊,當時的情形不用細說,她都猜得到。


    蕭知珩笑了笑,道:“是不是覺得此人異想天開?隨行的皇子明明不止孤一個,怎麽唯獨找上孤?”


    葉葶有點機械地問:“為什麽?”


    蕭知珩眼神有點幽然,輕聲道:“因為他是孤的舊識,曾是孤的伴讀。”


    葉葶一怔。


    想到了什麽,她心裏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而蕭知珩說完後,就直視著她的眼睛,莞爾道:“不問問孤是怎麽答複他的嗎?”


    葉葶抿了抿唇,道:“殿下沒答應。”


    別的她不敢說,但太子殿下當時肯定沒有造反,不然這個致命的隱情他是不可能再對旁人說起的。


    蕭知珩悶悶地咳了一聲,道:“最後行宮裏還是起了一場動亂,逆賊行刺,驚擾聖駕。顯而易見的,逆賊倉促起事,失敗了。”


    “陛下遭遇逆賊暗殺,驚怒交加,命侍衛當場拿下逆賊,秘密處死,且下令徹查與此事相關的牽連者。”


    葉葶聽到這裏,徒然緊張了起來。


    牽連者,這個牽連者不就是太子嗎?


    “大半夜的,孤就被請去問話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那麽凶險危急的事情並不是他自己親身經曆的一樣。


    葉葶都結巴了,“陛下要……”


    “沒要做什麽,”蕭知珩輕輕地笑出了聲音,道:“隻是不湊巧,孤那夜就吃到了那碟據說是有毒的點心。”


    葉葶連呼吸都屏住了,腦子裏想起老馬夫說的話,頭發一點點發麻。


    她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快發不出來了,手心發涼,“陛下懷疑殿下,所以,所以……”


    蕭知珩聽到她這句,便直白地順著她的話說:“那隻能賜死孤了。”


    葉葶不敢說話了。


    沉默下來,屋子裏一片死寂。香爐裏的白煙嫋嫋,然而即便是燃著世上最好的靜神香,此刻也無法讓人心緒平靜下來。


    蕭知珩說了那麽多話,便去拿了放在旁邊的茶盞,看了眼葉葶。他笑了,聲音似乎有點無奈,道:“怎麽又是這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葉葶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出她要哭不哭的,她明明是震驚。


    蕭知珩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麽,淡淡地說道:“虎毒不食子,陛下怎麽會讓孤死?你腦子裏又在想些什麽?”


    葉葶搖頭。


    沒有,她什麽都不敢想了。


    窗外寒風呼嘯,蕭知珩看了眼外頭的天,聲音很輕,道:“孤是後來才得知中毒的,不慎從觀月台那個地方摔下來,那才是差點要了命的主因。陛下得知後,勃然大怒,殺了所有涉事的宮人,將行宮裏裏外外都肅清了一遍。”


    “後來孤病重,不省人事,最後是陛下連下兩道皇榜請各地醫者,才把孤救了回來——”


    他停頓了一下,隨後又問她,“所以你覺得陛下要孤死,還是要孤活著?”


    宣帝是要太子死,還是要太子活。


    葉葶想說她不知道,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了。她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擠出一個字,“活。”


    不管別人怎麽想,別人腦子裏動的是什麽念頭,在她這裏,不論怎麽選,就隻有活這條路。


    他們剛說完,林總管就來了。


    林總管上前稟報道:“殿下,探望九皇子的宮人奴才都送出府了。”


    蕭知珩應了聲,又出□□代了一句,“讓人將這些宮裏一路護送到武門,一個不漏地送回去,別出了什麽差錯。”


    林總管點頭稱是,“奴才已經派人去安排了,殿下放心。”


    葉葶隱隱從這對話裏聽出來了別的意思,好好把人原路送回去,包括那個老馬夫。


    林總管說完後,站在原地還沒走,蕭知珩就輕皺了一下眉,問他,“還有什麽事?”


    林總管看了眼旁邊的葉葶,見太子殿下神色如常。他就說了另外一件事,道:“宮裏的禦醫又來了一趟,眼下九皇子暫無大礙,可要請禦醫過來一趟?”


    這回蕭知珩還沒說話,林總管就立刻低聲提醒道:“今日正是例行替您請脈的時候,所以禦醫才要過來一趟。殿下可要見?”


    葉葶默默地看了眼麵色淡然的蕭知珩。


    他點頭,道:“嗯,讓人過來吧。”


    葉葶心想,中毒的人是九皇子,但宣帝依舊是很緊張太子有沒有出事。


    在禦醫來之前,她就離開了。


    蕭知珩讓林總管送葉葶回去。


    林總管便送葉葶回東暖閣了。


    在路上的時候,她走著走著,就開口問了一句,“林總管,殿下以前跟現在的性子是一樣的嗎?”


    太子殿下麵上不露痕跡,言行裏看不出什麽破綻,但她總感覺他並沒有那麽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平靜。


    這感覺就如同平靜的海麵底下藏著暗濤,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不再平靜,暴風雨一旦降臨,翻江倒海,一切變得不可挽回。


    林總管沒料到葉葶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道:“殿下一直如此。良媛問這個做什麽?”


    葉葶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麽異樣,隻是說:“有點好奇。從前的事我不知道,殿下一直如此嗎?”


    林總管想了想,便回道:“殿下溫文爾雅,謙遜有禮,性子柔和,眾人皆知。”


    他說完後,便又問:“良媛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葉葶對林總管這個離譜的‘標準’回答也並不奇怪,她搖了搖頭,道:“沒什麽。”


    林總管看她這個鬱鬱寡歡的樣子,有點不放心,便低聲問道:“殿下可是跟良媛說了什麽?”


    有啊。說得可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都說了,我到現在都還在恍惚呢。


    葉葶心裏憂鬱地想著沉重的心事,最後也沒說什麽,隻道:“沒有,沒說什麽,我隨口問問的。”


    說完了之後,她就沒再問了。


    林總管以為這兩位祖宗在書房待了半天,又鬧什麽矛盾了,心裏有點著急。


    而林總管就是一種哪怕什麽內情都不清楚,但這也並不妨礙他苦口勸解的本事。他說:“殿下的性格,有時候是古怪了一點,但並非不能相處。良媛多一點耐心,日子長了,殿下必然會懂良媛的心,也明白自己的。”


    葉葶心不在焉:“哦,真的嗎?”


    林總管忙回道:“自然是真的。殿下跟從前已經大不一樣了,精神日漸好了,整個人看上去也有活氣兒了。且殿下如今時時刻刻都要良媛在身邊,這不就說明問題了嗎?”


    葉葶的注意力成功被林總管帶偏了,怪道:“這說明什麽問題?”


    林總管耐著性子,細細道來:“殿下在意的東西,才會放在身邊看著。良媛就沒發現,殿下一直都很喜歡看您嗎?”


    這話沒什麽特別的,比起林總管從前添油加醋的瞎話,這簡直毫無威力。但不知道為什麽,葉葶那張厚臉皮猝不及防地被林總管說紅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葉葶胡亂地扯道:“這算什麽?殿下還經常看池子裏那隻王八呢,林總管別再亂說了。”


    林總管愣了,“那怎麽能一樣?”


    “怎麽不能一樣了?殿下還喜歡看它呢,林總管別擔心了,其實我跟殿下本來就……沒事,”她說著,又感覺有點頭大,“算了,我要去煎藥了,林總管你也忙。”


    回到東暖閣後,葉葶將之拋於腦後了,一頭紮進研製驅寒湯的要緊事中去,她便將林總管那些叨叨絮絮的話忘了。


    顯然,她又忘記了一件事。


    林總管有的時候是個愛操心主子瑣碎事的喇叭。


    第二日用膳的時候,春芽特意端上了一鍋略壯觀的湯擺在她麵前。


    葉葶愣了下,“這是什麽?”


    “野參燉甲魚。”


    葉葶:??


    春芽有點遲疑地說道:“殿下說……看它品相極佳,所以燉了,給良媛補補身體。良媛不要跟它一般見識。”


    “……”


    葉葶有點心累:“……林總管在哪?”


    讓我先去把他的嘴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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