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知珩垂眼看她沒有哪裏傷著,便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追問,帶著她再度回到長樂宮。


    蘇皇後在太子離開後,就見了蘇落雲。


    蘇皇後問:“如何?你在偏殿見了葉氏,想來本宮的意思她大概是明白了,她可有不敬之意?”


    蘇落雲表情有點僵,怎麽說敬還是不敬呢?她懷疑對方根本就沒聽懂她說的話,或許說是諷刺她也故意當沒聽到。


    蘇落雲暗自咬牙,忍了忍,才擠出一句‘沒有’。她心底有點焦慮,道:“可是皇後娘娘,您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如此喜愛葉良媛,我怕我……”


    蘇皇後就笑了,輕聲安撫道:“本宮當是什麽,這你有什麽可擔心的?太子身邊難得放著個喜歡的,寵得有些失分寸也是有的,新鮮勁等個一年兩年就過去了。人往高處看,你是太子妃,葉良媛不論如何都越不過你去的。”


    “等你父親承了爵,事情就定下了,咱們還是一家人。本宮必不會虧待你,太子自然也喜歡你的。”


    蘇皇後耐著性子,說道:“你想想,你不久後就是侯爺之女了,身份何其高貴。你父親在前朝盡心盡力替太子辦事,你說太子會舍得虧待你嗎?”


    “你想要站得高,就看遠一些。”


    “跟一個寵妾爭什麽長短?太子的正妃之位隻有一人,是你不是旁人。你隻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本宮跟你說這些,明白嗎?”


    蘇落雲在心裏想了想,神色稍緩,溫順地點頭稱是,一副懂事識大體的樣子。


    蘇皇後最滿意三姑娘的就是這點。


    端莊大方,聽話溫良,而且知道輕重。


    隻可惜……


    想到自己的皇兒,蘇皇後眼神不禁染上了一絲黯然和苦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彼時,蘇府。


    蘇銘剛處理完公務回府,剛坐下便問了管家,“三小姐回來了嗎?”


    管家笑道:“還沒有,估摸著皇後娘娘還要跟三小姐多說一會兒話呢。”


    蘇銘看了一眼外麵的天,麵上還是有點擔心,道:“這天色晚了,若被什麽人瞧見,怕是不好。”


    這時,蘇成濱正好從外麵回來聽見了,揚聲道:“三妹進宮聽皇後娘娘教誨,這教的是當太子妃的規矩,當然沒那麽快。父親不必過於擔心了。”


    蘇銘聽見兒子的口無遮攔,麵色微沉,斥道:“住口!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休要張揚,當心毀了你妹妹的名聲。”


    蘇成濱不以為意,但到底不敢跟自己父親對著幹。他再說話時,聲音壓低了不少,悠悠道:“父親說的是。但這皇後娘娘都點頭同意了,遲早的事,就看太子殿下如何了。”


    蘇銘看到蘇成濱這副模樣就覺得不對,沉聲道:“混賬!此事你別是到處張揚了?”


    蘇成濱一愣,忙道:“沒有。兒子連門都沒出過兩回,到哪裏去說啊?皇後娘娘也交代了,旨意沒下,不可妄言,我自然不會亂說。”


    蘇銘冷哼一聲:“知道就好。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少給我闖禍!”


    被困在府裏多日的蘇成濱本來心情就不多好,眼下被訓斥,有些心浮氣躁。


    “知道了知道了,”他有些不耐,又道:“父親何必這麽小心?這事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了,妹妹嫁入東宮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嗎?咱們主動低頭,好話說盡,好事做全,把好處親自送到太子麵前,這樣兩全其美的事,太子難道還會拒絕?”


    蘇成濱笑容有些輕慢,道:“我們蘇家轉向太子,隻怕太子求之不得。父親也說了,太子看似尊貴,卻不聽政不理事,在朝中毫無根基,若沒有蘇家,太子可怎麽跟其他幾位皇子比?”


    “如此,父親還擔心太子不願意?怎麽可能。”蘇成濱今日喝了點酒,情緒就有點浮,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不滿道:“本來祖父就不看好太子,誰知太子的病什麽時候會要命。隻可惜了六皇子,本來表哥才是……”


    蘇銘猛地拍桌子,怒道:“你給我閉嘴!這話不不許再亂說,再讓我聽到一次,就打到你說不了話為止!”


    “來人,把公子帶回院子思過。”


    蘇成濱本來還想反駁,但見父親真的動怒發火,就隻能閉嘴退下了。


    蘇銘肅穆的臉上有幾分惱火,坐下,皺著眉喝茶。


    管家就在旁邊勸道:“老爺何必跟少爺置氣?少爺與六皇子自幼要好,一時氣不順罷了,並非真的要跟老爺對著幹。”


    蘇銘歎道:“唉。我怎麽不知道六皇子更好?但六皇子不得陛下看重,又無爭儲之心,還不如太子……”


    “是是是,”管家忙附和道:“老爺英明,選太子殿下是對的,皇後娘娘也這麽想,這就沒什麽不妥的了。”


    管家見蘇銘臉色稍霽,便恭維道:“老爺即將繼承祖宗基業,有您幫扶太子殿下,東宮必然是如虎添翼。”


    顯然這話是說到蘇銘的心坎去了。他在蘇家戰戰兢兢操持了那麽多年,總算是等到了承家業的那一天了。


    他並非嫡係,他這一脈半路被老侯爺扶持上來,可以說是因為意外,運氣好。


    但人的運氣總會有用完的時候,所以他片刻都不敢鬆懈,處處想在老侯爺前頭,但凡是好處的事情他都不遺餘力去謀劃。


    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的目標從來都沒變過。隻要能達到目的,如何威逼利誘都不要緊,他手握權力才是最重要的。


    從前他並不敢想自己能搭上東宮這條船,現在卻是不一樣了。論資格,他是有了。


    既然現在他可以選擇,那他為什麽選擇更容易的掌控的?


    蘇銘壓住心底隱隱的興奮,沉穩道:“怕是沒那麽簡單。”


    “老爺這是什麽話?”管家笑著說道:“三小姐聰慧,再磨煉幾年,定不會讓皇後娘娘失望,在東宮站穩腳跟,以後的日子就一帆風順了。太子仰仗母族,必然敬重老爺。”


    見蘇銘麵露悅色,管家微微低下身,恭維道:“這事定下來,便隻待太子殿下成事。到那時,老爺就是最得力的國丈爺了。”


    蘇銘慢慢地放下了茶盞,不輕不重地說了句慎言,便轉身回房了。


    其實管家後麵說的那句沒說全,他日等到太子登基,新帝體弱,他就是說一不二的國丈爺。


    …


    話說這時葉葶和蕭知珩從皇後寢宮出來。


    兩人再次回到了長樂宮,大概是蘇皇後提前交代過了,這寢宮裏已經打點好了。


    本來葉葶也沒覺得有什麽的,但突然發現這的宮女似乎是換了人,她就覺得不對了。


    當然這不對的地方,還不止這個。她還發現這領頭的宮女模樣很出挑,很有眼力見,一看就是小機靈鬼。


    蕭知珩似乎也發現了,問,“你是哪個宮裏的?”


    為首宮女回道:“奴婢是內務府安排來的。太子殿下難得進宮一趟,皇後娘娘便吩咐奴婢們盡心伺候。”


    沒說是皇後娘娘宮裏的,但人確實是皇後安排的。皇後不是很清楚太子的喜好,但投其所好的方向上很靠近了。


    葉葶摸了把自己的臉,麵無表情地想:你們都以為我那麽努力僅僅是靠美色上位的嗎?


    好天真。


    我是憑本事苟的命。


    蕭知珩神情淡漠,他‘嗯’了一聲,道:“孤不喜人多,你們不必再來伺候了。出去吧。”


    “可是……”那宮女心底有些焦急,還想說話,但是很快太子的隨從侍衛就來了,二話不說就把人全都‘請’了出去。


    等那隨從回來,蕭知珩便揉著太陽穴,吩咐道:“把殿裏點的熏香都撤走。”


    “是。”


    葉葶看向蕭知珩,見他神情有些陰鬱,用手指壓著額角,都有些發紅了。


    她小聲問:“殿下頭很痛嗎?”


    “要不要請太醫紮一針?”


    蕭知珩瞥了她一眼,眼裏含笑,道:“你是不是又對針灸感興趣了?”


    同時他陰鬱的情緒被擾亂了,心下覺得有些好笑。驅寒湯也就罷了,現在還惦記上拿針紮他的頭,說她恃寵生嬌倒是一點沒錯,真是反了。


    葉葶的小心思被看穿了,立刻搖頭,“沒有,我哪裏敢碰這個?我恐針,沒有的事!”


    蕭知珩並不打算跟她計較,稍稍閉目養神。


    葉葶見他眉頭緊蹙,沉靜中隱隱煩躁的樣子,便默默地替他按了按頭。


    她的手法很柔,這點綿軟的力道對頭痛欲裂的蕭知珩來說是遠遠不夠的,但很詭異的是,這能讓他躁動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孤越來越不清醒了】


    【孤喝的東西難道是灌迷魂湯麽?】


    專心按頭的葉葶突然聽到他心裏沒頭沒尾的聲音,有點懵,“什麽湯?”


    蕭知珩微微一頓,抓住了她的手,動作很突然。像是一閃而過了什麽念頭,他本能去捕捉,但撈到手裏,又空無一物什麽都沒有。


    葉葶不知道他這突然間是怎麽了,就小聲問道:“殿下好點了嗎?”


    太子殿下:“沒有。”


    “哦。那我再按按……”葉葶絲毫沒發現太子殿下的異樣,該幹嘛幹嘛。


    “算了。”


    蕭知珩沒讓她繼續按了,他握住她的手,將人拉到麵前。


    他冰涼的手指摸到她手腕上的金鳳鐲子,笑了一聲,忽然說道:“有人往孤的脖子上套繩子,氣得頭痛。不把氣出了,頭痛就不會好。”


    葉葶立刻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了,聯姻這事,太子殿下果然也不願意。


    她隻好生硬地安慰道:“皇後娘娘大概不是這個意思……娘娘可能是在幫殿下。”


    當然皇後有私心,是在幫自己。


    蕭知珩像是有了談心的興致,語氣有些疑惑,道:“你說他們都在想什麽?孤什麽時候開口求過他們,真求的時候視而不見,不要的時候,一個個上趕著送來——孤看起來就那麽好說話嗎?”


    葉葶在心裏急忙否認。


    哪裏哪裏,太子殿下你最不好哄了。


    蕭知珩慢慢道:“還是他們覺得孤沒有資格挑揀,索性就把孤捏成一個傀儡,這樣也好控製了?”


    葉葶心中一緊。


    她直覺他下一句不會是什麽正常的話。


    果然蕭知珩就輕飄飄地開口,陰柔道:“他們就不怕把孤突然發病,死了都要拉一群人墊背,讓他們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嗎?”


    葉葶:“殿下。凡、凡事好商量。”


    蕭知珩兀自笑了,“他們都想把孤當傀儡……不過也對,哪裏去找像孤這麽合適棋子呢。”


    他看著葉葶,像是很認真地問:“你覺得孤該聽話嗎?”


    又來了。


    又是這句話。


    葉葶倏地心神一晃。直到現在她好像才完完全全參透上次他在蘇府門口,他問這一句話的真正意思。


    他是不是一早就料到會有今日這一出?


    該不該聽話、聽不聽、接受擺布那是傀儡才要做的事情。


    葉葶心裏有點沉重,抿了抿唇,說出了心裏的話,道:“殿下不想聽。”


    他不想聽。


    她看得出來。


    蕭知珩眼睛裏倒映著她的臉,笑意就更深了。他臉上的神情似有些苦惱,說:“嗯。所以孤在頭痛,到底要怎麽回敬手握大權的蘇大人才比較好?”


    葉葶一驚:“殿下要對付蘇大人?”


    這個報複太瘋了啊。


    蘇家要是倒了,別說蘇皇後,就是連太子都難避其害。這怎麽行?


    她腦子有點淩亂,道:“可是蘇家是殿下血脈相連的外親,殿下不需要蘇家的支持嗎?”


    “不需要。”


    “那殿下是要聽老侯爺的話,離京嗎?”


    “嗯,去一處窮鄉僻壤之地,跟不跟孤走?”


    “……跟吧。”


    她恍恍惚惚地說完,蕭知珩就笑出了聲,像是不經意找到了什麽好玩的東西,他突然就被逗笑了,肩膀直顫。


    蕭知珩躬身低頭笑著,大概是情緒牽扯得厲害,漸漸地喉嚨裏帶出了沉沉的咳嗽聲,氣息都亂了。


    葉葶其實心裏很茫然的,但看他麵色有些蒼白地低咳,又下意識去拍他的後背,笑個屁,頭笑掉了你!


    蕭知珩抬眼,他瞳仁裏有一抹紅血絲,連著眼尾有些紅,讓他的病弱有種詭異之感。


    “騙你的。孤嬌氣,舍不得這榮華富貴。”他說。


    “……”葉葶沒明白他的意思,道:“殿下沒有這個打算,那怎麽……”


    怎麽說對付蘇大人這種危險發言?


    蕭知珩就看著她,反問道:“蘇家就隻剩下他蘇銘一個人了嗎?孤怎麽就動不得他?”


    葉葶一愣。


    蕭知珩對她說:“放心吧。這事很快就過去了。”


    葉葶完全不知道他要她放心什麽。?


    蕭知珩說完這句後,就起身回了內殿。


    …


    當夜,一份密信被送到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正為腿傷所困,一身的陰鬱之氣,脾氣日複一日暴躁,見到下屬送信來,也沒好臉色,問:“什麽東西?”


    屬下回道:“回殿下。這是蘇大人幾年前南下治水不利的罪證。”


    三皇子聽了,第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蘇大人是誰。


    等他反應過來,他立刻就怒了,道:“本王讓你們去找蕭知珩的把柄,去盯著太子府,你們給本王去找的什麽東西!蘇府現在跟太子還有什麽關係?!”


    三皇子一說起太子就暴怒不已,揮手摔了桌上的酒壺杯盞,怒道:“廢物!本王讓你們去辦事,你們就是拿這些東西糊弄本王的!”


    屬下急忙道:“三殿下息怒。”


    隨後,他咬牙補充,道:“從前是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啊殿下。”


    三皇子麵色遲疑,“什麽意思?”


    屬下急忙拿出了另外一份密信,忙道:“這是另外一份密報。殿下請過目。”


    三皇子擰了擰眉頭,狐疑地拿過了信。他打開信一看,然後麵色變了變。


    三皇子先是驚詫,隨後就像發現了什麽可笑的事情,道,“蘇銘是想把女兒嫁給蕭知珩那個病秧子,蘇家將與東宮聯姻?”


    屬下回道:“是。蘇家還在孝期,此事沒有擺在明麵上,怕是蘇大人擔心夜長夢多,意欲通過皇後娘娘那邊搭線,暗中定下。”


    三皇子慢慢地回過味來了,冷笑道:“可笑。蘇銘這是以為太子那個病秧子看起來好了一點,就可以去爭了?”


    屬下小聲提醒道:“畢竟蘇家與太子本來就有一層外戚的關係在。”


    三皇子麵色陰冷,揉皺了密信,冷然一笑,道:“蕭知珩想憑聯姻出頭起勢?哼,做夢去吧!”


    他轉身對屬下說,“三天後本王要進宮。這兩日你們準備一下。”


    “是!”


    …


    葉葶半夜的時候,迷迷糊糊胡地醒了一次。她醒的時候,發現太子殿下不在身邊。


    她半夢半醒,這時殿中響起了一陣壓著嗓音低低的輕咳聲,一下就把她的睡意趕跑了。


    葉葶坐起身,然後就看到了坐在燈下伏案寫信的太子殿下,身上披著輕薄的外衣,燈影闌珊,身影蕭然。


    葉葶:“殿下?”


    蕭知珩抵在唇邊的手微微一頓,看了過來,溫柔地笑了,道:“吵醒你了?”


    葉葶緩慢地搖了搖頭,睡意去了大半,她起身慢慢地走過去,道:“殿下在做什麽?”


    蕭知珩:“思過。”


    葉葶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半夜不睡覺就特意在這裏麵壁思過?


    葉葶滿麵狐疑,問:“殿下在寫什麽?”


    蕭知珩:“慚愧信。”


    “慚愧?”


    他歎息,道:“要做一件害人的損事,睡不著。良心有點痛。”


    葉葶:“……”


    她一定是還沒睡醒。


    太子殿下你那金剛鑽一般的良心居然會痛???你去問鬼,它都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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