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宮。


    貴太妃愣了片刻,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娘娘,妾身自知很是冒昧。”阿妧抬起眸子,目光中透著些哀求。“琛兒還小,寧妃和蘇婕妤雖是都和妾身交好,若能得您照看,妾身才放心。”


    “阿妧,你先起來。”貴太妃越聽越是不對,她回過神來忙起身將阿妧扶起。“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就在今日她才聽溫昭媛想要陷害昭貴妃,才被送走關到宗人司,且今日皇上也來過琢玉宮,並沒聽說皇上出來時有什麽不對。


    “妾身曾和皇上有約定,等到太後黨羽盡除,妾身自請出宮去道觀。”阿妧緩緩的道:“溫昭媛被抓,皇上手上已有證據。聽說端王趙嶼這些日子,似是恢複了些神誌,他能順利帶走妾身和大公主,太後在其□□不可沒。”


    趙峋說瑞王即將離京,想來就是去辦這件事。


    馮太後倒台是遲早的事。


    原本,哪怕為了琛兒,她也是想留在宮中的。眼下溫昭媛要揭發她,怕是她沒有選擇的機會。


    “馮太後的事與你有什麽幹係?雖說你是永壽宮的人,可不過是碰巧分到那裏罷了!”貴太妃不解,她寬慰阿妧道:“皇上帶你去見我,其中的意思你還不明白麽?”


    阿妧輕輕點頭。


    她自然知道,自己出身不好,皇上當時是想讓沈家站在她身後。


    “娘娘,妾身到了皇上身邊,是被迫也是有意。”阿妧彎了彎唇角,那笑意卻未到達眼底。“妾身拙劣的算計著皇上的寵愛,也曾做過蠢事。妾身上一次小產是假的,借了他人之手將計就計。”


    貴太妃愕然的睜大了眼睛。


    阿妧苦笑一聲,撿著能說的告訴了貴太妃。


    “皇上定然已知曉。”末了,她語氣平靜的道:“若妾身自請求去,對琛兒的將來也好。”


    先前她私下用避子的湯藥,已經被趙峋發現,之後她才主動提出約定,隻想取得趙峋的信任。


    如今趙峋隻會覺得她是個滿心算計的人罷!


    阿妧一早就知道,皇上對她並無真心,隻覺得她可用,覺得她生下了琛兒,可以接納她留在後宮,這是兩人間的默契。


    貴太妃靜靜的望著阿妧,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浮現。


    “阿妧,你告訴我,你既是處心積慮的到了皇上身邊承歡逢迎,是不是為了替嶸兒報仇?”


    與阿妧相認的這些日子,貴太妃不僅從沈鐸口中聽到了阿妧所做的種種,還有一年多來她親眼所見——看到阿妧杏眸中來不及掩飾的慌亂,不用她回答,貴太妃已經有了答案。


    她驀地想起,小時候的阿妧乖巧聽話,從來都是不爭不搶的性子。


    那時鐸哥兒拍著胸脯說,等她長大了就幫她出宮,阿妧雖是未開口,眸子卻是驟然被點亮。


    “阿妧,搭上你的一輩子,真的值得麽?”貴太妃紅了眼眶,握住了阿妧的手。


    阿妧搖了搖頭,微微笑道:“娘娘,妾身隻是恰巧有這麽個機會,量力而行罷了。皇上待妾身很好,是妾身自己的選擇。”


    那時她隻想到,做了此事的人斷然不敢揭發她,否則就是自投羅網。沒想到,這人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自然要拉她墊背。


    “阿妧,你對皇上,可曾動了心?”貴太妃目光忽然變得冷靜,沉著的問。


    動了心麽?


    阿妧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出往日兩人的種種。皇上待她確實很好,不僅是她已經位至昭貴妃、平日裏的恩寵,還有在蓮池旁抱起她的焦急、在繪芳殿台階下的心痛、在落雲山危險之中仍舊握著她的手——


    與此同時,那個“熙”字,那句“始終未變”,她無法說服自己忽視。


    帝王隨意揮一揮手,指縫間便漏下潑天的榮華富貴和寵愛地位;她得到的,到底是漫不經心的施舍,還是他真的動了情?


    自己動心了嗎?能動心嗎?敢動心嗎?


    她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


    紀雲益從福寧殿中領命而去,看到地上的紙屑,沒想到皇上竟也有肯妥協的時候。


    事關昭貴妃,皇上甚至都不肯去驗證。


    等到殿中隻剩下趙峋一人時,他負手站在窗邊。


    有些所謂的真相,還是不要揭開的好。


    在那一瞬間,他竟隱約窺見了自己的怯懦。


    “皇上,瑞王求見。”


    忽然門外響起了通傳聲,是崔海青。


    “請瑞王進來。”趙峋麵上的那一絲情緒很快隱去,重新在書案前坐下。


    趙崢快步走了進來,行禮後道:“皇上,趙嶼裝了那麽些時日,見局勢斷無轉圜的可能,如今也準備認命了。”


    曾經的趙嶼還有一絲幻想,繼續裝瘋賣傻。


    已經一年過去,趙峋放出了準備讓他的長子趙玦為世子繼承王府的消息,趙嶼這才急了。


    “告訴趙嶼,若是他肯識時務,將當時的事和盤托出,朕還能留他一條命苟延殘喘。”趙峋眉宇間透著一股子殺伐之氣,沉聲道:“如果不然,他這條命也別要了。”


    趙崢應了下來,旋即意識到皇上的態度有些奇怪。


    他們那位皇弟算得上配合,皇上今日發火有些遷怒的意思。


    “皇上,可是發生了什麽事?”趙崢出言提醒道:“您今日的火氣可是有些大。”


    趙峋聞言,麵色緩和下來。


    “溫昭媛做了許多惡行,朕竟被蒙在鼓中許久。”他回過神,道:“前些日子貴太妃找了朕,九皇弟的死,怕是跟她也脫不開幹係,朕已經命人前去審問。”


    趙崢比起趙峋來,跟趙嶸還要更熟悉一些。


    他被貴太妃教得很好,乖巧可愛,深得父皇的喜歡。


    “皇上的意思,九皇弟的死也是馮太後所授意?”趙崢反應過來,溫昭媛是馮太後的人,他頓時多了些同仇敵愾的憤怒。


    趙峋微微頷首,沒有瞞著趙崢。


    “如今也該到了收網的時候,咱們這位母後,仍是不死心呢。”他淡淡的道:“朕托皇兄去,一來是趙嶼的事,二來是得到消息,替母後辦事的那一位如今也在打趙嶼的主意,還請皇兄將他也帶來。”


    馮太後的困獸之鬥可不怎麽高明。


    果真殺死了趙嶼,就能給他扣上手足相殘的罪名了麽?


    馮太後還以為自己能翻雲覆雨,扶持個奶娃娃登上皇位?


    “是,臣領命。”趙崢才答應著要去,忽然簾外又想起了通傳聲,昭貴妃求見。


    趙崢跟阿妧已經很熟悉,倒也用不著避諱。


    “妾身見過皇上。”阿妧上前給趙峋行禮,又對趙崢微微福身道:“瑞王殿下。”


    “昭貴妃安好。”趙崢客客氣氣的還禮。


    阿妧來了後,趙崢正準備走,隻見阿妧已經拿出了一方帕子,對趙峋道:“皇上,您可還記得馮太後身邊的大宮女素月?”


    趙峋點了點頭,阿妧正是頂了她的空缺。


    “她嫁了近衛營的一個校尉,這是還在行宮時,她托人給妾身送來的。”阿妧遞給了趙峋,道:“既是她拿了這帕子來,便說明她有心了,妾身想著或許能幫上忙。”


    素月所嫁之人定然是受太後重用的,或者說,他在那人麾下。


    “就勞皇兄費心了。”趙峋起身將帕子給了趙崢,正好趙崢要去近衛營,有了內應,也正好減少些不必要的損失。


    “皇上,妾身有個請求……”阿妧有些遲疑的開了口。


    趙峋牽住她的手,溫聲道:“放心,既是她求到了昭貴妃麵前,朕自然要給這個麵子。”


    “多謝皇上。”阿妧鬆了口氣。


    皇上在昭貴妃麵前,總算正常了不少。


    趙崢暗暗腹誹,為了不打擾兩人的相處,他識趣的告退。


    素月幫了她不少,如今若能換得他們一家不被太後之事所牽連,也算是她的回報了。


    “皇上,既是您有事要忙,妾身就先告退了。”看著趙峋桌上堆積如山的折子,阿妧主動提出要走。“算算時辰,琛兒也快醒了。”


    她離開的理由充分,趙峋也不好多留她,隻得放她回去。


    可他總覺得阿妧哪裏不大對,似乎整個人都格外的淡然超脫——


    “皇上,沈副統領求見。”崔海青的通傳,打斷了趙峋的思緒。


    眼下要忙的事情還有許多,趙峋暫且收了心思,讓人進來。


    ***


    琢玉宮。


    “阿妧,聽說皇後娘娘主動揭發了馮太後授意溫昭媛給賢妃下藥,試圖遮掩她們曾聯手害死先帝九皇子趙嶸——”蘇婕妤來了阿妧殿中,找她來求證。


    最近這些日子,前朝和後宮風起雲湧。


    皇上和馮太後這對母子,終於撕破了臉,這時馮太後才發現自己節節敗退,竟毫無招架之力。


    不僅如此,張皇後除去身上皇後冠服,向皇上揭發馮太後在後宮中的惡行。


    眾人皆知她是馮太後嫡親的外甥女,連馮太後自己也沒料到,自以為最好拿捏的張皇後,竟成為了刺向自己的刀。


    然而皇上並沒有借機廢了張皇後的意思,反而稱讚她識大體,張家也沒被牽連。


    這代表了皇上的態度,一時間太後身邊聚攏的勢力土崩瓦解,更多的向皇上這邊倒戈。


    如今皇上有瑞王的鼎力支持,傳言皇上準備將大公主過繼給瑞王;昭貴妃給皇上誕下皇長子,亦是有了繼承人;皇上本身性格殺伐果決,恩威並重,治國有道——


    該站在哪一邊,簡直一目了然。


    “我聽說了。”阿妧含笑點點頭,道:“其中還牽扯到貴太妃,等到塵埃落定,還需要些時候。”


    賢妃瘋了,溫昭媛死罪難逃,馮太後也可以預見不會善終,最初她要替九皇子報仇的目的,已經都實現了。


    她本該沒有遺憾。


    “阿妧,你是不是擔心馮太後的事會對你不利?”蘇婕妤遲疑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阿妧的神色和往常有些不同,她眉眼間總像是藏了些憂愁。


    論理,這次能徹底擺脫馮太後,對阿妧來說總歸是個好消息!


    “沒有,皇上英明決斷,不會遷怒我。”阿妧唇角微翹,將情緒藏了起來。


    皇上一次都沒有問過她,關於方子的事。


    不問,隻能是皇上心中有了決斷,沒有再問的必要。


    她想著,合該自己識趣些。


    蘇婕妤還想同他說些什麽,殿外響起通傳,說是皇上來了。


    這些日子皇上忙著對付馮太後黨羽,從未踏足過後宮,這還是頭一次來。


    “阿妧,你把握機會,向皇上服服軟撒撒嬌。”蘇婕妤飛快的提醒阿妧。


    外人不知,她們確是清楚。如今張皇後已經被架空,暫管宮務的是淑妃——而這掌宮之權,本該交給已是貴妃的阿妧。


    蘇婕妤倒不是攛掇阿妧奪權,這其中能看出皇上的態度,即便阿妧不擅長這些,也該兩人共同掌管。


    皇上平日裏那樣喜歡阿妧,總不會因為她的出身,就厭惡她罷?


    等趙峋進來,蘇婕妤行禮後很快離開,把相處的時間留給了兩人。


    “朕幾日不來,琛兒都不跟朕親近了。”趙峋抱起兒子,見他一個勁兒的往阿妧身邊鑽,不由好笑道:“小壞蛋,你忘了是誰舉高高你了?”


    大皇子睜著那雙天真無邪的眸子,肉乎乎的小腦袋拱在阿妧身前。


    兩人哄著大皇子玩了片刻,阿妧主動將兒子交給了奶娘,讓她去喂大皇子。


    “怎麽,你身子不舒服?”趙峋關切的問,平日裏阿妧都是親自喂兒子的。


    阿妧搖了搖頭,道:“這些日子都是奶娘在喂,琛兒也習慣了。”


    她話音未落,趙峋更覺得奇怪,心中驀地生出些不安。


    很快阿妧低聲道:“皇上,妾身想單獨跟您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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