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蓼藍那天是何時走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當晚我躺在浴缸裏睡了很長的一覺。


    酒精兌大堆大堆的感冒藥,這樣簡易的死法,我是從別處看來的。當初我嗤之以鼻,現在卻視作稻草,命運不可謂不諷刺。


    然而我卻沒死成,不知道是自己命大,還是那種死法,不過是說來騙人的。我覺得渾身乏力惡心沒錯,但我卻還活著,頑強得像一株雜草,令人厭憎的繼續存於世間。


    下午昏暗的光線透過滿是灰塵的玻璃窗照進來,我望著浴缸裏這具尚且鮮活的軀體,忽然想起來無數張臉,我媽的,斯彤的,單霓的……


    那一刻,我終於失去了再死一次的勇氣。


    是要在這一晚之後,我才深切體會到,人最可悲的不是失去所愛後選擇隨之離去,而是你明明渴望追隨,肉身卻被責任與理智牢牢禁錮。


    那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幾乎不再進食,人大把大把地掉頭發,過去引以為傲的好皮膚也泛黃幹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說的就是這樣的狀態。


    特地從美國回來看我的單霓推開那扇虛掩著的大門時,我仍窩在一片死寂的房間裏一動不動。如果我的記憶力尚且正常,屋子裏的地板上便還留有向遠走時摔得支離破碎的台燈。


    他見不得我這副死樣子,如果可以,他倒想一把掐死我給裴子煜送葬,這樣反倒來得清淨。我記得他離開時,好像是這樣說過。


    然而這樣狠絕的話卻早已吊不起我的絲毫情緒,我想就算他當場再給我幾個巴掌,也不過就是這樣了。我深知自己不能求死,卻又不忍心讓他一個人走得那樣寂寞,於是隻好以這樣潦倒的形式苟活下去,算是給所有還活著的人一個交代。


    單霓進屋時我仍木然地挺屍在床上,我想我和真正屍體的區別,大約便隻剩下還能呼吸這一項了。


    房間裏暗無天日,仿佛無盡的宇宙黑洞。單霓顫抖的聲音便從黑洞最遙遠的那端傳來:“樂薇。”


    “……嗯?”我麵向天花板,從鼻腔裏艱難地擠出這個字。


    “人啊……總不能愛得太自私。”她伸手摸摸我冰涼的額頭,聲音中帶著清苦。


    我已徹底厭煩這種惡心死人的大道理,任何一句多餘的勸誡,都足以令我崩潰。我就差沒有從床板上跳起來,拚命搖她的身子,破口大罵:“你他媽在說什麽鬼玩意!”


    我想,我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什麽。我唯一需要的,不過是時間……大把大把的時間。


    我需要用那些時間慢慢去接受他已不在的事實,用那些時間說服自己開始新的生活,再用那些時間……習慣沒有他的寂寞。


    驀然間,我想起了十三四歲時,我們一群老友談論起愛情時的懵懂與理直氣壯,那時候不知道是誰先問了句,愛情是什麽?頓時惹得旁邊的人捧腹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卻仍是不知道答案。


    那麽,愛情究竟是什麽?


    他們說愛是熱烈,是壯美,是無可比擬……


    然而隻有我知道,愛是我遇見你之後的百年孤寂。


    請務必和我約定,約定下世紀。


    唐熹微真正的訂婚宴結束後,我才慢悠悠地從西南趕回來。


    周卓宇給我留了糖,我笑嘻嘻地接過來,忍不住問他:“熹微還好吧?”


    “挺好的,記憶也慢慢在恢複,雖然關於司澄的那部分不見了,但我們都覺得是好事,忘記是福。”周卓宇輕聲解釋道。


    “這樣麽,”我剝了一顆奶糖塞進嘴裏,嚼了兩下,“其實我走了這麽久,也想了很多,大概對於很多人來說忘記是福,但對於我來說,忘不掉的就還是不要忘好了,大概隻有記得,我才能安心。”


    一瞬間,周卓宇的眼中似閃過許多無法言喻的東西,但他既然什麽都沒說,我也就不會非要追究他真心想說的是什麽。


    糊塗著有糊塗的好,就好像於他而言,忘記有忘記的福一樣。


    02


    我吭哧吭哧地拖著行李回店裏,竟發現久違的宋嘉竟然坐在裏麵喝奶茶。


    “你舍得回來了?”他挑眉看我,嘴角是一抹洋洋自得的笑。


    我沒忍住驚出聲:“你怎麽突然過來了?有事找我?”


    “沒事就不能來喝奶茶?我可是消費者。”宋嘉一臉理直氣壯,我自知鬥不過他,隻好擺擺手,繼續拉自己的箱子。


    他沒有過來幫我,還記得我四月離開時,他送我去機場,最後一次替我拿行李箱。到了安檢口,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語調裏仍是讓人暈眩的溫柔:“我決定放棄你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不怪我驚訝,隻能說他的這句話來得太突然,我難免手足無措。


    “怎麽,我說我放棄你了,你就這麽依依不舍?”宋嘉斜睨了我一眼,一臉壞笑。


    “……放屁!”我終於氣急敗壞,“你放不放棄我關我屁事啊!我又沒有哭著喊著求你喜歡我!”


    “你說的沒錯,你沒有哭著喊著求我……”我原以為宋嘉仍會一臉無謂的笑,但他的表情卻在一瞬間嚴肅起來,“但是梁樂薇,你知道嗎?我曾經一度很有自信的,可是我算了這麽多,卻唯獨算錯了一點,我沒有想到,你真的是這麽死心眼的姑娘,所以我隻能放棄了……我做這個決定不是因為裴子煜已經不在了,我再沒有機會比過他,而是因為我知道,不管他在或不在,你還是你,還是那個死心眼到讓我毫無辦法的人……”


    宋嘉的話尚在耳邊,我的淚卻已在眼眶裏打轉,忍不住氣急敗壞地給他一拳:“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現在的你,在我心目中,不光是閨蜜的前男友,還是重要的朋友……我希望我這麽說,你能夠懂。”


    宋嘉的眼睛幾乎在一瞬間亮起來,下一秒,我便一不小心跌進他暖暖的擁抱:“謝謝你,梁樂薇……謝謝。”


    我能感受到他的眼淚鑽進了我的脖子裏,但是我跟自己說,別介意,真的別介意,誰的青春沒有幾段得不到已失去呢?


    就像我遇見周卓宇,周卓宇遇見唐熹微,唐熹微遇見宋嘉,宋嘉遇見我,我再遇見裴子煜……人生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宮,總有人讓你遺憾,也總有人來圓滿你的遺憾。就算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但曾來過,便總有其存在的意義。


    03


    在我把行李安頓好之後,宋嘉才跟我說,他準備出國了。


    “美國英國還是……澳洲?”


    “……是聖彼得堡。”


    這個怪胎,總有辦法氣得人無話可說。我忍不住氣哼哼地瞪他:“那種高緯度的地方有什麽好?”


    “我還真不知道有什麽好,所以有待去發現,你說是嗎?”宋嘉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招呼小妹結賬,頓了頓又回頭看我,“放心,我每一年都會回來看你,就像老朋友一樣。”


    “你給我滾蛋!”望著他笑眯眯的臉,我狠狠地踹了一腳在他的小腿上,猶不解氣,幹脆將整個人也往外推。


    宋嘉也沒有反抗的意思,順著我一路走到門口,卻忽然回過頭:“我是誰?”


    “……宋嘉。”我錯愕地望著他,不知道他整這一出是意欲為何。


    過了很久,宋嘉終於又笑了:“不要忘了。”


    回來的第一個周末,我去看了朱珠。她的墓很幹淨,想必是有人來打掃過了。可惜那人卻不大聰明,留下的煙蒂很容易就讓我猜出他的身份。


    許之行,在我不在的時候,他甚至連我的朋友,也跟著一起照拂,等會兒下山,說什麽也要好好請他喝一杯。


    那天大概是我在朱珠墓前坐得最久的一次,也沒說話,隻是靜靜地抽掉了半包煙,留了半包給她。


    我想要到了如今,我才能多少了解到當初高寒的心情,也是,被留下的那一個總歸要寂寞些,隻怪我當初不懂得。


    我熄了煙,往山下走去。


    04


    一路寂靜無聲,恍惚中,我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此刻正站在山腳處等我。


    依然是略帶戲謔的笑臉,依然是頎長的身軀,像是一副靜止的畫麵,美好到近乎失真。


    而一件事,若你開始覺得不是真的,那必然不是真的。


    所以我清楚,這一切不過幻覺。


    隻是,若我能相信便好了,若我能相信的話……


    請務必和我約定,約定下世紀。


    下世紀,我一定會先找到你,就算你不再愛我,就算你終於把我忘記。


    我依然愛你。


    ——END——


    顧斯彤番外


    相愛無夢


    盼我也可,如此陪著你,永不需別離。


    第一夢


    後來我趁著春假去了一趟布拉格。


    捷克這個不大的中歐內陸國,因為一座舊城廣場和一本名為《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的書而著名。我獨自坐在廣場的角落,捧著路邊咖啡館裏買來的咖啡,靜靜望著那隻有名的天文鍾發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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