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正好遇到暑假,盛明安和陳驚璆暫時沒有新的科研項目,便都回到津市留在藍河科技準備euv樣機的組裝。


    八月中旬,珠三角地區發生一件大事,國家以雷霆手段處理了十幾個造芯騙錢項目,其中一大半都是陳天鶴暗地裏主導布置的項目。


    警方順蔓摸瓜查到了陳青琉和酈裕華,就要更深入時,線索中斷,陳天鶴因此得以自保,但誰都知道那些造芯項目裏到底有多少是他的手筆。


    陳天鶴安然無恙,卻再也沒什麽人敢同他接觸,他原先在津市半導體基金會的位置也被迅速擼下來。


    關鍵時期,政府的人一直盯著他,他的處境每況愈下。


    造芯項目曝光之前,陳天鶴投入資金幾十億,實驗室始終沒有進展,到了這地步他才開始懷疑計海,於是親自趕往珠三角抓住計海審問。


    計海痛哭流涕地承認他是半桶水,實則靠走關係才能當上藍河科技研發部副部長。


    陳天鶴氣笑了,麵目猙獰得可怕:“如果你是廢物,陳驚璆為什麽沒有留你?”


    計海:“我…我也不知道。”


    陳天鶴知道,哪怕他心裏再不敢承認,他也猜出是陳驚璆故意釣魚,而他愚蠢的上鉤了!


    他不怕計海是廢物,就怕計海帶來的核心資料——


    他已經投入幾十億,絕對不能扔進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裏!


    陳天鶴抬頭怒瞪鄭河,後者嚇了一跳,趕緊說道:“我、我也被騙了。”


    “去實驗室!”


    鄭河帶路,計海墊後,三人突擊檢查實驗室卻發現裏麵既沒有保持22攝氏度的恒溫環境,也沒有多少人真正在幹活,大多數人都留在辦公室或外麵的茶水間玩手機。


    鄭河和計海內心都是:完了。


    陳天鶴眼前一陣眩暈,撐著牆勉強站穩,發現研發部還有副部長認真做科研,於是親自上前詢問研發進展。


    麵對陳天鶴充滿期待的詢問,研發部副部長意有所指:“您給我的科研資料半真半假,照方案繼續研發下去隻會燒錢,研發不出結果的。”


    資料半真半假?


    燒錢?


    研發不出結果?


    陳天鶴瞪著副部長,想起他對這個項目予以厚望,投入的幾十億資金全部打水漂,心緒一時緩不過來,當下癱倒在地。


    “陳董?!”


    鄭河趕緊扶住陳天鶴,後者暈倒前還虛弱的下命令:“看住——”計海!


    沒來得及說出名字他就氣暈過去,被送去醫院,自知被坑了的計海趕緊收拾行李連夜出逃。


    而鄭河也知道項目監督不力是自己的職責,陳天鶴醒過來勢必會找他麻煩,於是趁陳天鶴昏迷期間迅速轉移公司殘餘的現金流並準備逃亡國外。


    警方正是在機場抓捕了逃跑的計海和鄭河,帶回警局,在警方收集數月的如山鐵證下,承認了他們偷偷轉移鴻芯資金、盜竊商業機密等罪名。


    至於利用各個造芯項目騙錢這事,由於對方鑽了法律漏洞,暫時無法用這項罪名控告他們。


    不過那些造芯項目都涉及挪用大筆公款的經濟犯罪,隻抓出了酈裕華。


    涉及盜竊商業機密的造芯項目注冊法人是陳青琉,因此他二次入獄,等待審問。


    酈裕華在香港居住,目前警方正在聯係香港警察配合抓捕酈裕華並將其遣返回內地。


    一時之間,騰輝集團頗有些樹倒猢猻散的淒涼之感。


    津市,藍河科技。


    林成建站在頂樓ceo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後方一塊正在開發建廠房的空地,回頭對後麵正在下五子棋的陳驚璆和盛明安說:“這就是最近發生的好事。”


    陳驚璆:“酈裕華和陳天鶴還沒離婚,她的個人證件、戶口都被扣押在陳天鶴手裏,一旦抓捕酈裕華,經審問盤查很快查到陳天鶴身上……陳天鶴就沒什麽應對的動作?”


    林成建:“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裏,陳天鶴回津市後閉門不出,騰輝集團的事務都交給手裏的人去處理,聽消息好像專心撈出陳青琉。”


    陳天鶴以為陳青琉是他唯一的兒子,撈是肯定會撈的。


    不過,以陳青琉的身份注冊的小公司不在商業詐騙的企業名單中,而盜竊商業機密的罪名也可以輕易撇開,推到鄭河和計海兩人身上就行了。


    總結以上,撈出陳青琉很簡單。


    陳天鶴閉門不出,連騰輝集團都不管了,這陣仗有點大。


    盛明安問出疑惑,林成建猜測:“可能是……愛子心切?”


    陳驚璆:“陳天鶴沒這麽充沛的父愛。”


    林成建:“知道之前太高調招人恨,所以現在低調做人?”


    “也許吧。”盛明安執黑棋封住陳驚璆的去路,縱觀整個棋局已經沒有必要再下了。“和棋。”


    陳驚璆建議:“再來一盤?”


    盛明安興致勃勃:“嗯。”


    林成建頂了頂金絲邊眼鏡,嘴角抽抽,五子棋到底哪來的魅力,兩人沉迷至此!


    陳驚璆專注的看著盛明安,淡聲說道:“以後都不用管陳天鶴了,曹書記會幫我們解決他。”


    林成建:“好。我明白了。”


    盛明安專注棋盤,當沒聽見他們的對話,不過他知道鴻芯爆雷時,曹書記四處奔波,最先找陳天鶴,對方拒絕相助不說還落井下石,再後來查出鴻芯項目和陳天鶴瓜葛頗深,他就記住這仇了。


    陳天鶴各方麵不順,其中便有曹書記打過招呼的原因。


    藍河科技越來越忙,陳驚璆卻越來越不管事,仿佛有意放權,林成建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人,趕緊搬出沒批完的公文放到陳驚璆麵前。


    “放著吧。”陳驚璆視而不見:“你還不走?”


    林成建像苦口婆心的大內總管:“小陳總,您再不處理公務,就有人來奪權了。”


    陳驚璆眼也不抬:“能搶走說明不是草包。再說了,對藍河科技的發展來說,一個全職的ceo比我這個兼職的ceo更適合。”


    林成建臉色一變,想說些什麽,顧及盛明安在場便閉嘴,訕訕離開辦公室。


    盛明安趁陳驚璆對話時心神不寧,落下棋子順便說:“我贏了。”


    陳驚璆定睛一看,發現無論他怎麽下都是輸,便豁然一笑,打亂棋子詢問:“再來一局?”


    盛明安卻沒了興趣,搖搖頭,姿勢懶散的靠在椅背,腦袋稍稍朝這邊傾過來,表情懶懶的、半闔著眼皮:“陳驚璆,你不要藍河科技了?”


    陳驚璆收拾棋子的手一頓,然後繼續收拾:“本來就不是我的。”


    盛明安:“但,是你一手盤活了藍河科技。”


    沒有陳驚璆,藍河科技和革芯項目早就消失在曆史的洪流中了。


    “不是我,是你。”陳驚璆抬眼,目光溫柔而著迷:“沒有你,藍河科技在我手裏遲早會砸。”


    盛明安皺眉:“那現在是怎麽說?有人來摘桃子?”


    陳驚璆好笑的凝望著盛明安,幻想著盛明安此刻流露出的不悅皆因他受到了不公對待,盛明安的情緒會為他而綻放,這幻想令他沾沾自喜。


    “我之前接管藍河科技是因為缺錢,也有被陳天鶴逼到絕路的原因在,但現在不缺錢,陳天鶴也不是我的威脅,而我想在學業一途有所成就就必須全身心投入,不能再三心二意做其他事。”


    陳驚璆想和盛明安比肩而站,不希望被拋下得太遠。


    他知道盛明安很聰明,是眾人仰望的天才,是高掛明空之上的啟明星,他要費盡心力才能追得上盛明安,因為他希望自己百年、千年後,能與盛明安同時出現在史書裏。


    縱然富可敵國的財富可使他名揚十年、二十年,卻不能讓他百年後還能出現在那些歌頌盛明安史書裏,這讓他產生一種被拋棄的恐懼感。


    這些話是不能說的,至少現在不能說。


    陳驚璆蜷縮著修長的手指,同他解釋:“不過大老板給了我藍河科技的股份,我現在的身價至少也能以億來計算。”


    盛明安抬眼:“是嗎?”


    陳驚璆:“嗯。”


    逡巡著陳驚璆的笑臉,搜尋他話中的破綻,沒找到僵硬不合理之處,盛明安就信了陳驚璆的話:“你高興就好。”


    陳驚璆聽著這話,心口既熨帖又酸澀。


    盛明安的真心很難得,一旦付出便毫無保留,而他這份千金難得的真心給予了陳驚璆,偏偏它不摻雜任何男女情愫,才讓人高興又痛苦,輾轉反側,難以釋懷。


    林成建私底下找盛明安,希望他勸勸陳驚璆繼續留在藍河科技,別消極抵抗,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拱手讓人不覺得虧嗎?


    盛明安:“江山?”他搖搖頭說:“不至於。”


    林成建:“?盛工,您知道藍河科技現在值多少嗎?”


    盛明安:“等光刻機出來,再發展幾年,不會比asml差。”


    而asml市值一千多億美元。


    林成建:“您知道價值還讓陳驚璆拱手讓出藍河科技?!”


    盛明安:“不是我讓的,是陳驚璆他自己的打算。他的任何打算,我都支持,在他本人自願且神誌清醒的前提下,我支持他的任何決定。”


    林成建還是覺得荒謬:“可是——”


    盛明安:“陳驚璆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靈魂自由的成年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林成建瞪著盛明安仿佛視錢財如糞土的臉,頓時泄氣:“行吧,我也不勸你們了。好像我才是壞人一樣。”


    “你關心陳驚璆,怕他吃虧,他知道的。”盛明安說道:“但是陳驚璆的價值遠遠不止一個藍河科技,這隻是他人生中的一個起點,他還有很多可以去做的事情。”


    這怎麽……


    林成建無言的看著盛明安,怎麽覺得在他眼裏,陳驚璆連宇宙都能征服似的。


    “行吧行吧,隨便你們。認真想一想,當個吃分紅的甩手掌櫃也挺好,藍河科技股權不太明朗,到時候估計會國有化。”


    盛明安有項目股份,而陳驚璆則有公司股份,但相對來說,兩人羽翼不豐,藍河科技其潛在價值有目共睹,他們不一定鬥得過那些真正的大佬。


    與其日後狼狽退場,不如現在全身而退。


    再說了,隻要學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日後重新創一個獨屬於自己的科技公司輕而易舉。


    林成建不再勸說,任陳驚璆準備辭呈報告,而盛明安也隻留兩三個月,期間將項目主導權一點點交接給雷客。


    光刻機的研發項目完成,盛明安之後還會負責,但不會長期逗留藍河科技。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八月下旬,這天,盛明安照常離開實驗室,接到陳驚璆的電話。


    陳驚璆催促他下來。


    盛明安脫下白色的實驗服,提著背包出藍河科技,在門口的草坪旁見到陳驚璆。


    陳驚璆身後還停著一輛國產轎車,是他拿到駕照後就買的,外觀和性能都還不錯。


    盛明安問:“有事嗎?”


    “上車,帶你去一個地方。”陳驚璆率先上駕駛座位。


    盛明安進了副駕駛座,戴上安全帶,陳驚璆見狀便踩油門,轎車掉轉車頭先緩速離開藍河科技,然後一頭鑽進車流絕塵而去。


    車程大概一個小時,陳驚璆開進市區內一個別墅住宅區,停在了某間紅色三層獨棟紅磚別墅的院子空地裏,空地左右是精心修剪過的花園,靜謐幽深,繁花錦簇。


    陳驚璆下車,對盛明安說:“年前買下來的房子,前幾天才裝修結束。走,我帶你看看。”


    盛明安挺驚訝,這別墅雖有一定的年頭但地段特別好,處於市區中心卻很靜謐,別墅獨棟,花園廣闊,隱私、安保和環境都兼顧得很好,價格應該不低於千萬。


    陳驚璆看透他臉上的想法似的,笑說:“我貸款買的。”


    “?”盛明安不信:“林成建說你身價快上億了。”


    陳驚璆擺擺手:“我年前哪來的錢?藍河科技還沒真正盈利,分也分不到多少錢。為了買這個房子,我背了貸款,還掏空家底,現在是一分錢也沒有,又得努力打工賺錢。”


    前半段的話是真,後半段就是自我調侃了。


    對現在的陳驚璆來說,沒人比他賺錢更輕鬆了。


    陳驚璆招呼盛明安過來錄指紋、聲音開鎖、麵部識別,還告訴他開門的密碼:“留了你和盛外公的房間,你隨時可以來住。”


    盛明安錄了聲音、麵孔識別,還記住開門的密碼,在陳驚璆帶著他錄下第三個指紋時終於忍不住說:“可以了吧,除非換係統,否則我不可能被你的房子鎖外麵。”


    看著盛明安的聲音指紋和麵孔錄入自己房子的安保係統裏,仿佛盛明安也是房子的主人,這讓陳驚璆產生隱秘的愉悅感。


    他聽到盛明安有點不耐煩的抱怨,抬頭說:“你說的對,要是係統壞了怎麽辦?”


    盛明安:“?”


    下一刻就見陳驚璆掏出一份鑰匙和一張門卡遞給他。


    盛明安:“……”


    陳驚璆帶他參觀了裝修後的別墅,分給他的房間在三樓,三樓一共兩間房,分別在房間裏規劃了衣帽間、浴室和書房等。


    他說三樓另一間房是自己的,他們兩個分居三樓的兩間房。


    一樓是客廳、廚房和客房,二樓則裝修成影廳和舞蹈室,陳驚璆說盛明安喜歡看膠帶老電影,還經常練習舞蹈,所以特意裝修成這樣。


    “還有地下室,做成實驗室,不過器材暫時買不起。”


    盛明安更迷惑了。


    “這是你買的房子還是我買的?”


    陳驚璆一頓,隨即說道:“你的我的沒區別。”


    盛明安還想再問,都被陳驚璆糊弄過去,他帶著盛明安參觀完整棟別墅,神秘兮兮的領著他到後院,說:“是我精心準備的禮物,你把眼睛閉上,不準偷看。”


    還幼稚地從後麵捂住他的眼睛,推著他向前走。


    現在是黃昏時分,太陽沒下山,日光微烈,清風拂來,耳邊聽到葉子挲挲聲響,還有輕柔的物品碰撞時發出的微妙的、舒服的聲響。


    耳邊還有陳驚璆的呼吸,陳驚璆的溫度,和陳驚璆含笑的聲音。


    “就快到了,我準備了很久,希望你能喜歡……”


    準備了什麽?


    盛明安腦子裏都是這個疑問。


    柔軟的綠草拂過腳踝,隻穿了拖鞋,因此觸感很清晰,他聽到門推開的聲音,向前走了兩三步便停下來,然後是陳驚璆說:“睜開眼睛,盛明安。”


    盛明安睜開眼睛,入目是綠意盎然與花團錦簇相擁,深綠色的藤蔓垂得到處都是,仿佛自由放肆的生長過了,但團簇而成的綠色似乎被精心設計過成長軌跡,才能長成如今令人一見心喜的姿態。


    粉色的花朵或綻放,足有拳頭大小,或隻是一個小花骨朵,含羞待放,擁擠而熱鬧的擠在同一片編織成網的藤蔓上,在綠葉的襯托下,錦繡城團,恣意怒放。


    撤下了灼人的溫度的陽光穿透玻璃牆,在花葉之間灑落下一束又一束璀璨的光線,亮眼的金黃色光線裏,塵埃如精靈在追逐嬉鬧。


    這是——


    一個玫瑰花房?!


    盛明安詫異地回頭看向陳驚璆,後者靜靜地看他,眼睛幽深黝黑,似乎藏了許多讓他看不懂的情緒。


    陳驚璆問:“盛明安,你喜歡嗎?”


    盛明安點了點頭。


    他很喜歡,一直都很喜歡,父母還在時,他們住的那間別墅裏就有一個玫瑰花房,花房旁邊還有一個水池。他年幼時、少年時,最愛在夏天午後跑去花房裏睡覺、看書,喜歡在陽光不是特別熾盛的時候,赤著腳踩進水池裏玩。


    “你為什麽會——”


    為什麽會那麽巧合的造一個玫瑰花房?為什麽問他喜不喜歡?這是陳驚璆的家,不是他的,對吧?


    “盛外公跟我說起你以前的事,我就記下來了。不過因為時間來不及,所以沒能再修建一個水池。”陳驚璆一邊說一邊回想起盛外公遞給他看的照片,是盛明安十六歲以前的照片。


    那仿佛是一個真正的王子,被養在玻璃房裏的,透明漂亮天真到極致的,與玫瑰相伴的少年。


    “盛明安,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


    盛明安一驚,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今天是農曆七月二十二日,是他的生日沒錯。


    良久,盛明安回答:“謝謝。”他抬手,戳了戳身旁的花骨朵說:“我很喜歡。”


    陳驚璆隻看著他,忽然說道:“你我同歲,我生日十一月,你生日七月……你比我大?”


    “不是。”盛明安搖頭:“我是在南方出生,按南方的習俗,一出生就算兩歲,所以我其實比你還小一歲。”


    陳驚璆鬆了一口氣:“還好。”不然得換他喊盛明安一聲哥,以後就沒辦法理直氣壯聽盛明安喊他了。


    天知道盛明安喊他‘哥’的時候,有多乖!有多漂亮!


    盛明安蹙眉:“嗯?”


    “沒什麽!”陳驚璆:“今晚留在我這裏?我搜羅了很多膠片電影……”


    清幽的花房裏傳來陳驚璆溫柔的絮叨以及盛明安時有時無的應和,輕風吹過,花葉相撞,‘挲挲’聲響。


    ***


    同一天的深夜,津市某富豪區的山頂別墅。


    別墅幽靜,隻有路燈相伴,百米內聽不到人聲,刺目的黃色車燈由遠及近,駛入別墅草坪內,很快熄滅車燈、突突響的引擎聲也停了,車裏下來一人。


    這人抬頭,燈光照亮他的臉,赫然是陳天鶴。


    陳天鶴來到這棟仍記在酈裕華名下的山頂別墅,推開門,徑直前往被打造得密不透風的地下室,剛開門便有一個黑影撲過來,他反射性向前一踹,人影被狠狠踹飛。


    ‘啪!’,燈光流瀉而出,室內大亮,蜷縮在空曠室內的女人抱著腹部痛苦呻吟,陳天鶴走過去,抓起她的頭發提了上來。


    女人蓬頭垢麵,麵頰凹陷,精神狀態很差,卻仍可見其風姿綽約。


    “在這裏住得不舒服嗎?”陳天鶴一手拽住女人的頭發、一手掐住她的臉頰,湊到她耳朵旁輕聲細語的說話:“你以前不是住過兩年嗎?怎麽現在不習慣了?——我知道!一定是在外麵浪慣了,心野,所以我說你當年為什麽要逃跑?嗯?留在我身邊不好嗎,酈裕華?”


    女人赫然是酈裕華,幾個月前從香港回到津市找陳天鶴要求分走原本屬於她的公司和財產,結果被騙到山頂別墅關押在地下室裏,備受折磨。


    酈裕華‘呸’了一聲,怒瞪陳天鶴,虛弱地罵:“變態!”


    陳天鶴:“我變態?我不比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高貴?!”


    酈裕華發瘋的掙紮:“神經病!你神經病——!!”


    陳天鶴情緒突然爆發:“我神經病,你又是什麽好東西?婚內出軌,給我戴綠帽,還送了個野種讓我丟盡臉麵!你應該看看那個野種現在怎麽跟我作對,我當初就該掐死他!”


    酈裕華尖叫,瘋狂掙紮,陳天鶴怒火當頭,眼睛仿佛蒙了一層血色,隻顧發泄,等他冷靜了才發現自己兩手正死死掐住酈裕華的脖子,而酈裕華臉色青紫、眼睛充血,嘴巴大張,驚恐的表情定格。


    理智回歸的陳天鶴顫抖手指試探酈裕華的鼻子,發現沒有呼吸,驚恐地向後退,衝出地下室,過了一會,徹底冷靜下來才回來處理酈裕華的屍體。


    ……


    屍體處理到一半,警察衝進來,用槍指住背對著他們的陳天鶴:“警察!嫌疑人雙手抱頭,不許動!”


    陳天鶴半跪在地上,聽到這話,渾身僵硬,兩手抱住頭,慢慢轉身,和衝進來的警察打了個照麵,而警察見到橫陳在陳天鶴前麵的、被肢解到一半的屍體,不由如臨大敵,麵露愕然。


    ……


    一直緊盯陳天鶴的曹書記大半夜收到自己人來電,得知陳天鶴殺了酈裕華欲毀屍滅跡結果被逮個正著時,人直接就懵了。


    打電話的人是他半個月前就派出去盯死陳天鶴的,因為香港警方回複沒有找到酈裕華,而且查過她的個人行蹤發現她幾個月前就入境內地,聽酈裕華現任丈夫說法,她是到津市討回被陳天鶴侵吞的財產,結果兩個月前突然失去行蹤。


    曹書記直覺酈裕華的失蹤和陳天鶴有關,於是派人跟緊。


    跟了半個月,最近才有點眉目。


    “陳天鶴有一棟山頂別墅,戶名登記還是酈裕華,所以沒能盡早查出來。陳天鶴這半個月來去了山頂別墅幾次,每次待不到兩個小時,昨天晚上待了大半晚,中間離開過一次,我直覺不對就報警,不過我以為是吸毒,沒想到會是殺人毀屍。”


    曹書記一陣唏噓。


    陳天鶴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以為對方會栽在商業犯罪上,萬萬料不到他會殺了曾經的妻子。


    ***


    騰輝集團老總陳天鶴殺害原配妻子是大新聞事件,很快被報道得全國皆知,集團股票跌破發行價,再加上陳天鶴本人持股太多而陳青琉也在監獄,以至於集團沒有能站出來擔擔子的繼承人,集團更是搖搖欲墜如風中柳絮。


    這時便有人將目光投向陳驚璆,不良媒體堵在陳驚璆上下班的路上騷擾他、質問他現在是何感想,畢竟死的一個是他母親,另一個則是名義上的養父,他有沒有打算做些什麽等等。


    陳驚璆統統不予以回答,隻躲開記者。


    某天,陳天鶴的律師來電話,說陳天鶴提出想見他一麵的要求,陳驚璆第一反應是拒絕,但陳天鶴的律師說事關陳驚璆的身世以及陳天鶴身家財產的安排。


    陳驚璆對陳天鶴身家財產的安排沒太大興趣,但關於自己的身世,他不希望被當成什麽稀奇古怪的故事傳揚出去,因此答應赴約。


    盛明安正好有空,便陪他過來,在外麵等候。


    陳驚璆衝他笑笑,轉身卻麵無表情,眼瞳又黑又冷,裏頭什麽情緒都沒有,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


    目睹全過程的律師心一寒,直覺陳驚璆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見到陳天鶴,陳驚璆開口問:“關於我的身世,你們想說什麽?”


    陳天鶴目光陰沉,像一隻餓了幾天的禿鷲突然相中獵物。


    “我幫你查到你生父的信息,也會給你騰輝集團的股份,但你要幫我救出青琉。”


    陳驚璆露出嘲弄的笑:“你以為我看得上騰輝那點股份?”


    陳天鶴:“值幾百億。”


    陳驚璆:“集團老總攤上人命案,股票暴跌,沒那麽多了。”


    陳天鶴:“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騰輝集團隻要有個人出來帶領,再和我割裂關係,它就還是一個商業王國!還有,你就不好奇自己的生父?”


    聽到這裏,陳驚璆帶上玩味的表情:“你是發現自己快坐牢了,想替騰輝集團找接盤俠,順便安排好陳青琉的後半生……你以為沒人能拒絕騰輝集團的股份?”


    陳天鶴麵不改色:“我認為你是聰明人。”


    聰明人不會拒絕掉在手裏的巨大利益。


    陳驚璆這時想著如果沒遇到盛明安,如果還是以前落魄得狗一樣的陳驚璆,他會不會甘心為陳天鶴利用?


    答案是不會。


    律師此時打開文件袋,尷尬而震驚的打斷他們的對話:“陳先生,您沒看調查報告嗎?”


    陳天鶴不耐煩:“什麽調查報——”他看到律師手裏的陳驚璆生父的調查報告,怒氣再次上湧,狠狠揮手說:“不看!”


    律師委婉:“您還是看一看吧。”


    陳天鶴憤怒地奪過那幾張薄薄的紙張,一目十行看過去,直到末尾一行字:陳天鶴的基因型符合作為陳驚璆親生父係的遺傳基因條件,經計算,親權概率為99.99%。


    “什麽意思?”陳天鶴愕然。


    律師:“意思就是說,陳驚璆的生父是您,陳先生。”


    “不可能!”陳天鶴想也不想的否認,“酈裕華說過他不是我的孩子,他出生時,我鑒定過父子關係!”


    律師:“但這份也是鑒定了dna的權威證書,為防止出錯,分別在國內數家三甲醫院進行鑒定,報告都帶來了。”


    陳天鶴迅速搶過去看,看完後,整個人呆若木雞。


    “酈裕華騙我,她又騙了我……”


    陳驚璆表情漠然,眉宇間流露出一絲嘲諷、一絲不以為意,而反應過來的陳天鶴眼裏迸發出勃勃生機:“你是我的兒子!我的親生兒子!哈哈哈——”


    他回想陳驚璆白手起家也能和他打平手,頓覺陳驚璆天賦異凜,可惜從小沒有被好好教養、更沒有一個更好的起點,否則現在成就肯定驚人。


    曾經是陳驚璆此人帶來的屈辱和憤恨,此刻皆因一層血緣關係而變成了為人父的驕傲。


    陳天鶴抓著桌沿說:“驚璆,我是你親生父親!”


    陳驚璆抬眼,眼中毫無波瀾,漠然不已。


    “所以?”


    “所以?所以你是我兒子,你得認祖歸宗,繼承我的集團、我的事業!你現在是在怪我嗎?你不該怪我,都怪酈裕華,她為了報複我,竟然利用你來刺激我!我不是故意折磨你,你能理解的對吧?哪個男人能忍受養野種的屈辱?”


    “如果我不是你的兒子,我就活該有罪,活該為你們這對男女的感情錯誤買單?”


    陳天鶴訥訥無言,狐疑不定的觀察波瀾不驚的陳驚璆,心中一個念頭猛然閃過:“難道你早就知道——?!”


    陳驚璆傾身向前,大方承認。


    陳天鶴不敢置信:“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陳驚璆想了想:“大概是兩年前吧,我在首都偶遇酈裕華,那時心裏還對母親這個稱謂有一點朦朧的期待,當然期待慘烈破碎,因為她初見我的第一麵惡心吐了。”


    “我想,如果我是她和她出軌的情夫所生不至於惡心到見我就吐的地步,以她對你的厭惡,我想我是你兒子的可能性比較大。”


    “兩年前……”陳天鶴瞳孔緊縮:“兩年前你就知道,為什麽你不來找我?我、我可以彌補——”


    “誰會對一個十幾年來如一日的仇恨、迫害、毆打和言語侮辱自己的男人產生期待?”陳驚璆奇怪的看著陳天鶴,仿佛驚訝於他為什麽這麽激動。


    “就這樣繼續恨下去不是挺好?”


    陳天鶴澀然:“我……”


    陳驚璆:“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說完不等陳天鶴回複,陳驚璆起身就走,快步離開那令人窒息的空間,幾乎是跑起來的,跑出了看守所,看到陽光下紅色棒球服+緊身牛仔褲的盛明安,漂亮美好的盛明安,足以撫慰他心靈的不安和焦灼的痛苦。


    盛明安察覺到了什麽,心有靈犀般的回頭,“完事了?回家吧。”


    陳驚璆便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他大步走上前,伸手圈住盛明安,下巴擱在他的頭頂,像依賴信任的人類的大貓。


    “我沒想酈裕華死。”


    這跟陳驚璆有什麽關係?盛明安不解。


    “是我故意引酈裕華來津市找陳天鶴討回一半的財產,如果我不這麽做,她就不會死。”


    盛明安認真思索了一番,然後說:“這個因果很牽強,等於大西洋的颶風是亞馬遜森林的一隻蝴蝶製造的。”


    陳驚璆失笑,沉默半晌,嗅聞著盛明安衣服上洗衣液的清爽的味道,垂下的眼眸望著盛明安被金燦燦的陽光染得發光的頭發,還有頭發下白皙的脖子、通紅的耳朵。


    “陳天鶴是我的生父。”


    輪到盛明安沉默了。


    陳驚璆果然還是知道這個真相,他應該很難以接受吧。


    以己度人,盛明安也很難接受,他伸手環抱住陳驚璆,努力踮起腳尖想高過對方,幾十秒後平靜放棄身高差距過大帶來的不能完成的‘安慰方式’,改而拍陳驚璆的背。


    “別難過,你還有我和外公。”盛明安想揚起頭,“哥,下巴給你捏捏。”


    但是腦袋被陳驚璆的手按住,臉不得不埋在陳驚璆的肩膀上,盛明安聽到頭頂的陳驚璆說:“就這樣讓我抱一會,我心裏難過。”


    盛明安:“哦。”


    陳驚璆:“盛明安,你說點話安慰我……好不好?”


    盛明安的手掌觸碰著陳驚璆的後背,薄薄的布料擋不住觸感,灼熱的後背和繃緊的肌肉,全部通過掌心傳達到大腦神經,由此發現陳驚璆微微顫抖的動作。


    他心想,陳驚璆應該是不希望別人看見他難過至極的模樣。


    “好。哥……”


    盛明安看不見的陳驚璆,此刻揚著笑臉,因忍住力道而輕輕顫抖,卻被誤以為是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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