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嬌嬌並沒有太將仲獻玉的話放在心上,她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兩人間彼此的客套。


    實際上除了在雨中橋上相逢時,心中忽然漾起的悸動,寧嬌嬌如今已經平靜下來。


    現在想來,也許是煙雨朦朧,讓人眼前也迷蒙,錯將恍神認成心動。


    她所有的情緒都很淡,喜怒哀樂好似蒙上了一層紗,淺淺散散,如同夜深時聽聞窗外綿綿細雨,忽遠忽近,不僅旁人,甚至寧嬌嬌自己都會將其忽略。


    “家父冒昧讓寧仙子前來,實在打擾。”


    一聲紫色落雪衫的宣小姐親手為寧嬌嬌倒了杯熱茶,她的聲音很柔很酥,帶著一股天然嬌媚,並不做作,反而如絲珠管弦般悅耳,讓寧嬌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與薑北芙一道聽過的戲曲。


    婉轉動聽,又有愁緒萬千繚繞。


    “宣長老幫了我許多,宣小姐不必如此客氣。”寧嬌嬌接過茶,“也不必叫我什麽寧仙子,我名嬌嬌,宣小姐若是願意,叫我一聲‘嬌嬌’,或者‘寧姑娘’都可以。”


    對麵的紫衣女子點了點頭,唇邊漾開了淺笑,“那嬌嬌也不用一口一個‘宣小姐’來喚我,我本名宣狐秋,師長親友都喚我阿秋,嬌嬌若是願意,便也叫我一聲阿秋好啦。”


    兩人的視線於空中相遇,不約而同彎起眉眼。


    寧嬌嬌看著宣狐秋比常人更蒼白的臉色,心中大致有了猜測。


    宣狐秋大約是有些體虛不足之症的,隻是不知是何種病症,竟是讓如今勢力雄厚的月山狐族都束手無策,還將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寧嬌嬌一麵想著,沒有出聲,細細打量起了宣狐秋的容貌。


    她宣狐秋的生得極美,並非是五官有多精致完美,而是周身氣質獨特,既有女人味的嫵媚,又不讓人覺得豔俗,或許是帶著點病容的緣故,她的麵容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這股蒼白又為她平添了幾分神性。


    像是廟裏供奉的狐仙娘娘,媚而不俗,帶著一種奇異的寬和平淡。


    寧嬌嬌看不透,她思忖片刻,索性直白地開口,“我在月山恐怕待不了太多時日,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阿秋姐姐不妨直言,我若能做到定去完成。”


    宣狐秋見她這般慎重,笑著搖了搖頭:“不必如此嚴肅緊張,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想要托嬌嬌你幫個忙,將此物帶在芥子戒裏,待飛升後,將它交給上界的一位仙侍。”


    她一麵說著,一麵拿出了個什麽圓環狀的東西,寧嬌嬌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個花環。


    這花環大概做了有些時日了,上麵的花都不太新鮮了,無精打采地耷拉著,本該濃豔的色彩都褪色,花瓣的邊緣處還有些泛著黑,不過整體很完整,看得出來它的主人將它保存的極為精心。


    寧嬌嬌歪了歪頭,眼神在花環上繞了一圈,沒有直接伸手接過,而是抬眸看向宣狐秋,眸中流出些許困惑:“阿秋姐姐和宣長老好像都很確定我能飛升?到底是為何?”


    宣狐秋對著寧嬌嬌笑了下:“緣生鏡是不會出錯的。”


    寧嬌嬌道:“就怕萬一。”


    “沒有萬一。”宣狐秋搖搖頭,“嬌嬌你怕是有所不知,這緣生鏡原是藏在那九重天上的月落清河中的,乃是曾經天界帝君的寶物。那月落清河據說又與什麽……唔,好像是叫‘天外天’的地方相鄰,那天外天可厲害了,裏頭都是就不出世的聖君們,我聽我……我師兄說,那些聖君們,各個都很有本事,甚至能破開時空壁壘,穿梭於三千世界。緣生鏡終年受此等仙氣浸染,自然不是凡物,絕不會出錯的。”


    寧嬌嬌敏銳地注意到,當宣狐秋提起‘師兄’二字時,眼神空了一瞬。


    “既如此,倒是我多慮了。”寧嬌嬌問,“不知阿秋姐姐想要我把這花環交給誰呢?”


    聽聞這個問題,宣狐秋再次笑了下。


    這一笑又有很多不同,宣狐秋的眼神變得悠遠綿長,麵上的笑容卻是天真的,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活力,整個人都不同了,如同神廟中供奉的狐仙娘娘顯靈,活了過來似的。


    有那麽一瞬,寧嬌嬌甚至覺得,這位阿秋姐姐也沒有比自己年長很多,雖然麵容成熟些,內裏卻該是個和她差不多年歲的小姑娘。


    宣狐秋一手拿起花環,指尖在已經泛黑蜷起的花瓣上,像是想要觸碰,卻又不敢。


    她將花環遞到了寧嬌嬌手中,輕聲道:“勞煩嬌嬌替我將它帶給九重天中一位名叫咎伋的仙官,告訴他,別等我啦。”


    ……


    ……


    有宣家幫忙,婚宴的一切事宜都進行的很快。


    “大師兄,我覺得這件真的可以了。”


    寧嬌嬌生無可戀地站在太叔婪麵前,木著臉仍由對方打量,嘴上不忘棒讀著誇讚:“你看這件衣服色彩正紅,刺繡精致,就連衣裙上的鳳凰都是栩栩如生的,哇,多好看啊!”


    剛趕來月山的太叔婪還不等寧嬌嬌和他聊聊近日見聞,就不由分說地將她和柳無暇一道帶到了房內,‘嘭’得把門一關,直接將儲物戒裏的一堆喜服拿了出來,層層疊疊的錦繡如同晚霞落盡時染紅散在天邊的紅雲,幾乎將寧嬌嬌所在的客房堆滿。


    迎著寧嬌嬌充滿暗示和期待的目光,太叔婪打量了半晌,搖搖頭:“我覺得不行。”對著寧嬌嬌驟然垮掉的神情,太叔婪揚眉道,“這衣服刺繡精細,顏色倒是很正,可惜底色太紅,看著讓人無端”


    寧嬌嬌臉上終日未改的淡笑終於在太叔婪不講理的攻勢下碎裂,她怨念地看了眼以扇掩唇,正在扇後偷笑而不發一言的二師兄柳無暇,抽著眼角道:“可這已經是第三百五十七件衣服了,大師兄,你這些喜服我一天穿一件,都足夠能穿一年,總不見得讓我都試一遍吧。”


    太叔婪伸出一根手指在寧嬌嬌麵前搖了搖:“錯了。”


    “不是一年。”太叔婪慢條斯理地擺弄了下自己墨藍色廣袖上的褶皺,抬眸微微一笑,“這隻是我儲物戒中的三分之一罷了,若是都拿出來,起碼能穿四五年不重樣。”


    寧嬌嬌:“……”


    輸了,是她輸了。


    柳無暇終於繃不住笑了出聲,見門內兩人齊齊將目光投向了他,不等忽覺不妙的柳無暇溜走,就聽兩個聲音齊齊開口——


    “二師兄!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穿著件很好看?”小師妹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他。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想繼續試了。


    “二師弟,你是不是也覺得,小師妹值得更好看的嫁衣?”太叔婪眯了眯眼,含笑看著柳無暇,語帶威脅。


    言下之意,就應該繼續試。


    不過若是讓太叔婪由著性子來,恐怕能試到地老天荒,這婚宴都不用辦了。


    柳無暇:“……”


    他沉默了幾秒,先是轉向了寧嬌嬌,微微歎了口氣:“嬌嬌,這也是你大師兄的一片苦心,畢竟等你飛升之後,我們就很難再見了。”


    寧嬌嬌怔忪,搭在衣帶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將那嫁衣捏成了一團。


    分明是喜氣洋洋的紅色,如今看來竟變得無比沉重。


    這段日子,寧嬌嬌一直在克製自己的情感,她故意不去想這些必須麵對的未來,隻執著於飛升一事,可如今柳無暇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將她一直以來試圖掩蓋的事實直接戳破。


    “——所以你這次就聽大師兄的,多試幾件吧。”


    柳無暇對著寧嬌嬌眨了眨眼,語氣輕鬆道:“師兄們雖然沒有師妹你那麽好的天賦,但是想來最多再過個兩三百年,飛升上界也絕對沒問題了,這幾百年,就要勞煩師妹在上麵多等些時日了。”


    太叔婪立刻跟上,就在剛才的瞬間,他不知何時給自己一鍵換裝,又變成了那眉目肆意嫵媚的女子打扮。


    “師妹就聽我一次吧。”太叔婪掏出不知何處的帕子輕輕擦拭著不存在的眼淚,故意做作地拿腔拿調,“難得師兄準備了這麽多,就盼著能將小師妹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嫁。你想想,若是當場飛升,這衣裳是要穿到九重天上去的,千萬不能隨意,不然丟的是師妹的臉。這些衣服師妹能多看幾眼,我這做師兄的也高興了,若是當真沒一件合適的——”


    “你待如何?”


    房門發出輕輕的木板轉軸聲,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笑意和調侃。


    來者領口露出了鮮豔的大紅色——是裏衣的顏色,腰間係著藍色的衣帶外麵,罩著天青色薄衫,頭戴金冠,整個人像是一隻花裏胡哨渾身插滿了鮮花的開屏孔雀。


    “師父?!”寧嬌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向那人小跑而去,衣擺處渲起一片紅色的漣漪,“師父,你怎麽突然來了?”


    青雲子斜睨了她一眼,揚眉道:“徒弟都要成親了,我這個老家夥還不能出山走走嗎?”他一麵說這話,一麵走進屋內,掃了圈堆積成山的紅衣婚服,對著行禮的柳無暇擺擺手,又看向了太叔婪,嫌棄道,“見到為師也不知道行個禮?


    太叔婪似模似樣地拱了拱手,旋即小小地翻了個白眼:“您千裏迢迢來此,又是要做什麽?”


    青雲子卻不理會他,他走到那堆紅羅錦繡麵前,伸手捏了捏衣擺上的布料,觸手溫涼,緞麵上的暗繡在觸及陽光是驟然顯出了原本的模樣,可以想象,若是在燈火下穿著這身喜袍該有多麽好看。


    巧奪天工的設計,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青雲子顯然對自己大徒弟的性格十分了解,見此調侃道,“不錯嘛,難得見你們倆的大師兄這麽大方。”


    想起太叔婪之前那酷愛斂財的作風,寧嬌嬌沒忍住笑了出聲,柳無暇也彎起了唇角。


    既然青雲子來了,幾人也不再糾結衣物,而是一起圍到了青雲子的身邊,寧嬌嬌打頭陣,說了些自己這些日子的見聞,重點落在了無垢門先前鬧出的事上,太叔婪也補充了幾句後續收尾,柳無暇則是安靜地聽著,手下動作不停,沒一會兒,茶壺中的龍井香氣撲鼻,清雅的氣味扶平了一切的喧囂。


    “除去這些外,你們最近沒惹什麽事吧?”青雲子掃了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柳無暇身上。


    柳無暇搖搖頭:“一切安好。”尾音剛剛落下,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輕咳了一聲,含笑道,“除了大師兄之前差點又要對人一口一個‘醜東西’……”


    本來歪在庭前喝茶沒個正型的太叔婪一聽這話立刻起身,義正言辭地辯駁:“我沒有!”他頓了幾秒,發現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刷的一聲展開了折扇,彎起眼風情萬種地一笑,“師弟你可以不能冤枉我,這幾日都沒見著仲道友的影子,我怎麽可能罵人呢!”


    寧嬌嬌:“……”


    簡直是不打自招。


    寧嬌嬌無奈搖頭,也不知道大師兄對仲獻玉哪兒來的這麽大怨氣,似乎從那日到了月山開始,但凡兩人相遇,太叔婪對仲獻玉就沒個好臉色。


    師徒四人聚在一起總是有很多話可以說,或許是想到明天的事情,或許是喝了點酒,今日幾人的話都要更多一些。


    太叔婪晃了晃酒杯,道:“師妹飛升後,記得記下上界有什麽你喜歡的寶貝,到時候等我也上去,都幫師妹拿回來。”


    柳無暇撩起眼皮:“我看是你自己想要才是,別打著嬌嬌的幌子。”


    兩人一言一語互懟了幾句,平日裏柳無暇從沒有這麽多話,就連寧嬌嬌也沒想到他毒舌起來居然可以喝太叔婪不相上下。


    就在她聽得津津有味時,身旁的青雲子忽然‘呀’了一聲,一拍腦子,懊惱道:“忘了忘了,差點忘了。”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了什麽東西塞在了寧嬌嬌懷裏。


    “給你的。”青雲子道,“快看看,這件嫁衣絕對比你師兄選的好看!”


    青雲子說的沒錯。


    寧嬌嬌的指腹從手中的嫁衣上劃過,宛如被流動的溪水包圍,布料輕盈細膩的不可思議。


    一件可以稱得上絕無僅有、舉世無雙的嫁衣。


    嫁衣沒有完全展開,寧嬌嬌並看不清全貌,然而光是一眼都被攝住了心神。


    露在外麵的衣擺上繡著鸞鳳穿花的圖樣,似乎在衣角上零星墜著些掛飾,在昏黃的夜色中如繁星點點閃耀,青雲子輕輕抖開,就在裙擺處恰好是鳳尾,上麵的金絲像是被人融進布匹中似的,天然到看不出半點匠氣,散開時華貴又優雅,如鳳凰振翅,翱翔九天。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布料。


    ‘咣當’一聲,太叔婪的酒杯落在了地上,長長的廣繡被翻出濁酒沾染,一向最愛美甚至有幾分潔癖的他卻半點也不在意,兀自看著青雲子手中的嫁衣發愣。


    “……疏星織錦?!”太叔婪難以置信地開口,聽見這名字的柳無暇也僵在了原地,眸中同樣是驚異,他看向了青雲子,還不及開口,太叔婪已然飛快起身到了青雲子身邊,“你去空巫山闖了疏星陣?!你怎麽敢——”


    不對。


    太叔婪想,青雲子一直是極其理智的一個人,即便待他們這些徒弟是真的不錯,也絕不至於為了一幢虛假的婚事,孤身去闖那疏星陣。


    所以……


    “不是為師。”青雲子取笑道,“阿婪啊,你可沉穩些吧,你看看,都嚇到你師妹了。”


    太叔婪回過神,又恢複風流瀟灑的模樣,他扭頭看了眼不知何時皺起眉的寧嬌嬌,對著她搖了搖扇子:“是我心緒起伏太過,讓師妹受驚了。”


    寧嬌嬌眉頭皺得更緊。


    縱然兩人對話間有些不清不楚,但光憑那幾句話,寧嬌嬌也能猜出這條衣裙的價值不菲。


    “師兄口中的‘疏星織錦’是什麽?”寧嬌嬌沒有被他含糊過去,反而抓住了方才他脫口而出的陌生詞匯開始追問。


    一向口無遮攔的太叔婪這次倒是沒有開口,他斜眼瞥了眼青雲子的臉色,見他並不阻止,這才與寧嬌嬌講了起來。


    疏星織錦,是空巫山山魅守護的至寶,傳說空巫山上通九天,下至幽冥,而這織錦,則是空巫山山崖峭壁凝結了千萬年的日月星光而成。


    身披此物,白日可見星月,黑夜可現日光,且水火不侵,不腐不爛,傳說中上一塊凝結的疏星織錦被做成了戰甲獻給了天上一位女神君,伴隨她征戰四方,直至她自願隕落。


    寧嬌嬌敏銳地抓住了要點:“這般珍貴的東西用在這裏,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話出口後,寧嬌嬌發現似乎太過冷硬,抿了下唇,對著青雲子攤攤手,玩笑道,“您當著大師兄的麵給我,也不怕大師兄嫉妒得紅了眼?到時候我們可要私下相爭了。”


    太叔婪:“……”


    “倒也是誒。”太叔婪眨眨眼,若有所思,“那日後等我大婚,師父也千萬不可吝嗇才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加上個時不時打岔的柳無暇,小涼亭裏瞬間又變得熱熱鬧鬧起來。


    青雲子卻看出了不同。


    許是因為不是真正的大婚,寧嬌嬌內心很是平靜,甚至還能出言調侃,但青雲子卻看得分明,無論是唇邊的笑,還是彎起的眉眼,都沒有到達寧嬌嬌的心裏。


    她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地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情感。


    這樣的眼神,青雲子可太熟悉了。


    “好了,你們別打擾你師妹了,去去去,一邊兒去!”


    青雲子揮揮手,如同趕鴨子般將太叔婪和柳無暇趕出了房間,轉頭又癱在了椅子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著,耷拉著眼皮摩挲著自己腰間的玉墜子,對著寧嬌嬌挑起眉梢,“說吧。”


    寧嬌嬌迷茫道:“師父想讓我說什麽?”


    “那要看你想說什麽了。”青雲子摸了摸下巴,“比如你想問我的問題?亦或月山那宣老兒托你帶給我什麽東西……”


    這老狐狸果然已經猜到了。


    寧嬌嬌也不再隱瞞,先是拿出了之前宣狐秋在委托她“花環一事”後,贈予的那件寶物。


    “這也是一截鳳凰骨。”


    寧嬌嬌想起宣狐秋當時的神情,微微歎了口氣。


    宣狐秋的身體顯然已經無法支撐下去,全靠著這截鳳凰骨勉強維持著喘口氣,如今將東西給了她,寧嬌嬌幾乎都能想象到她的結局。


    青雲子不覺有異,他握著那截鳳凰骨微微出神,輕輕歎了口氣。


    他仍記得那時宣長老找到自己時滿目的蒼茫,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女兒竟被人害得差點殞身,一切僅僅是因為傳說中妖骨不詳的謠傳。


    那時青雲子第一次,主動將鳳凰骨送了出去。


    ……就像他也沒想到,居然這世上還會有人主動將鳳凰骨歸還一樣。


    “我的故事講完了,輪到師父你了。”寧嬌嬌舒了口氣,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茶,“那件嫁衣如此不凡,師父到底是怎麽得到的?”


    這話聽起來像是質問,隻是配上寧嬌嬌那雙澄澈幹淨的眼眸,已經她微微抿起的唇,青雲子輕而易舉地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這件嫁衣如此不凡,師父你為了得到它,可有付出什麽代價?


    代價是有的。


    但卻不是青雲子付的。


    “這件嫁衣,是我的一位朋友托我帶給你的。”青雲子半闔著眼睛,似真似假地說道,“這不是人家為了賀你新婚嘛,於是找了找家中物什,好不容易翻出來個好東西,托我給你送來了。”


    寧嬌嬌擰著眉,她先想到的是薑北芙,可薑北芙已經親自將贈禮送到了她的手中,而後又想到了鴻蒙仙府的師姐妹,可是她們應該尚且不知此事才對……


    哪怕是仲獻玉,也已經送了一對碧玉鐲作為賀禮。


    不過既然是“家中物”,那也許是宣長老托人所贈?


    這麽一想,寧嬌嬌便道:“宣長老太客氣了。”


    青雲子揚眉:“誰說是宣老兒送的了?”


    迎著寧嬌嬌滿目疑惑,青雲子搖了搖頭。


    “不急,你總會知曉的。”


    ……


    ……


    也不知為什麽,這句話一直繚繞在寧嬌嬌的心間,可直到她換上了那件嫁衣,也還是沒想通這到底是何人所贈。


    “寧師妹。”


    清冽的嗓音如春風拂柳,仍如往常一樣,可這一次好像又比以往多了些道不清的情緒。


    早已穿戴整齊的寧嬌嬌驀然回首,那抹蒼白的身影便撞入了她的眼眸。


    心頭像是被一陣風吹開,寧嬌嬌怔在了原地。


    她本是在看風景的。


    布置好的“喜堂”在山頂最高處,宣長老堅持要等到特定的時候才舉行儀式,寧嬌嬌不願呆在那裏,也不想回山腰處,便到了山頂最僻靜的地方。


    算算時候,其實寧嬌嬌也該回去了。


    但她沒有動。


    清風吹拂而過,散去了若有若無的陰霾,入目所及不遠處是蒼山霧靄,今日的白雲格外厚重,壓得很低,絲絲縷縷的如同傳說中的仙霧一樣,仿佛特意等候於此,要來接引什麽人一般。


    “仲師兄怎麽來這兒了?”掩飾住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訝,寧嬌嬌輕巧地帶過了話題,也不知為何,分明該回去的她偏偏停下了腳步。


    仲獻玉似乎也沒想好如何回答,他摩挲了下指尖:“我來看看你。”


    這句話說完後,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微風卷起寧嬌嬌的衣袖,似乎要將她向下拉扯,仲獻玉像是也意識到了這點,他垂著眼簾,含笑開口:“當時就覺得你穿這件喜服,一定會很好看。”


    寧嬌嬌總覺得這句話似乎有些古怪,但也沒多想,隨口客套了幾句,便打算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刹那,身後忽然又傳來了一聲——


    “嬌嬌。”


    寧嬌嬌聽見那白衣公子這麽說到,語調不複往昔那樣盡在掌握之中的不急不緩,上揚的尾音有幾分短促,像是被一堵通天高牆堵在其外的風,戛然而止。


    “我就知道,你穿嫁衣的模樣應該是極好看的。”


    寧嬌嬌知道自己不該放在心上,也不該停下腳步。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猛地回頭,就聽那人唇邊帶著笑,然而他那雙本該如夜般深邃的眼眸,不知何時已褪去了所有光芒。


    種種思緒在寧嬌嬌腦中驟然爆開,她幾乎有幾分語無倫次,連語序都有些顛倒:“——所以嫁衣是你所贈?!你不必、不用……”


    她太過著急,亂了心神,連稱呼都變了樣子。


    偏偏如此,還多了幾分鮮活。


    “有必要。”仲獻玉打斷了她的話,神情又恢複了一貫的溫潤從容。


    他笑了起來,隻是那雙眼卻無端地空洞。


    “嬌……”仲獻玉頓了頓,改口道,“寧師妹值得最好的。”


    咚——咚——咚——


    遠處代表著吉時的鍾聲響起,古樸厚重,驚起飛鳥四溢,幾近沒過心跳。


    寧嬌嬌知道自己該回去的。


    但或許是那鍾聲太響,竟是遮過了眾生相,讓她眼底獨獨映襯出了唯一一人。


    “仲獻玉,你……”寧嬌嬌不知該怎麽說下去。


    你知不知道這一切隻是一場戲?你知不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你知不知道,哪怕你真的找來了這人世間最珍貴的布匹,所做成的嫁衣與我而言也是無用?


    你……又為何要如此呢?


    寧嬌嬌想不明白,卻執著地想要問個清楚。


    然而就在寧嬌嬌開口的那一刻,霧靄盡數散開,道道金光從天空中徑直而下,齊齊聚集在了山頂處,山頂瞬間大亮,光芒萬丈,分明是白日,卻硬生生將別的地方映襯地如同黑夜,唯有那一處,是所有日月星光的匯集。


    在光芒聚集地那一刻,寧嬌嬌整個人像是踏在了雲端之上,腦中的所有思緒頃刻間化作雲煙,一瞬間又再次聚攏,所有失去的、模糊的、本該記得的、理應忘記的記憶——


    她全部想了起來。


    一時間九重天上似有沉寂已久的鳳鳴隱隱傳來,巨大的威壓從更高處一點一點壓下,修為低的小仙甚至控製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哪怕修為高如鴏常,竟也被這威壓逼迫地從本該完美的夢中醒來,滿目驚詫,他喃喃自語:“這是天外天的聖君功德圓滿,渡劫歸來?”


    與他抱有同樣思想的自然還有其他人,哪怕是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麽的小仙官,也能發現這時的靈氣極其之濃厚,好似連一向無情的天道都在慶祝什麽似的。或是好奇,或是逐利,或是其他種種思緒,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往同一個地方而去——


    連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正是應了那句話。


    ——聖君歸來,萬仙朝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身修的是無情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神仙寶貝派大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神仙寶貝派大星並收藏替身修的是無情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