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仲獻玉還是還是被鴻蒙仙府的人帶走了。


    一來是鴻蒙仙府人多勢眾,尤其還有那幾位長老坐鎮,向來在修仙界地位超然,哪怕最後擎天門的人趕來也不敢招惹,隻能唯唯諾諾地應聲。


    至於這第二個原因嘛……


    就是渾身是傷、陷入昏迷的仲獻玉死死地抓著了寧嬌嬌的袖子,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


    “那小子真不是個好東西。”


    寧嬌嬌剛從室內走出,便聽見自家師兄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轉過臉,便見太叔婪與青雲子正站在院子裏。


    “小師妹好心救他,他卻抓著師妹的手不放,嗬,居心叵測。”


    寧嬌嬌冷靜道:“師兄,是袖子。”


    “哦,是袖子——”


    太叔婪難得卡了殼,頂著青雲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微笑轉過身,果然對上寧嬌嬌麵無表情的臉。


    嘖,自從修了無情道的功法後,小師妹不笑時,周身氣質可真是愈發冷淡了。


    “那小子肯鬆手了?”太叔婪挑眉道。


    並沒有鬆手,鑒於他還受著傷,寧嬌嬌也不好硬扯,最後還是忘鳶師叔做主,直接將寧嬌嬌的袖子割了下來,索性讓已經昏迷青年握著。


    也不知他一個神誌不清的人,是如何還能有這樣大的力氣的。


    孤注一擲得好似如此便能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也虧了他抓住的是寧嬌嬌裏衫的袖子,有寬大的內門弟子袍遮著,倒也讓人看不出什麽端倪。


    寧嬌嬌想起青年渾身是血的模樣,於昏迷中仍不安穩的模樣,垂下眼:“鬆開了,眼下忘鳶師叔與靜禾師兄正在內裏為他治療。”


    忘鳶是這次一道來的長老,而靜禾則是和潤峰元音真人的弟子,在修仙界也是極為出名的醫修。


    有他們二人在,想必那被帶回來的青年應該無大礙了。


    青雲子老神在在地從座位上起身:“我也去看看。”


    畢竟是寧嬌嬌帶回來的人,他這個當師父的也不好什麽都不做。


    寧嬌嬌當即道:“多謝師父。”


    青雲子不在意地擺擺手,見寧嬌嬌臉上有幾分闖了禍不安,微微一笑:“別放在心上,說不定是因禍得福。”


    語畢,也不管兩人聽沒聽懂,轉身向著室內而去。


    背影無比灑脫,光看這模樣,倒真像極了第一宗門的大長老。


    太叔婪眼神順著青雲子背影而去,見著裏間的門開啟又關上,才慢悠悠地開口:“扯著你袖子和抓著手也沒什麽區別,登徒子的胚子罷了。”


    竟是還在糾結之前抓著寧嬌嬌衣袖的事兒。


    寧嬌嬌哭笑不得,緊繃的心情也被這一句話打破:“不過一時情急罷了。”


    “反正我覺得那小子看著就不像什麽好人,擎天門的弟子啊……”太叔婪不屑地輕哼了一聲,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是那青年被救回來時滿臉血汙,即便是離他最近的寧嬌嬌都未曾看清過他的五官,也不知太叔婪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又哪兒來的這麽大怨氣。


    她頗有些好奇的問了自家師兄這個問題。


    對此,太叔婪隻用了兩個字總結“舊怨”。


    寧嬌嬌想起了閉關前太叔婪提起的‘泥月’之別,隱約有幾分揣測,便沒有追問,反倒是太叔婪主動開口:“還記得你我初見的場景嗎?”


    “記得啊。”寧嬌嬌故意拉長了語調,覷著眼看著太叔婪,怪模怪樣的叫了聲,“蘭妹~”


    太叔婪彈了下寧嬌嬌的額頭,繃著臉道:“沒大沒小。”兩人對視,寧嬌嬌努力憋著笑,最後反而是太叔婪自己沒忍住,率先笑了出聲。


    隨著這笑聲,原本冷凝沉寂的氣氛頓時鬆弛下來。


    “我當日去那兒,一來是想取回一樣東西,二來是覺得齊霄那小子雖然腦子有些問題,可皮囊還是不錯。”


    寧嬌嬌回憶了一番,認同的點了點頭。


    畢竟是擎天門門主之子,這麽多年用上好的丹藥、功法、器寶堆著養大,醜也醜不到哪兒去。


    “——所以打算將東西找到帶走後,將那小子的皮剝下來,也算作是一件收藏,等齊靜天過壽時,也好作一份賀禮送上。”


    寧嬌嬌:“……”


    人家爹過壽您送兒子的皮。


    怕是當場要紅白事一起辦了。


    果然,寧嬌嬌想,自己就不該指望自家大師兄的腦回路正常。


    太叔婪難得能見寧嬌嬌臉色變換,也覺得有趣,於是繼續逗她:“不問問我,當日去,是要找什麽東西嗎?”


    找什麽東西?寧嬌嬌思索半日也沒想出答案,隻能搖了搖頭。


    “世人皆知,擎天門門主齊靜天有一顆舉世無雙的血色鳳凰眼,能辨正邪,能占來日。”


    鳳凰眼,閉關前太叔婪的那些話,以及方才自己一路上偶爾聽見的幾句“風月往事”……


    種種線索串聯,寧嬌嬌倏爾抬起頭,似乎明白了什麽。


    日夕下沉,昏黃的光線被屋簷遮蔽,隻在門縫中露出了些許薄薄的日光,淡得像是層透明的紗。


    “師妹應該已經猜到了。”


    太叔婪收起笑容,淡淡道:“是從我母親那裏得來的。”


    至於他母親的結局,太叔婪沒有說下去,可寧嬌嬌想也知道必定不會好。


    “齊靜天用我母親的死煉就了這血色鳳凰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厚的臉皮,才能像如今一樣心安理得娶妻生子,還將那鳳凰眼作為珍寶展出。”


    太叔婪當然是心中有怨的。


    不止對齊靜天,甚至還在怨他的母親。


    所謂情愛究竟是什麽呢,竟然能讓人心甘情願的為其生又為其死,甚至再不顧念世上的親人。


    太叔婪不知道答案,他隻知道,這世上唯有修為與金錢才能決定一個人的地位。


    “你皺眉做什麽?”太叔婪狹長的狐狸眼一掃,便看見寧嬌嬌輕蹙起來的眉頭,反倒是笑了,“不過是一段往事罷了,我都不在乎了,你怎麽還糾結起來了?”


    寧嬌嬌搖了搖頭。


    她在想,大師兄到底知不知道,關於鳳凰眼的這場風波是由他們的師父青雲子引起的?


    寧嬌嬌猶豫了一瞬,還沒想好該如何開口,就見裏屋呃雕花木門再次打開,穿得花花綠綠的青雲子和忘鳶從裏麵走了出來。


    “裏麵的孩子已經無事了,隻是身上鬼氣太重,尚未醒來。”忘鳶想起那些傷痕,聲音都冷了些,“擎天門實在下手太重了,恐怕那孩子是得罪什麽人了。”


    青雲子點點頭:“眼下先留靜禾看著,等那小子醒來後,倒是有些事還要問問。”


    忘鳶點了點頭,她已知曉裏屋之人的身份,心中當然是有些偏頗的。


    她平生性格最是寬和惜才,如今見好好一個驚才絕豔的劍修竟然能被那擎天門磋磨至此,連帶著對擎天門的感官更差了些。


    從上到下的做派,實在令人反感。


    果然,弟子還是自家的好。


    這麽想著,忘鳶對寧嬌嬌和太叔婪的笑容愈發溫和。


    “我先回去看看那幫小子,兩位師侄若是有事,隨時可來尋我。”


    送走了忘鳶,三人齊齊出門,太叔婪沒忍住,懶洋洋道:“禍害遺千年。”他轉頭看向寧嬌嬌,“那小子一看就不懷好意,即便他行了,師妹也千萬不要去看他,晾著段時間最好。”


    寧嬌嬌忍著笑,她想不明白自家師兄怎麽會對那青年有如此大的惡意,不過聽見人沒事,她已經放下心來,為了安撫大師兄,也就同意了。


    此時,三人已經離開了這件空房,到了隔壁青雲子的屋內。


    一如既往的五彩繽紛,連帶著浮動著好聞的香氣。


    “來來來,磨蹭了這麽半天了,快來吃點東西。”


    青雲子大手一揮,桌上便放滿了清酒靈果。


    顯然,這架勢是要詳談了。


    無需青雲子動手,自覺做錯事的寧嬌嬌分外乖覺地起身給師父倒了酒。


    “說起來,乖徒兒你是怎麽想到要去那擎天門後山的?”


    青雲子接過酒杯看向自己的小徒弟,迎著對方困惑的目光,慢悠悠道,“那裏算是擎天門的禁地。”


    聽了青雲子的話後,寧嬌嬌的第一反應便是她被人算計了。


    畢竟從鴻蒙仙府的布局來看,所有的禁地都是有陣法限製阻擋的,即便擎天門無法與鴻蒙仙府相提並論,但既然是‘禁地’,又哪裏會這麽大喇喇地敞開供人隨意進出呢?


    而她今日甚至沒有動用任何靈力,僅僅是閑逛,便輕易進了後山,像是有人早就將一切安排好了,特意空出了時間,好讓人可以隨意進出似的。


    寧嬌嬌沒有半點隱瞞,原原本本地將自己的去往後山的經過講了一遍。


    “本來還想探聽下擎天門的消息,再看看能不能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天才劍修。”寧嬌嬌頓了幾秒,難得有幾分不好意思,“誰知道陰差陽錯到了後山。”


    之後的一切便順理成章起來,寧嬌嬌平生最厭惡有人恃強淩弱,要殺要剮也該用正當手段,可那王橫顯然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就差把“小人得誌”寫在臉上了。


    不過自己倒也不是完全沒錯。


    “弟子今日衝動了。”寧嬌嬌對著青雲子乖乖認錯。


    青雲子不動聲色道:“錯在何處?”


    “尚未來得及查明原委,便貿然出手,何況對方還是擎天門弟子,此舉極易給師門惹來麻煩。”


    當時那青年倒在血泊離得場景實在太慘,身上幾乎可以見到白骨的傷痕,以及那垂下眼的眼睛,實在令寧嬌嬌難以忍受。


    即便是天大的罪過又如何不能公開審判,反倒是令人刻意折辱呢?


    青雲子一眼便看穿了寧嬌嬌的想法。


    他這個弟子確實有趣,雖說修的是無情道,可竟是隱約有幾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意思在。


    對世間一切未作惡的生靈都抱著美好的期待及憐憫,孰能說清,這究竟是多情還是無情呢?


    難得的,寧嬌嬌這模樣讓青雲子想起了曾經幾個老朋友。


    他想起屋內那個死死抓著寧嬌嬌袖子的青年,緩緩道:“你確實該罰。”


    太叔婪立即皺眉,青雲子斜著眼看他:“阿婪似乎有異議?那不若你來替你師妹受罰?”


    “懲罰也不多,就罰你叫出五件上品符籙——”


    “咳,一人做事一人當。”太叔婪臉上立刻帶上了虛假的笑容,瞬間變卦,“既然師妹有錯,師父還是去罰師妹吧,也好讓她長長記性,以後別再意氣用事。”


    寧嬌嬌:“……”


    青雲子:“……”


    迎著兩人的目光,太叔婪神情十分坦蕩。


    開玩笑,他可是太叔婪。


    婪者,貪也。


    能省則省,沒有人能用虛假的借口從他手上坑到東西。


    沒有人。


    青雲子懶得在理自己這個極其有錢也極其摳門的徒弟,他給自己麵前的酒杯滿上,輕巧道:“不過這一次,你倒也沒救錯人。”


    寧嬌嬌道:“師父已經清楚那人的身份了?”


    “不止是我,你也知道他。”青雲子慢吞吞道,“我和你提起過,擎天門近幾年出了個天才,最擅使劍。”


    這下不止是寧嬌嬌,就連太叔婪的臉色都變了變。


    “師父的意思是——?”


    青雲子點了點頭,一錘定音:“他就是那個天才。”


    “理論上,還是齊靜天的義子,仲獻玉。”


    ……


    “你說什麽?他被人帶走了?”


    齊靜天剛從宴席上回來,便聽見這個消息,驚怒交加,當即拍碎了手旁的木桌,巨大的威壓籠罩著跪在底下的弟子,嚇得對方兩股戰戰,幾近顫抖。


    “誰帶走了他?!”


    “回門主,是鴻蒙仙府的人。”


    鴻蒙仙府的人。


    齊靜天深吸了一口氣,想起這次鴻蒙仙府派來的兩個實力雄厚的老家夥,心知無論是哪個,自己都惹不起。


    甚至可以說,這兩人隨便拎出一人,便是集齊擎天門所有的力量,最多也隻能勉強抗衡。


    畢竟其中一位可是據說已經飛升了的女仙,而另一位,更是修為高深到沒人探測到他的底細。


    即便不是神仙,八成也是哪位遠古大能留下的血脈。


    倘若是別的弟子也就罷了,即便真的當做萬物送出去,倒也無甚不可,隻不過那可是仲獻玉。


    齊靜天當時耗費心神,占出來的最後一個關於玄羽鳳凰的卦象,直指仲獻玉。


    故而他才費盡心思拉攏了對方,可誰知對方始終態度淡淡,即便被他收為義子,也並未表露出親近之意。


    後來,他偶然在練武場聽弟子談論起“錦上添花”與“雪中送炭”的區別,心生一計。


    既然對方軟的不吃,那就不怪他使用強硬手段了。


    本來齊靜天想的很好,假裝做出鳳凰眼丟失的樣子,再將仲獻玉丟入那“鬼門”罰上一罰,最後再做出自己全然相信他的樣子,將他放出來,大不了隨意處罰幾個小弟子讓他出出氣。


    這樣以後,自己與他必然更加親近,那傳說中鳳凰骨的下落,也能夠套出來。


    齊靜天不曾想居然會出現這樣的差錯。


    仲獻玉居然被鴻蒙仙府的人救走了?!


    他陰沉著臉,心中有了計較,對著下麵的弟子問道:“將當時欺辱仲獻玉的弟子如今在何處?”


    “王橫……王橫師兄現在與齊師兄在一處練武。”跪在下麵的弟子瑟瑟發抖道。


    齊霄……


    齊靜天轉了轉眼睛,忽然想起了什麽,吩咐道:“將他們兩人一道帶上來。”


    聽說鴻蒙仙府出了個心性極佳卻毫無靈骨的弟子。


    齊靜天眯了眯眼,心想,說不得這位小弟子也是身懷珍寶啊。


    ……


    擎天門發生的一切,鴻蒙仙府並不知曉。


    或者說,即便知曉了,按照鴻蒙仙府的性格,也不會在意。


    “你要走了?”寧嬌嬌原本正在看飛舟上養著的花草,此時轉過身,望向了來向自己辭行的青年。


    因著鬼氣與魔氣都被引入體內,青年的麵上也有魔紋疤痕,幸而得到了忘鳶與靜禾合力治療,才總算沒出什麽大事。


    然而即便如此,臉上的疤痕也要過些時日才好。


    忘鳶長老向來惜才,也從青雲子處知道了大致情狀,便贈予了青年一副勾金麵具遮擋。


    好巧不巧,麵具上描繪著的卻是與青年本人大相徑庭的惡鬼圖樣。


    寧嬌嬌一眼便被這個麵具吸引:“怎麽帶著麵具?是傷還未好嗎?”


    “尚有魔紋未消。”仲獻玉抬眼,聲線清冽又溫和,“怕出門嚇到人,於是帶上了這幅麵具。”


    寧嬌嬌莞爾,知道對方有心結再次,故意玩笑道:“我倒是覺得這麵具上的圖案,沒準真比你臉上的魔紋嚇人。”


    她在出言安慰我。


    仲獻玉抿唇,緊緊地捏著指尖,生怕泄露出了些許歡喜,惹來對方厭煩。


    他就這麽看著對方,隔著麵具,又隔著花海,像是要把粉裙少女的模樣刻在心底。


    寧嬌嬌覺得有幾分古怪,倒也沒多想,隻以為對方是在記人,坦蕩蕩地站在那裏,仍由他回望。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開口,氣氛忽得安靜了下來。


    “當日之事,多謝道友出手相助。”


    “不必謝我。”寧嬌嬌想起當日的情狀,搖搖頭,“我來得太晚了,你的傷也是忘鳶師叔和靜禾師兄治的,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麽。”


    想了想,她唯一做的,就是當時出麵,將那王橫擋下了。


    仲獻玉垂下眼,對著寧嬌嬌拱了拱手,輕聲道:“能遇上道友,已經是我的緣分了。”


    “倘若不是當日道友出手,便沒有後來的那些事……那樣的話,在下都不知能否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了。”


    說道最後,仲獻玉沒忍住,唇邊溢出了一絲淺笑。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如碎玉擊泉,清冽中又透著溫柔,尤其是配上他溢出的輕笑,宛若春風拂麵,極容易讓人升起好感。


    寧嬌嬌也不例外。


    她確實覺得青年不錯,即便受盡了磋磨,卻也沒有怨天尤人,哪怕帶著惡鬼麵具,卻也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光風霽月的溫潤。


    這樣的氣質又與師兄柳無暇全然的溫和不同,若說柳無暇溫和守禮,更像是凡間的一位青衣書生,那麽麵前的青年則更像是不露聲色的上位者。


    寧嬌嬌對人的情緒很明顯,之前青年醒來後,她也和青雲子一起過去看了一眼,自然能感受到仲獻玉溫潤下來包裹著的疏離。


    哪怕在傳言中,這位被譽為“千年一遇”的天才劍修所獲得的形容詞,也都是清冷孤絕,待人接物淡漠疏離的如同寒冬之雪。


    卻不知他為何獨獨對自己這般親近。


    寧嬌嬌不甚在意的想,大概是因為自己幫了他的緣故吧。


    “我與那王橫有仇。”寧嬌嬌並不介意告訴仲獻玉自己的往事,反正過了明日,也該人盡皆知。


    兩人一邊向飛舟的入口走去,一邊說著話。寧嬌嬌並沒有當回事,略提了幾句,故而忽略了仲獻玉在那一瞬間愈發寒冷的眼眸。


    “不過你也說了,相逢便是有緣。”寧嬌嬌側首,對著青年道,“既然如此,也別總是‘道友’‘道友’的叫我了。”


    麵具下的仲獻玉清淺一笑,原本眸中的寒意煙消雲散,望向寧嬌嬌的眼盛滿了單純的歡喜。


    倘若有擎天門的弟子在此,定會驚詫萬分。


    就連獲得被門主收為義子殊榮時,都未曾笑過的仲獻玉,光是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裏,笑容已經超過了在擎天門的所有日子。


    手指都有些不受控製地痙攣起來,仲獻玉抑製住心底更比之前還要劇烈的心跳,啞聲道:“那在下便要唐突詢問道友的姓名了。”


    “我姓寧,叫寧嬌嬌。”寧嬌嬌眼神掃過手邊的花兒,不甚在意道,“你若願意,也和我師兄一樣,叫我一聲‘寧師妹’好了。”


    [——雖然唐突,但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姓名?]


    [——我叫寧嬌嬌。]


    腦中忽然閃過更多的畫麵,遠比之前在昏迷時所記起的畫麵還要多。


    “寧師妹。”仲獻玉將聲音放得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麽美夢,“既然如此,寧師妹也稱我一聲師兄罷。”


    聲線帶著幾分沙啞,像是在壓抑著什麽即將破土而出的情感。


    ——寧嬌嬌。


    仲獻玉默念這個名字。


    他當然知道自己身上很有幾分奇異之處,隻可惜如今不過能想起片麵,而所有的畫麵,皆有麵前的女子在。


    花燈人海、常花麵具、被她舉在手裏的糖葫蘆,還有無數次的、她對著自己露出的燦爛的笑。


    這些畫麵從仲獻玉有意識起,常在他夢中出現,起初隻是模糊的一團,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清晰,而在遇見了粉裙少女後,那畫麵才終於得以補全。


    仲獻玉想,也許那便是自己和她的前世。


    從小到大,仲獻玉都對外界的愛恨並沒有太大感觸,而現在,唯獨在想起寧嬌嬌——哪怕隻是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都會覺得無比歡喜。


    唯獨是她。


    仲獻玉想,他們兩個確實是有緣分在的。


    寧嬌嬌不過是隨意走走,就走到了擎天門的後山,偏巧又遇見了狼狽不堪的他,甚至在自己阻止後,仍是出手將他救下。


    或許這些也能說明,自己在她眼中亦是不同的?


    “你是要回擎天門嗎?”


    仲獻玉的思緒驀然被這道聲音打破,他回過神,才發現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的麵前,那雙澄澈的眼眸毫不掩飾其中的好奇。


    “他們那般對你,你還是要回你的宗門嗎?”


    仲獻玉頷首,他走在少女身邊,還未開口,便輕易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氣。


    是常花。


    在無人看得見的地方,白衣青年紅了耳根。


    胸腔內的心髒從未如此強烈的躍動過。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沒有人知道,從小到大,‘劍道天才’仲獻玉最喜歡的東西,除了手中能夠護衛自己的劍,就是凡塵最為常見的常花了。


    哪怕遇上再令人煩悶的事情,隻要看到常花——無論是漫山遍野,還是獨獨的一朵,仲獻玉都會平靜下來,隨後便會心生愉悅。


    因而,他如今也很習慣,隨身帶著些有著常花的佩飾。


    現在鼻尖繚繞著來自身邊少女身上的香氣,恍惚中甚至讓仲獻玉產生了一股錯覺,覺得好似自己已經將她擁入了懷中。


    “……況且你傷還未好,如此一來,你回去豈不是又要被那王橫欺辱?”


    仲獻玉回過神,對上少女的目光,莞爾一笑。


    “不會的。”他道,“我不過是回去解決一些事,很快……很快就能回來。”


    得到她的關心,仲獻玉心中愈發雀躍起來,當即做出了保證。


    殊不知,寧嬌嬌根本沒有多想‘回來’的含義。


    說實話,她對仲獻玉之後如何並不太在意,方才不過是出於對青年遭遇的惋惜,才多問了一句。


    分明是千年難遇的天才,卻偏生被擎天門磋磨,遭此坎坷,實在令人歎惋。


    早在將他帶回來當日,青雲子便與寧嬌嬌提起過,仲獻玉是擎天門門主齊靜天的義子,隻不過齊靜天也不是真心,似乎是對仲獻玉身上的某些秘密有所圖謀。


    青雲子說得並不詳細,寧嬌嬌當時心裏存著事,也沒多問。糾結再三後,反倒是提起了太叔婪母親的事,隱約有幾分擔憂。


    那日青雲子對上小徒弟擔憂的目光,實在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怪我沒說清楚。”青雲子失笑,恰好遇上了太叔婪剛與玄天門的人比武回來,索性拉住他,“來來來,與你師妹解釋一番原委。”


    寧嬌嬌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玄羽鳳凰的骸骨分散在人世,曾出現過有一小部分是寄宿在人身上的,而被它寄宿的人,成年後情緒激動之時,腕上會有一道小小的黑色焰火的印記。


    最初這標記被人認為是不詳之兆,甚至出現過有人因恐懼,直接將那一家全部滅門的慘劇,還是後來青雲子站出來,證明得到印記的人是天生適合修仙之人後,才慢慢將沸騰的驚懼平息。


    隻不過,這之後又惹人動了邪念,發現將鳳凰骸骨寄宿在人身上後再次取出,反而更會有助於修煉,出於不想讓故友的屍骸淪為紛爭,青雲子才起了要收集鳳凰骸骨的念頭。


    世間紛擾,左右不過是一個“利”字。


    可除去利益之外,終歸還有情義尚存。


    “寧師妹送我到此處即可。”


    仲獻玉停下腳步,看向了身邊穿著白袍粉裙的女子,微微一笑。


    此處已經是鴻蒙仙宗飛舟的入口處,來來往往也有些弟子,或明或暗,不少都在打量站在的那對璧人。


    一男一女,皆著白衫,男子的容貌有麵具遮擋,看不清晰,可女子的容貌卻是分外清楚。


    精致無比的眉眼,微微上揚的唇角,以及那雙分外明亮幹淨的眼。


    如若不是礙於此處是鴻蒙仙府的地界,怕是那些人早就按捺不住,要上前搭訕了。


    寧嬌嬌停下腳步,對著帶著惡鬼麵具的白發青年道:“仲師兄一切小心。”


    仲獻玉彎了彎眉眼:“好。”


    白衣青年在寧嬌嬌的注視下離去,卻又在少女轉身時,驀然回首。


    隔著重重人海,隔著日光樹影,隔著世間的一切喧鬧,隔著日升月落的千秋歲月。


    他在回望。


    就連仲獻玉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卻偏偏就是這般眷戀。


    不見她時,尚且不覺。


    而在見了她之後……


    仲獻玉牽起唇角。


    不多時,他回到了擎天門的地界,掃了眼今日見他分外諂媚的弟子,仲獻玉覺得無趣,漠然道:“帶我去見門主。”


    在見了寧嬌嬌之後,仲獻玉才發現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讓她離開身邊。


    既然如此。


    那就將一切障礙鏟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身修的是無情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神仙寶貝派大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神仙寶貝派大星並收藏替身修的是無情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