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不忘饑


    公子重耳逃難的事,說來話長,得先從他父親晉獻公說起。


    晉獻公跟夫人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太子申生,女的就是嫁給秦穆公的那個大閨女。夫人去世以後,晉獻公娶了兩個夫人,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叫重耳,一個叫夷吾。後來晉獻公又娶了兩個妃子,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叫奚齊,一個叫卓子。這樣,晉獻公前前後後娶了五個女人,生了五個兒子,就是申生、重耳、夷吾、奚齊、卓子。家裏的事就夠煩的了。


    晉獻公到了年老的時候,糊塗到了家。為了向年輕的妃子討好,要把小兒子奚齊立為太子,他就聽了妃子的話,殺了太子申生。太子一死,重耳和夷吾分別逃到別的國去了。晉獻公聽說他們哥兒倆跑了,就認為他們是跟申生一黨的,立刻派人去殺那兩個公子。可是夷吾早已跑到梁國[


    在陝西省韓城西南],重耳跑到蒲城[ 在陝西省蒲城縣]


    。那個追趕重耳的叫勃鞮[ti],一直追到蒲城,趕上重耳,拉住袖子,一刀砍過去。古人的袖子又長又肥,勃鞮隻砍下了重寫的一塊袖子,可給他跑了。


    重耳跑到狄國[


    在河北省正定縣]


    ,就在那邊住下了。普國有才能的人大多數全跑出來去跟著他。其中頂出名的有狐毛、狐偃[yǎn]、趙衰[cui]、魏犨[chou]、狐射姑[狐偃的兒子;射yè]、顛頡[xié〕、介之推、先軫[zhěn]這些人。公元前651


    年,晉獻公死了,晉國起了內亂,奚齊和卓子先後做了國君,都給大臣們殺了。接著秦穆公幫助夷吾回國做了國君,就是晉惠公。晉惠公跟秦國失和,屠殺反對他的人,不得民心,就有一批人指望公子重耳能做國君。晉惠公擔心他回來,就打發勃鞮再去行刺。


    有一天,狐毛、狐偃接到父親狐突的信,上邊寫著:“國君叫勃鞮三天之內來刺公子。”他們趕快去通知重耳,重耳跟大夥兒商量逃到哪兒去。狐偃說:“還是上齊國去吧。齊侯[ 齊桓公] 雖說老了,他終究是霸主。”他們就這麽決定了。


    到了第二天,重耳叫仆人頭須趕緊收拾行李,打算晚上動身,就瞧見狐毛狐偃慌慌張張地跑來,說:“我父親又來了個急信,說勃鞮提早一天趕來了。”重耳聽了,急得回頭就跑,好象刺客已經跟在身後似地,也不去通知別人。他跑了一程子,跟著他的那班人前前後後全到了。那個平時管車馬的壺叔[壺hu],也趕來了,就差一個頭須。這可怎麽辦呐?行李盤纏全在他那兒呐!別人全沒帶什麽。趙衰最後趕到,說:“聽說頭須拿著東西逃了。”他這一跑,累得重耳這一幫人更苦了。


    這一幫“難民”一心要到齊國去,可得先經過衛國。衛文公為了當初齊桓公要諸侯幫衛國建造國都的時候,晉國並沒幫忙,再說重耳是個倒黴的公子,何必招待他呐,就囑咐管城門的不許外人進城。重耳和大夥兒氣得直冒火兒,可是有難的人還能怎麽樣,隻好繞了個大圈子過去。他們一路走著,一路餓著肚子,到了一個地方,叫五鹿[


    衛地,在河南省濮陽縣南;濮pu]


    ,瞧見幾個莊稼人正蹲(dun)在地頭吃飯。那邊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吃,這邊是咕嚕咕嚕地肚子直叫。重耳叫狐偃去跟他們要點兒。他們笑著說:“喲!老爺們還向我們小百姓要飯嗎?我們要是少吃一口,鋤頭就拿不起來,鋤頭拿不起來,就甭想活了。”其中有一個人開玩笑說:“怪可憐的,給他一點兒吧!”說著就拿起一塊土疙瘩[gē-da]送了過去,說:“這一塊好嗎?”魏犨就冒了火兒,嚷嚷著要揍他們。重耳也很生氣,嘴裏不說,心裏可向魏犨點了頭。狐偃連忙攔住魏犨,接過那塊土疙瘩來,安慰公子說:“要打算弄點糧食,到底不算太難,要弄塊土地,可不容易。老百姓送上土來,這不是一個吉兆嗎?”重耳也隻好這麽下了台階,苦笑著向前走去。


    又走了十幾裏,缺糧短草,人困馬乏,真不能再走了。大家夥兒隻好叫車站住,卸了(卸xiè]馬,坐在大樹底下歇歇乏兒。重耳更沒有力氣,就躺下了,頭枕在狐毛的大腿上。別的人都去掐野菜,湊合著煮了點兒野菜湯,自己還不敢喝,先給公子送去。重耳嚐了嚐,皺著眉頭子,他哪兒喝得下這號東西。狐毛說:“趙衰還帶著一竹筒稀飯呐,怎麽他又落在後頭了?”說著說著,趙衰也到了。他說:“腳底下起了大泡,走得太慢了!”他把一竹筒的稀 飯 奉給重耳。重耳說:“你吃吧!”趙衰哪兒能依。他拿點水和在稀飯裏,分給大家夥兒,每人來一口,接接力。


    重耳他們就這麽有一頓沒一頓地到了齊國。齊桓公大擺酒席給他們接風。他送給重耳不少車馬和房子,叫每一個跟隨公子的人能夠安心住下。可是沒多久,齊桓公死了。齊國起了內亂,他們就去投奔宋襄公。宋襄公剛打了敗仗。大腿上受了傷正在那兒害病,一聽見公子重耳來了,就派公孫固去迎接。宋襄公也象齊桓公那樣待他們很好。重耳他們都非常感激。過了些日子;宋襄公的病不見好轉,狐偃私底下跟公孫固商量。公孫固說:“公子要是願意在這兒,我們是十分歡迎的。要是指望我們發兵護送公子回到晉國去,這時候敝國還沒有這份力量。”狐偃說:“您的話是實話,我們全明白。”第二天,他們離開了宋國,一路走去,到了鄭國。鄭國的國君認為重耳在外邊流浪了這些年還不能回國,一定是個沒出息的人,因此理也不去理他。他們又惱又恨,可是不能發作出來,隻好忍氣吞聲地往前走。沒有幾天工夫,他們到了楚國。


    楚成王把重耳當做貴賓,還用招待諸侯的禮節去招待他。楚成王對他越來越好,重耳越來越恭敬,兩個人就這麽做了朋友。有一天,楚成王跟重耳開玩笑似地說:“公子要是回到晉國,將來怎麽報答我呐?”重耳說,“金銀財寶貴國多著呐,我真想不出怎麽來報答大王的恩典。要是托大王的福,我能夠回國的話,我願意跟貴國交好,讓兩國的老百姓能過上太平的日子。可是萬一發生戰爭,那我怎麽敢跟大王對敵呐?那時候,我隻能退避三舍[古時候行軍,三十裏為一舍,退避三舍,就是退九十裏的意思],算是報答您的大恩。”楚成王聽了倒沒有什麽,可把大將成得臣氣了個倒仰兒。他回頭偷著對楚成王說:“重耳說話簡直沒邊兒,將來一定忘恩負義,還不如趁早殺了他吧!”楚成王說:“別這麽說。他到底是客,咱們得好好地待他。”


    有一天,楚成王對重耳說:“秦伯派人到這兒來,請公子到那邊去。他有心幫公子回國,這是個好消息。”重耳故意客氣一下,說:“我願意跟著大王,何必到秦國去呐?”楚成王勸他說:“可別這麽說。敝國離貴國太遠了,我就是有心送您回去,還得路過好幾個國家。秦國跟貴國離得最近,早晨動身,晚上就可以到了。再說秦伯肯幫助您,我也放心了。您聽我的話,去吧!”重耳這才拜別了楚成王,上路到秦國去了。


    秦穆公原來立夷吾為國君,就是晉惠公。晉惠公忘恩負義,反倒發兵去打秦國,可打了個大敗仗,自己做了俘虜。秦穆公的夫人穆姬[ji]是晉惠公的異母姐姐,她替晉國求情。晉惠公也向秦穆公認了錯,割讓了河外五座城,又叫太子圉[yu]到秦國做抵押,秦晉兩國這才重新和好。秦穆公為了聯絡公子圉,把自己的女兒懷嬴[ying]嫁給他。公元前638


    年[ 就是宋國和楚國在泓水打仗那一年]


    ,公子圉聽說他父親病了,伯君位傳給別人,就偷愉地跑回去。第二年晉惠公一死,公子圉做了國君,就不跟秦國來往。秦穆公後悔當初錯了主意,立了夷吾。現在夷吾死了,沒想到公子圉又是一個夷吾。因此,他決定要立公子重耳為國君,把他從楚國接來。


    秦穆公和夫人穆姬都很尊敬公子重耳。他們要跟他結成親戚,想把他們的女兒懷嬴改嫁給他。懷嬴說:“我已經嫁了公子圉,還能再嫁給他的伯父嗎?”穆姬說:“為什麽不能呐?公子重耳是個好人,要是咱們跟他做了親戚,雙方都有好處。”懷嬴一想,雖說嫁給一個老頭子,這可是兩國都有好處的事。她點頭認可了。秦穆公叫公孫枝做大媒,狐偃、趙衰他們巴不得能夠跟秦國交好,都勸公子重耳答應這門親事。這麽著,公子重耳又做了新郎。大家正在那兒吃喜酒的時候,狐毛、狐偃哭著來見重耳,要他去給他們報仇。原來公子圉即位以後,就下了一道命令:“凡是跟隨重耳的人必須在三個月之內回來,改過自新,過了期限,全有死罪,父兄不叫他們的子弟回來的也有死罪。”狐毛、狐偃的父親狐突就因為不肯叫他們回去,給新君殺了。重耳把這件事告訴了秦穆公,秦穆公決定發兵替女婿打進晉國去。


    公元前636


    年,秦穆公出動大軍,親自率領百裏奚、公子縶、公孫枝等護送公子重耳回到晉國去。他們到了黃河,打算坐船過河。秦穆公分一半人馬護送公子過河,自己留下一半人馬在黃河西岸作為接應。他對公子重耳說:“公子回到晉國,可別忘了我們夫婦倆啊!”說著流下眼淚來。重耳對他們更是依依不舍。


    上船的時候,那個管行李的壺叔,挺小心地把一切東西全開到船上來。他還忘不了過去逃難時候所受的苦。重耳這一班人曾經餓過肚子,要過飯,也喝過野菜湯。糧食不夠吃,衣服不夠穿,大夥兒都已經夠困難的了,可是管供應的壺叔和他手下的人比別人更多操一份心。他們一輩子也忘不了過去窮困的情形,吃剩下的冷飯、鹹萊!穿過的舊衣服、破鞋、破襪子等等,全舍不得扔下。公子重耳一瞧,哈哈大笑。他對壺叔說:“你們也太小門小戶兒的啦!現在我回國去做國君,要什麽有什麽,這些破破爛爛的還要它幹麽?”說著就叫手下的人把這些東西全撇在岸上。有不少人聽公子這麽一說,也覺得自己太可笑了。公子回國做國君,跟著公子的都是有功之人,榮華富貴享受不盡,怎麽還露出這份窮相來呐?大夥兒七手八腳地把這些破爛兒都撇在岸上,有的人幹脆把鹹菜倒了,把破鞋破襪扔到黃河裏了。


    狐偃一瞧他們未得富貴,先忘貧賤,全變成富貴人的派頭了,就拿著秦穆公送給他的一塊白玉,跪在重耳麵前說:“如今公子過河,對岸就是晉國。內有大臣,外有秦國,我挺放心。我想留在這兒,做您的外臣[


    在外國的臣下]


    。奉上這塊白玉,表表我一點心意。”重耳愣了,他說:“我全靠你們幫助,才有今日。咱們在外邊吃了十九年的苦,現在回去,有福同享,你怎麽說不去了呐?”


    狐偃說:“以前公子在患難中,我多少也許有點兒用處。現在公子回去做國君,情形就不同了,自然另有一批新人使喚。我們就好比舊衣破鞋,還帶去作什麽呐?”重耳聽了,臉紅了,心裏怪不好受,直怪自己不該得意忘形,存著享樂的念頭。他流了眼淚,向狐偃認錯兒說:“這全是我的不是!我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們的功勞我更忘不了。我可以對天起誓!”他立刻吩咐壺叔再把破爛的東西弄上船來。手下的一些人這才知道做人應當飽不忘饑,狐偃他們也沒話說了。


    他們過了黃河,接連著打了勝仗。公子圉逃了,晉國的文武大臣就迎接公子重耳,立他為國君,就是晉文公。他很快地真正繼承了齊桓公的事業,做了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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