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之後,皇城之中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的時候。


    穆染後來聽得說,李氏一族因著李太妃的事而獲了罪。


    比較她先前在宮宴上說的那些話眾人都是聽得的,而宮正司之後調查出來也是同樣的結果。


    因此連帶著李靜涵在內的整個李家全都沒能逃過去。


    李太妃直接廢為庶人,同李靜涵一道被逐出了宮。


    而李氏一族盡皆被抄,流三千裏。


    穆染沒問李靜涵有沒有一道被算在內,但想來她是李氏嫡係長女,隻怕是逃不過的。


    得知這消息後,穆染沒什麽特殊的情緒。


    畢竟這些人對她來說不是值得多上心的。


    隻要穆宴身份一事未暴露,旁人並不知曉便行了。


    因此她聽過了便也罷了。


    隻是因著此事,她心中便一直有旁的事壓著。


    李太妃是解決了,可還有一人是隱患。


    因此穆染想了一段時日,最終去找了穆宴,爾後又專程將顏致遠叫之跟前。


    “本宮叫人查了,你祖上因著一些朝政之事而獲罪沒入賤籍,及至你這代也有五六代,若是照著規矩,顏家世代都應是賤籍。”看著站在自己跟前微微彎腰恭敬著態度的人,穆染徐徐道,“本宮前日已經奏請陛下,準你脫籍,日後你便不再是賤籍的身份。”


    顏致遠原本還因著這些時日不得見殿下而心中壓抑著,眼下乍一聽得這話,整個人先是一怔,接著巨大的喜悅從心中蔓延開來。


    他其實自己都不知道祖上究竟是何時犯了罪沒入的賤籍了,隻知道從記事以來便一直都是在奚官局,照著大魏的規矩,沒入賤籍的人子孫後代都是賤籍,他原以為自己一生都會是這樣的身份了,可未料到殿下竟會為了他去求陛下,讓他脫籍。


    顏致遠正要開口,卻聽得對方又說了句。


    “你脫籍後自然不可能再回奚官局,而留在本宮身邊卻也不再合適。”


    原先他若隻是個賤籍罷了,畢竟在大魏,賤籍的地位同牲畜一般,無人會將賤籍當做人一樣對待,所以他以男人之軀留在長公主身邊,也無人會覺得有什麽問題。


    可眼下他脫了籍成了良民,那便再不能留在明安殿了,否則旁人瞧了便不像話。


    “本宮已經叫人安排好了,今日你自己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啟程離宮吧。”


    穆染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同平日一樣冷淡,並不帶任何特殊的情緒,顯然隻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


    可這話落在顏致遠的耳中卻讓他整個人都滯住。


    “殿下……您,要趕奴走嗎?”他的聲音聽著有些壓抑。


    穆染便解釋了句。


    “不是趕你走,而是你脫籍後不能再留在明安殿了。”


    這樣的道理顏致遠其實不是不知道,可他沒想到殿下竟會這樣直白地叫他離開。


    說是叫人安排好了,可究竟是為何,他自己想想便也知道了。


    李太妃都被處置了,更不必說他。


    原本顏致遠將陛下的身世告知長公主,是有自己打算的。


    而長公主在知曉後確實有一段時日沒再去過紫宸殿,那段時日裏他也時常陪在殿下身邊。


    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得償所願了。


    可如今才意識到,隻怕當初的一切都是殿下有意為之。


    每每將他叫入殿內候著卻又從不讓他近身伺候,隻是讓他在一旁站著。


    為的就是不然他將此事告知旁人。


    顏致遠並不是很清楚冬至宮宴上究竟發生來了什麽,可從李太妃最終的結果來看,隻怕當時說的便是有關天子身世的事。


    對旁人來說,若是顏致遠在先前說起此事時,旁人隻怕還會信一些,可若是眼下再提及,自然不會再有人相信,且還會覺著他是在造謠。


    上一個李太妃已經被廢為庶人了,李家也滿門獲罪。


    他便是知道真相又如何?


    眼下他掌握的這點真相已經完全沒人會信了。


    而先前長公主一直將他留在身邊,便是不欲讓他衝動之下將這事告知旁人。


    如今一切事了,自然要來著手料理他了。


    思及此,顏致遠失了所有想開口的心思,他最終什麽都沒再問,而是恭敬地上前幾步,在長公主跟前稽首行大禮。


    就如同他第一次正是見殿下一般。


    “奴謝殿下,謝陛下恩典!”


    即便眼下已經脫籍,可他在長公主跟前的自稱還是習慣性地保留著。


    之後,他便退了出去。


    全程除了最開始問的那句話,他竟再沒表現出一絲失態,且退出去時,穆染狀似無意落在他麵上的眼神,恰好看見了對方麵容上的那絲喜悅。


    顯然是高興於自己能脫籍。


    顏致遠這樣的反應,倒讓穆染原本的有些思心思逐漸散去。


    顏致遠是第二日清晨離宮的。


    他原是想去長公主跟前辭行,可剛到了寢殿外,便被千月攔住。


    千月告訴他,殿下眼下還未起身,叫他不要去打擾。


    其實這樣情況,隻要顏致遠再等等,抑或是千月入殿瞧瞧殿下有沒有醒來便能解決。可千月素來不喜歡顏致遠這個人,因此也不想讓他走之前還同殿下接觸,於是完全拒絕入殿查看。


    而顏致遠等了一段時辰,卻最終沒能等到。


    再加上那長公主早已安排好的人在催著他了,他便隻能拿著自己少得可憐的包袱,上了車輿,慢慢往朱雀門去。


    許是早已知會過鵝,因此車輿一路出去經過好幾道宮門都暢通無阻,唯獨在開朱雀門時以後城門侍郎攔下了駕車的駕士問了幾句,但也很快就放行了。


    畢竟那駕士手中拿著的是長公主的信物。


    而車輿一路出了朱雀門,又往外跑了不少距離,最後在一處想對安靜的巷子外停下。


    “我就隻能送你到這裏了。”將車輿停穩後,那駕士轉回身子,衝著車輿內道,“殿下吩咐了,那放在車內的包裹是給你的,叫你下車時記得帶走。”


    包裹之內其實沒有特別複雜的東西,不過是些金銀財帛罷了。


    可便是如此,那也是叫人羨慕不來的。


    那駕士於是感歎了句:“殿下果真是慈悲心腸,我入宮這麽些年,聽得說脫籍的人寥寥無幾,更不必說你脫籍之後還能離宮,殿下還給了你這樣多的東西。怪道人都說明安殿的差事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那駕士自顧自地感慨著,卻並未發現車內的良久都沒動靜,仿佛不存在一般。


    好半晌後,他才反應過來。


    “誒,你怎麽不下車啊?”他道,“你還是快些吧,我要在宮門落鑰前趕回去的。”


    聽得這話後,車輿內才稍微有了些動靜。


    接著便是內裏的人掀簾出來的聲音。


    顏致遠手中抱著車上原本放著的那一整個包裹,還有自己收拾的一些東西,往車轅邊上站定,接著稍稍往下一跳,便穩穩落在了地上。


    “多謝。”他抱著手中的東西,看著那駕士道了聲謝。


    而那駕士略一擺手,正要開口時,卻瞥見了對方懷中鼓鼓囊囊的包裹,心中不由地犯嘀咕,心想這樣大的包裹。裏麵究竟放的是什麽東西。


    可最終他也沒好意思開口問,便隨口說了句:“殿下帶你真是好。”


    原本隻是隨便一說,誰知顏致遠聽後沉默了半刻,接著唇邊扯起一抹笑,看上去冷漠而嘲諷。


    “你也覺得殿下是待我好?”


    駕士聞言不甚明白,便反問難道不是嗎?


    可這回顏致遠卻沒再回答他,而是抱著手中的東西舉步慢慢往另一頭離開,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之處。


    駕士現狀有些不解,撓了撓頭卻沒想通。


    “算了不想了。”最終,他決定放棄,轉而也駕了車往皇城之處奔去。


    .


    穆染醒來後聽說顏致遠已經離宮了也沒說什麽。


    她坐在妝奩台前,透過身前的鏡子看著身後正替她梳妝的千月,半晌後忽然問了句:“千月,你生辰是否已經過了?”


    千月原本正認真替她挽著發,乍一聽得她這樣問,指尖便頓了頓,回過神後便忙應了聲:“回殿下,奴婢是前兩月滿的二十六。”


    意思就是生辰確實已經過了。


    穆染想了想便又道:“本宮覺得去歲時曾答應你,待你年滿二十六便奏請陛下放你出宮。”


    “是。”


    “既如此,過會兒你同本宮一道去紫宸殿,本宮將此事告知陛下,待陛下應準,你過些時日便也出宮吧。”


    同樣是讓對方離宮的話,顏致遠聽了便是驚愕和不能接受,可千月聽了後心中卻一下變得極度喜悅。


    “殿、殿下……”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開口,“真的嗎,奴婢真的可以離宮了嗎?”


    原本去歲殿下告訴她此事時,她一直都放在心上的,以至於前兩月二十六的生辰快到時,心中十分期待。


    因為殿下曾說的是在她滿生辰之前放她出宮,可她等了許久,從臨近生辰,到過了生辰,又到之後過了這麽兩個月,卻再也沒能等來殿下再提起放她離宮一事。


    而她有不便開口自己問。


    於是時日長了,她便隻以為當初殿下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


    千月心中雖失望,可也沒辦法,隻能強迫自己不再想這事,而家中托人送入宮的家書中問她究竟何時能出宮,說已經替她同未婚夫婿家談好了,一切也都準備好,隻等她出了宮便能安排婚禮了。


    她拿到家書後心中難過極了。


    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及至眼下殿下忽然再提及此事,她才知道,原來殿下一直都記著,隻是先前事太多了而暫時不得空來處理她的事罷了。


    是她自己想的太狹隘了,還以為殿下不過是隨口說來消遣她的。


    眼見千月這樣激動,穆染便知道了對方心中究竟是如何渴望著離宮的,引因道:“本宮這邊定是沒問題的,隻是陛下那邊還需要他點頭。”她說著看著鏡中印照出來的千月清秀的麵容,續了句,“你跟在本宮身邊這樣長的日子,本宮也沒什麽送你的,前幾日叫人在宮外挑了處住處,本宮記得先前你提過,出了宮便要同你的未婚夫婿成婚。”


    “你是從明安殿中出去的人,又是本宮的大宮女,這麽多年來盡心伺候,本宮自然記得你的好。你可以先寫封家書送回去,將家中之人全接到京都來,至於你未婚夫婿一家,屆時叫他們來京都迎親,日後便定都京都便是。”


    身為長公主,她賜予的那座宅子,便是千月成親後在婆家的底氣之一,而另一個……


    穆染待千月替她挽好發後轉過身去,看著對方。


    “待你婚期定下,記得告知本宮,本宮親自去替你主婚,也算是主仆一場。”


    千月萬萬沒想到長公主竟做出這樣的打算。


    原本在聽得殿下替她在京都之中置了座宅子她便已經夠驚愕了,眼下又聽見對方說會親自去替她主婚,她整個人都滯住,而後有些不知所措地開口:“殿下,奴婢、奴婢何德何能,竟有幸讓您替奴婢主婚……”


    穆染便道:“你是從本宮身邊出去的人,本宮自然要替你做臉,否則嫁了人後婆家的人看輕了你又該如何?”


    千月雖是從宮中出去,可畢竟年紀大了。


    二十六歲,若是放在宮外,許多人隻怕連自己的孩子都成親了,可千月卻才要嫁人。


    若是男方家中是明事理的便罷了,若碰到那等眼皮子淺的,隻怕會以此嫌棄千月。


    這也是穆染為何又是賜宅子,又要親自主婚的原因。


    畢竟眼皮子再淺的人,也知道長公主主婚意味著什麽。


    這邊代表鵝,千月背後是有人的。


    不是那等能隨意拿捏的新婦。


    千月自己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因道:“殿下……”


    她說著,眼中忽地有淚光閃動,整個人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


    顯然十分感動。


    這些年她在殿下身邊伺候,雖十分盡心,可那也是分內之事,她從沒打算借此邀功什麽的,可未料到殿下竟如此替她著想。


    “好了,別哭了,能出宮是好事。”穆染道,“走吧,同本宮去紫宸殿。”


    千月便忙擦了臉上不知何時留下的淚水,等著對方身後去了紫宸殿。


    雖然長公主方才說要經過陛下點頭,可眼下皇城之中誰不知道,但凡殿下開了口,陛下便沒有不應允的。


    因此去了紫宸殿後,長公主不過是稍稍提了提,陛下便同意了,且知道千月是要出宮成親後,還特意吩咐了六尚局的人替她多備一副嫁妝。


    千月心中感激極了。


    又過了幾日,便也乘了車輿離了宮。


    直到定下婚期後便叫了人往宮中送信。


    穆染這邊得了確切的日期後,頗為廢了一番功夫才說服了穆宴,然後便親自出了宮,打算去替千月主婚。


    可這一去,竟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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