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玉雯


    頭昏腦脹地睜開眼,我意識到自己躺在辜鬱家的床上。


    廚房的方向傳來炒菜的聲音。我有些吃力地坐起來,看著散落一地的安眠藥愣了會神兒,陷入了混雜著痛苦的憤怒中。


    就在這張我最熟悉不過的床上,我愛了五年的女友,準備下個月就領證結婚的女友,和在酒吧認識的男人玩了不止一次一夜情。


    最後一次是昨天。臨時換班的我提前回了家,正好撞到最不堪的一幕。


    辜鬱哭著求我原諒她,說她隻是玩玩,愛的還是我。


    我沒有出聲,心已經軟下來,可是辜鬱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再次讓我五雷轟頂般手腳僵硬。


    她說,她沒有老這樣,隻是最近幾個月太無聊了才去的酒吧。


    或許是我臉色驟變,她驚覺失言,握住我的手開始口不擇言,一會兒幾個月,一會兒隻有兩三次。


    我甩開她的手奪門而出,失魂落魄地遊蕩在大街上頓覺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大學相戀至今的枕邊人竟有我絲毫不知的一麵,我在公司累死累活隻為實現承諾早日給她一個更好的家,她卻在家找來男人翻雲覆雨。


    “買點藥吧。”一個蓬頭垢麵的老頭攔在了我麵前,“都是真藥,比藥店便宜多了。”


    我眼皮都沒抬就繞過了他,要是有那麽一味忘情水......想著我便回頭看他:“有忘情藥嗎?”


    老頭歪著頭左看看我,右看看我,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有安眠藥。”


    我歎了口氣,繼續往前走。忘情水後悔藥這種隻存在於想象中的東西,我真是失心瘋了才會跟賣藥買吧。


    “哎,等等。你有多少安眠藥?”


    老頭又開始狐疑地打量我,然後他迅速地掃視了一圈周圍,說道:“要多少有多少。”


    我買了二百粒。


    第二天早上回到家,辜鬱不在,應該是出門吃早點去了。


    我洗漱之後換上了辜鬱幾個月前買給我的睡衣,兌了一杯加蜂蜜的牛奶。這是辜鬱最愛的喝牛奶方式,我向來不敢苟同,覺得太甜了。


    最後了,送行的總是甜蜜些好。


    就著這杯蜂蜜牛奶,我分次吃下了一百五十粒藥片。剩下的因為牛奶已經喝完,我又不想離開床去在衝一杯,便作罷了。


    床邊放著我買給辜鬱的五周年禮物,是一隻限量版超大號輕鬆熊,花了我大半個月工資。不過辜鬱喜歡。她一直喜歡這些毛絨絨、軟綿綿的物件兒,說這些能給她帶來安全感——像個孩子。


    倦意漸漸襲來,眼皮的沉重超出了我的負荷。我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大一在食堂和辜鬱撞了個滿懷的場景,她不施粉黛的臉在那天,一撞撞進了我心裏再也沒能出來。


    我睡了過去,以為自己不會在醒來。


    但顯然,我被那個蓬頭垢麵的老乞丐騙了——什麽都是真藥,現在才晚上八點,我吃了一百五十粒安眠藥竟然隻睡了十二個小時!


    我有些憤怒,夾雜著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


    盡管吃的可能隻是一百五十粒糖片,但是我真真切切覺得自己死過了一回。


    “子騫,起了?出來吃飯吧。”辜鬱探了個腦袋進屋。


    我有些僵硬地下了床,看著辜鬱像沒事人般把一盤盤菜端上飯桌。鬆鼠魚?西紅柿牛腩?蝦仁焗菠蘿飯?


    我落了座,隱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辜鬱可是平常蒸個米飯都不是稀成粥就是硬成石頭的主兒,竟然能做出這麽多飯店級大菜?


    “多吃點,嚐嚐我的手藝。”辜鬱給我盛了碗飯,笑意盈盈。


    不對勁兒的感覺愈發強烈,我覺得自己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難道是因為覺得對不起我而愧疚才這個樣子?


    我夾了一筷子鬆鼠魚送到嘴裏,美味還未來及下咽,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汗毛豎起來的早了些。


    辜鬱身上騰起了一團發著幽幽青色的火焰,像一條青紅色的火焰巨蟒,從她握著筷子的右手開始迅速蔓延,不過眨眼的工夫,她還帶著笑意的臉也被火蛇包裹。


    這反人類的靈異一幕讓我錯愕當場。幾秒鍾後,我一口吐出嘴裏的鬆鼠魚,跑進臥室抄起被子試圖滅火。


    前後不過三秒鍾。


    從我跑進臥室抄起被子再跑出來,短短三秒鍾。一切都完好無損,桌子上的菜還冒著騰騰熱氣。隻是火蛇消失了,辜鬱也消失了。他們消失的這樣快而徹底,就像是從沒存在過。


    被子從我手中滑落地板,淚水也與此同時墜落。


    “辜鬱......”盡管我痛恨她背叛我,卻不曾想到她會這麽迅速的離開我。想到自己在她燃燒前甚至不曾給過她一個好臉,我顫抖著手撫摸上辜鬱剛剛做過的椅子。冰涼的椅子上麵覆蓋了一層乳白色的灰,質地均勻細膩——火化爐的溫度高達800-900度甚至隻能把人骨燃燒成不規則大塊。把辜鬱燒成了灰燼的青色火焰起碼上千度,可是不僅她身下的椅子冰涼,就連離她隻有咫尺之遙的我卻沒有感覺到絲毫溫度。疑惑在悲傷中不停膨脹,我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麽。


    這是個夢。


    老頭兒買給我的藥不是假的,我還在睡著,也許不會再醒來了。而這一切,辜鬱不會做的鬆鼠魚,把辜鬱燒成灰燼卻留下完好無損桌椅的火焰,都不過是我夢裏的一部分。


    盡管眼前的一切是這麽觸手可及,鬆鼠魚的香氣就繚繞在我鼻間。


    而我隻需要就著米飯,吃掉這一桌子菜。


    不是等待醒來,而是等待生命逝去,夢境消失。


    當我填飽肚子,看著空蕩蕩的家,和辜鬱五年間的回憶開始湧上心頭。我想起在她生日時假裝忘記,然後在床上鋪滿玫瑰等她回家。可是就在那張床上,她和別的男人.....想到她顰笑間含情的眼睛也曾深情的看過其他男人,盡管是在夢裏,我仍然心如刀絞。


    我決定出去散散步。


    時間已過淩晨,路邊的小店都已經關了門,隻有幾家性事良品店還亮著霓虹燈牌。我沿著護城河漫無目的溜達,想到這是最後一次走這條自己走過無數次的路,突然有些後悔。


    沒想到自己懦弱了那麽久,卻在生死攸關時勇敢了一次。


    前麵路口拐角處的那家烤串店我還沒吃夠呢。那是一對兒中年夫婦經營的小店,不起眼的店麵裏,都是一塊五一串的貨真價實羊肉大串子。


    盡管剛剛吃了一桌子菜,想到羊肉串,我還是吞了吞口水。一時興起,我決定在夢裏一飽口福。


    串兒店的燈亮著,像我記憶裏一樣,是一家有夜宵的店。


    兩張擺在路邊的小桌子,放著還沒吃完的羊肉串和幾盤看起來已經沒了溫度的小菜。


    往常總是站在店門口招呼客人大娘不見蹤影,我往裏走了兩步。烤架裏的炭火還在燃著,上麵的幾根雞翅已經糊得不像樣子,店裏空無一人。


    “大叔!大娘?”我有些奇怪地四下招呼店主夫婦,卻在轉身的瞬間看見了一個長發少女準備自殺——她背對著我,一條腿已經跨過了河邊的護欄。


    “喂!等等!”頭皮一緊之後我釋然了,甚至放緩了衝過去救人的腳步。


    這隻是我的夢而已。


    女孩兒停住了向前邁步伐,回頭看我。她的表情沒在了黑暗中,以至於走近之後我才發現她滿臉淚痕。


    “年紀輕輕,學什麽不好,偏要學人家自殺。”女孩兒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平添幾分楚楚之色。除此之外,她哭成花貓的臉簡直不忍直視。心下狠狠吐槽了一番自己夢中都無美女的悲慘人生,本著醜姑娘也是人的濟世胸懷,我出言安慰道,“既然你出現在了我夢中,我們也算有緣。告訴你啊,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吊死一棵樹。看你十幾歲的年紀,為了個男人就了斷生命,對得起含辛茹苦生養你的父母嗎......”


    話才說到一半我便住了口。這麽冠冕堂皇的話,無論如何也不該由我這個已經因為一株花自殺的失敗者來說——莫非,這個姑娘其實是我?


    “......”她沉默著,收回了那條已經邁出護欄的腿。在我以為她被我感化的時候,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


    “你神經病啊。”


    悲慘的人生果然就連夢中人物都會出言不遜。


    下一秒她卻神色突變,猛地握住了我的手語氣激動:“你......你還活著?”


    “你神經病......”話剛出口,我才驚覺自己已經不算活著了,“嚴格些講,我應該處於死的過程中......哎喲我x,你幹嘛!”這個莫名其妙的自殺女孩兒狠狠地擰了我的臉一下,打斷了我的黯然神傷。“沒毛病吧你?!”


    “讓你清醒點,別像夢遊似得。”


    “你......”我突然意識到,剛剛她掐我那一下,痛得真實而劇烈。“這不是我的夢麽?”


    “你不會是被嚇瘋了吧。”女孩兒眼睛紅紅的,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不要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幸存者,你堅強點啊。”


    幾個巨大的問號閃現在了我眼前,幸存者?


    像是看懂了我的疑惑,女孩兒坐在了河邊,兩條腿自然下垂晃蕩著。她拍了拍身邊的座位,示意我坐下。


    “你的親人在你麵前被點燃了吧?你無法相信發生在你眼前的那一幕,所以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夢,是嗎?”


    “你怎麽知......”我沒有問下去,已經從她紅腫的眼睛得出了答案。


    “喏,”她像是在努力克製著馬上奪眶而出的淚水,朝著串兒店的方向努努嘴,“你在那吃過飯吧?我爸爸媽媽開的。”


    在我錯愕的目光中她點了點頭:“如你所想,他們都被燃燒成灰燼了。”


    這個叫林藝一的女孩兒,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給我講述了一個天馬行空的故事。她說,在這個世界下麵,一個類似於佛教徒稱作地獄的地方,真實的存在著。


    表述的更準確一些,那個地方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機器,被研究它的人稱作“靈魂收割機”。靈魂收割機從很早之前就啟動了,起初隻是小量的收割,在龐大數量的人海中偶爾會有那麽微乎其微的幾個人消失不見。突然被燃燒為灰燼的人有男有女,年輕年邁,住的地方更是天南地北,很難找到共通點。


    直到兩個月前,靈魂收割機開始加大規模和速度。從北城開始,不斷蔓延出恐慌的情緒。大批人在親人麵前騰起火焰,化為灰燼。國家開始重視這項自提起就被擱淺的“靈魂收割機”課題,為了不使恐慌擴散,上麵的人也開始動用各種力量封鎖來自北城的消息。


    “那你怎麽知道的?”目瞪口呆的我忍不住出言打斷了她。


    林藝一翻了個白眼,示意我繼續聽下去。林藝一在北城上大學,男朋友是她所在大學的物理係碩士學長,也是提出那個“靈魂收割機”課題的研究組成員之一。不幸的是,在千方百計幫助心係父母的林藝一坐上逃離北城的走私車之後,林藝一卻再也無法聯係到他了。不僅如此,她在北城的老師,同學都失去了音訊。


    “在政府不施以援手的情況下,北城恐怕,已經是死城一片。”林藝一垂下了頭,沒有再說下去,我卻清楚明了她的意思。


    很快,我們所在的海城將會毫無懸念的,成為下一個北城。


    辜鬱的笑顏猛地浮現在了我眼前。


    如果這一切不是夢,那麽剛剛那個為我做飯的女人,直到被火焰吞噬前還在微笑看著我的女人,真的已經化成了灰燼......


    “不可能!”我用力搖了搖頭,在淚水滿盈眼眶前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無力地揮了揮手驅趕著眼前的女孩兒。


    “打起精神來!連現實都不敢麵對,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一定是我的藥開始生效了,這就是臨死前的臆想吧......”


    林藝一站了起來,悲憫地看著我。


    “用心感受,她們並沒有真正的化為灰燼。甚至她們還可能看得到你!難道你就想被她們看到這副窩囊的模樣嗎?”


    希望的火苗跳躍了一瞬,我恢複了沮喪。


    “就算我相信現實又怎麽樣?她都被那個可怕的火焰機器焚燒了,就連你男朋友那些研究這個機器的人都被焚燒了!我還能做什麽?”


    “或許,你可以拯救這個世界。”沉默良久,林藝一緩緩吐出了幾個字。她凝視著我,仿佛在下定決心。


    “跟我一起回北城。”


    一路上,林藝一講述了她們對於“靈魂收割機”的研究進展。


    起初他們認為這是一種現象,類似於燭芯效應,甚至於球狀閃電。直到他們依次排除了有可能導致人體自燃的數十種物理可能和生理可能,幾個理論量子學科學研究成員不約而同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


    人們並沒有自燃,而是被點燃。


    被我們所看不見的物體,點燃,焚燒。


    在北城開始大規模的有人燃燒起來前,被靈魂收割機燒成灰燼死去的人天南地北,從事各種職業,有著不同的愛好。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找到了一個算不上共通點的共通點。


    被燃燒成灰燼的那些人裏麵,沒有孩子——他們認為,靈魂收割機有著選擇性和判斷性,甚至可以說,它有著基礎的智慧。


    雖然課題的名字被定為了“靈魂收割機”,但北城發生了第一次大規模燃燒之後,越來越多的幸存研究員開始同意一種看法。靈魂收割機無法收割人類的靈魂,它對靈魂進行判斷,燃燒靈魂殘缺的肉體。


    所以小孩子幸免於難,他們的靈魂完整而透明。


    研究進行到這兒似乎已經走入死胡同,直到一個量子力學博士的自燃,給研究帶來了新的轉機。


    作為一個在相關領域有著傑出成就的博士,他是研究小組的中堅力量。博士的死亡一度讓研究小組陷入混亂,已經有了的研究成果也先後被推翻。直到某個清晨,早起的林藝一男友在研究小組黑板上看見了熟悉的字跡。


    晚上才擦幹淨的黑板上,赫然寫著來自一個禮拜前化作灰燼的博士的字跡。


    “靈魂存在於機器”


    排除了惡作劇的可能性,盡管靈魂體如何做到書寫的問題得不到答案,但這七個字還是讓研究小組的人員無聲地把課題轉向了第十一維。


    現代物理學所認同的,超弦理論的一種。m理論。


    靈魂收割機,就是被壓縮的第十一維。


    當它驅使著我們看不見的力量點燃人體,虛浮的靈魂就進入了那個壓縮的維。很久以前,國外也曾有過相關例子,但都因為無法證實十一維的存在而被推翻了。


    而博士的字跡無疑給了研究小組一劑強心針——靈魂體可以逆時間穿梭於十一維和四維之間。


    “所以說……”我有些遲疑得消化著林藝一短時間裏向我傳達的大量信息。


    她截斷了我的話頭,用力點了點頭:“摧毀。我們要摧毀這個肉體無法感知的第十一維。隻有這樣,才能釋放那些被壓縮其中的靈魂。”


    我扭過頭看林藝一帶著幾分堅毅地側臉線條,聽她用有著拯救世界信心的沉著語氣講述著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想笑,卻笑不出來。


    這個比我年輕著四五歲的姑娘,她還未曾接受過社會的洗禮,現實的痛擊。這個世界的坍塌對於她有著比我更摧枯拉朽的意義。


    可是她昂起了頭,像個胸有成竹的百萬富翁。在短暫的時間裏,是什麽賦予了她力量殺死那個在河邊一腳跨過護欄的姑娘,像個醜兮兮小乞丐的姑娘。悄無聲息,幹脆利落。


    “看什麽呢你!”她斜睨我,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


    “看你長得真的不怎麽好看……”


    惱怒的表情在她臉上一閃而過,轉而戲謔地眯了眼上上下下打量我:“我倒覺得你長得還不錯。”


    雞皮疙瘩一瞬間浮現,我驚恐地護住了衣服。


    一個小時後我們到了北城。我也終於明白了“你長得還不錯”這句話隱藏的含義。


    大概一個星期之後,來自博士的留言再次出現。


    簡簡單單兩個字。“摧毀”


    當研究組意識到部分保留著意識的靈魂體可以在兩個維之間穿行,不需要博士的留言,強烈的危機感就促使他們萌生了摧毀的念頭。但顯然失去了肉體的靈魂就像失去了武器的士兵,想要摧毀第十一維無異於以卵擊石。而擁有肉體就連到第十一維一窺究竟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他們研究出了這台機器,靈魂交換機。簡單來說,就是利用男女靈魂肉體的差異和相悖性,逃脫第十一維對於肉體的檢索。”


    “……”眼前兩台像是全身掃描儀的銀色儀器讓我目瞪口呆驚在了原地。“有這種東西,你們幹嘛不早點派倆人過去摧毀了那個倒黴機器?”


    “當然是有理由的……”林藝一朝我攤了攤手,一臉自然。“交換靈魂已經通過性別特征明顯的動物試驗過了,但是靈魂恢複的研究,還並不完善。”


    “哦。”


    “我x?”


    “你的意思是我們交換了靈魂之後,很可能換不回來?”


    林藝一挑了眉:“我的意思是,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你確定隻要我們互換了靈魂,就可以救出十一維裏的人?”痛心疾首地揉了揉馬上就不屬於我的臉,我有些猶豫地確認道。


    “你喝點什麽?”她走向研究室角落的冰箱,帶出一陣回響。“陸子騫,對不起。我什麽都不能像你保證。我甚至不能保證,當第十一維被摧毀時,裏麵壓縮的數以萬計靈魂體是會回到它們原本的位置,還是和第十一維一起,灰飛煙滅。”


    我接過她遞來的冰可樂,隨著她的目光看向掛在牆壁上的大合影,盡管傳入耳中是炸雷般的消息,卻無法打斷她。


    “這個研究室,曾經有著幾十位頂尖學者晝夜忙碌。我像你講述的每一個事情,都來自於他們的研究。前幾天,他們還在這裏爭論被點燃的肉體會不會隨著十一維的摧毀而恢複常態,為了抑製事態發展為重還是確保失去肉體靈魂安全為重,分成了兩派吵得天翻地覆。可是你看,現在這裏剩下的,隻有這兩台機器。”


    她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醜得不忍直視。我記得辜鬱哭起來,不哄個三五小時是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的。於是我隻好打斷了她。


    “你會操作這個機器吧?快點吧。在看一會兒你的花貓臉我可改主意了。”


    一邊生疏地操作機器,林藝一瞥了眼已經躺下的我問:“你不怕你的女朋友會灰飛煙滅嗎?”


    “……你的爸媽不是也和她在一起嗎?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你不會後悔吧?”


    當沉重冰冷的頭盔套在我頭上時,我後悔的腸子都要青了。可是沒等我說,躺在我身邊同樣帶著頭盔的林藝一握住了我的手。


    “其實我怕,怕的都快死掉了。但是我馬上就要成為你了……”


    一陣滾燙電流襲來,我猛地回握住她的手,手中的柔軟讓我覺得自己不再是懦弱無為,燃燒的辜鬱,打算跳河的林藝一,空無一人的北城在我腦海中走馬燈似的浮現。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成為了可以依靠的男人。劇痛中,我失去了意識。


    我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白熾燈的光線從四麵八方湧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而朦朧。


    用力揉了揉眼睛,我再次睜開眼——沒有任何好轉,我什麽都看不清。


    眼前猛地出現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哇噻,陸子騫,你視力不錯啊!”這張熟悉的臉用熟悉的聲音叫著我的名字。


    幾秒鍾之後,我終於想起發生了什麽。一把抓住了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我自己”,咬牙切齒:“林藝一,你的眼睛是瞎的麽?”


    “我”輕而易舉掙脫了我的手,笑得花枝亂顫:“六百度近視而已。看不出來,你的身體還挺有力氣嘛。”


    女孩兒柔軟得聲音和無力的手臂讓我頹然放棄了掙紮。無奈接過林藝一遞來的酒瓶子底兒厚的眼鏡,我問道:“什麽時候可以換回來?”


    “很快,等我感受到第十一維。”


    “你就這麽坐著,怎麽感受的到第十一維啊?”我怒目而視著悠然吃著薯片朝我翻白眼的林藝一,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臉這麽欠揍。


    “蠢。我們的靈魂現在已經和肉體分離了,相當於兩個符合靈魂收割機收繳得分子組成靈魂體。第十一維當然找不到,但是很快,那台機器就會把我們帶去十一維。”


    林藝一的悠然維持到我們麵麵相覷兩個小時之後,她有些坐不住了。


    就在她站起來焦慮踱步轉了第三圈的時候,燈滅了,四周驀然靜了下來——和原本的安靜截然不同地,令人毛骨悚然地靜。


    鍾表的滴答聲,魚缸裏兩條金魚的吐泡聲,甚至空氣流動的聲音。像是在深海被扼住了喉嚨,一股腦全部消失了。


    短暫的黑暗過後,劇烈的強光讓我暫時喪失了視覺。


    蜂擁而至的光,照耀在我和林藝一的臉上,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幾乎要被這光芒點燃了。


    裝在我身體裏的林藝一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在越來越強的光湮沒我視線裏的她之前,她抓住頭盔套在了我頭上。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用力抓住她的手,隻覺得滴滴答答地水珠滾落在我臉上。直到在白色強光中格外刺目的青色火焰騰起,我條件反射的鬆了手。


    漫無邊際的黑暗籠罩了我。


    ——都結束了。


    ——這個世界馬上會成為一片廢墟。


    “傻瓜,別那麽早放棄啊。”


    “你還要拯救世界呢。”


    疼痛、酸澀的感覺開始回到我身體。費力地睜開眼,我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家醫院。難道說,林藝一成功了?


    身體,我蹭地坐了起來——視野清晰,身體雖然酸痛,但確實是我的。


    輕舒一口氣,我決定離開病床去看看林藝一怎麽樣了。


    “子騫,你醒了?”推門進來的是辜鬱,她捧著水盆和毛巾,再看見我的一瞬間紅了眼眶。“你怎麽可以這麽傻!昏迷了這麽多天,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再也醒不過來嗎?”


    “你......林......那個和我一起被送來的女孩兒呢?”看來林藝一真的成功了,我揚起了一個笑容,卻在下一秒僵在了嘴角。


    “什麽女孩兒?是我回家取手機才及時發現你吃了那麽多安眠藥,把你送來醫院的人也是我,哪來的什麽女孩兒。”


    或許是我愣怔地表情嚇到了她,她匆匆放下水盆叫來了醫生。


    僵硬地隨醫生撥開我眼皮,拿著手電照了又照。那個叫做林藝一的女孩兒,哭起來醜的不得了的姑娘,隻是我的夢一場?


    幾個禮拜後的晚上,不知怎麽就走到了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串兒店。心念一動,我過去準備吃點夜宵。


    中年夫婦正忙裏忙外地準備收攤,滿臉歉意地說在外地上大學的女兒馬上到家了,今天提前關門。


    “在北城上學?”我脫口而出。


    中年夫婦一臉驚訝,還是點了點頭。


    自覺有些唐突,我無言地轉身離去了。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能用一個鬼門關前做的夢叨擾自己這麽長時間,我也算是庸人裏的庸之最了。


    “爸!媽!”身後遠遠傳來略有些熟悉的聲音讓我僵住了腳步。


    “藝一回來啦,快把包給你爸。”


    “哎,沒事。我自己就能拿。”


    我就那樣站著,聽著她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地進屋、關門。微微一笑我邁開了前進的步伐,那句放低了聲音的自言自語,也輕飄飄地轉了兩個圈,回到了我這裏。


    喂,花貓臉醜姑娘。


    你在我的夢裏,拯救了世界呢。


    the end


    浙江出版聯合集團旗下電子書出版機構http://.bookdna新浪微博:@bookdna本唐在線出版 微信公眾號:本唐在線出版


    如您發現本書內容錯訛,敬請發送郵件至 cb@bookdna 指正。


    成為作者,隻需一步


    to be an author,just one click.


    bookdna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境工程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郝景芳 江波 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郝景芳 江波 等並收藏幻境工程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