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覺得他還沒被累死,倒是先會被周渡的話給氣死。


    你怎麽還沒被累死。


    他也想知道他為什麽還不被累死呢。


    頃刻間不僅全身上下的血液在往上湧,長久積壓在心頭的委屈也驟然間跟著湧了上來,眼眶不爭氣地就開始紅了起來。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是會說話一樣,笑起來的時候,能點亮整個世界,現在他眼眶紅紅的,漆黑的眼珠裏沁滿了悲傷,如世界崩塌般看著叫人絕望。


    周渡是盯著沈溪在說話的,這會一眼就看見他眼中要落不落隱忍著的淚,心尖驀然一揪,如針紮般泛著細密的疼痛。


    他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麽感受,就像被人掐住脖頸一樣,喘不上呼吸一樣難受。


    他忽然意識到,他剛才說的話,對於一個隻有十八歲的孩子來說,確實是過分了。


    “我……”


    周渡張張唇,想解釋些什麽,但話到唇邊又悠然止住,無聲地滾了滾喉嚨,剛到嘴邊的話又被他給咽了回去。


    他該去解釋什麽呢。


    他的目的原本就是想要沈溪厭惡他,遠離他,不要靠近他。


    現在目的達到了,他應該感到高興和解脫才對,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沈溪就這樣紅著眼眶一眨不錯地望著周渡,任由水氣彌漫整個眼珠,固執地不肯挪移開目光。


    他就是想看看他這樣能不能撬開周渡的嘴,他不相信周渡是一個鐵石心腸冷漠無情的人,他雖然說話傷人,但那些行動都是實實在在地在他對好,如果他真的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根本不會給予任何回應。


    這些他心裏都清楚。


    他所求的也不多,一句安慰的話,或是一句不那麽傷人的話就夠了。


    周渡眼睜睜地看著沈溪眼中聚集起的水氣越來越多,最後凝固成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眶裏如斷線的珠子一樣,劈裏啪啦地掉落下來,滾燙地砸進他心裏,疼得他整個心都在翻湧,每跳躍一下都像是刀尖在剮他的心窩子。


    周渡深吸了一口氣,讓心口的刀子徹底地貫穿了他,既然都是要痛的,何不如來得痛快些,痛久了,麻木了,就感覺不到了。


    他直視著在他麵前哭得雙眼通紅的沈溪,眼底不帶波瀾,聲音沒有情緒地道:“好端端地哭什麽,哭得好醜。”


    “周渡!”沈溪被氣得眼淚都忘記掉了,他以為他都這樣了,周渡就算是不安慰他,好歹也會閉上嘴吧,結果是他錯了,眼淚不僅沒讓周渡閉上嘴巴,反而還讓他又給自己補了一刀。


    沈溪抬手用衣袖擦拭著臉頰上的淚珠,一時間不知該氣周渡嘴損還不解風情,還是該氣自己愚蠢,竟妄想用眼淚去軟化刀子。


    周渡被沈溪一吼,稍稍挑眉問道:“怎麽?”


    沈溪擦幹眼淚,眼前漸漸從朦朧變得清晰起來,他看清周渡的麵容,沒在他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心疼或者是憐惜,就像他剛才哭了,也僅僅是哭了,就跟一個陌生人哭了一樣,沒什麽區別,心裏突然憋得難受,第一次朝周渡說了句狠話:“你沒有心。”


    說完,他不再控製自己,從周渡麵前跑離開去。


    他沒有看到他在走後,周渡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臉上流露出一道難過的神色,微微垂下眸遮住眼底快要抑製不住的情緒,自我肯定地頷首道:“是,我沒有心。”


    他在院中站了片刻,將心底滋生出的情緒逐一收攏後,才漸漸抬起眸來,眼睛在周圍環視了一圈,發現沈溪離開得太匆忙,石磨中剛倒出來的麥子,還沒來得及磨出來。


    想到他手上那些傷,周渡眼底又是一暗,歎息一聲後,將他剛剛綁在柱子上的騾子又取了下來,牽到石磨前,嚐試著將磨子藏在騾子身上。


    周渡買的這匹騾子還算溫順,不管周渡怎麽折騰它,它始終不發火,弄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把磨子套騾子身上,但騾子像是不聽使喚似的,要周渡牽著它,它才肯動。


    周渡皺了皺眉,百思不得其解,無奈隻得牽著騾子,圍著石磨一圈又一圈地將石磨中的最後的那點麥子給細細碾磨成粉。


    直至最後隻剩下一點收尾的活兒時,回廊下出現兩個下人直看著他笑:“長得挺人模人樣的,居然連騾子要蒙著眼睛推磨都不知道,傻兮兮地自己牽著騾子推了半天。”


    周渡耳力一向很好,聽到兩個下人的話,冷冷瞥了眼騾子,無聲地抿了抿唇。


    沈溪跑出去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慢慢把情緒穩定了下來,他才恍然想起他麥子還沒有磨完。


    趕緊起身抹幹淨還掛在臉上的淚狠,磨磨蹭蹭地回了廚房院子,走到石磨中,正要抬起磨杆,就看到他倒在石磨裏的麥子,無端地變成了細細地麵粉。


    他轉身在院子裏看了一圈,找到兩個從前院打掃回來的下人問道:“你們知道我這石磨中的麥子是誰磨的嗎?”


    兩個下人立馬笑道:“是同你一起來的那個大高個牽著騾子磨的,沒見過他那麽傻的,也不知道找塊布給騾子蒙蒙眼,就那樣圍著磨子一圈一圈地轉,轉得暈頭轉向的,這會應該回屋子去休息去了吧。”


    沈溪聽後先是一驚,旋即忍不住翹起唇角來:“這個傻子,還嘴硬騾子買來不是給我推磨的。”


    沈溪心中賭著的那塊石頭就像是被人憑空給挪移開了一樣,驀地變得通暢起來。


    少年人的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沈溪心情通暢後,便把周渡幫他磨好的麥子搬進了廚房,挽起衣袖準備開始做喜餅。


    安陽鎮的人喜歡把喜餅樣式做圓形,上麵印上紅紅的喜字,寓意和和美美。


    沈溪心情通暢,一口氣做了好些口味不一的喜餅出來,讓兩個小廝給孟公子送過去過過目,順便嚐嚐味道。


    做完喜餅就到了午時,連去前院打掃的廚娘都回來做午飯了,沈溪收拾收拾也準備開始做午飯了。


    就在他收拾的時候,他忽地瞥見孟府廚娘做菜的手法。


    看了兩眼後,他又忍不出抽了抽眼角,這個廚娘應當是孟府隨便請的吧,做菜毫無章法。


    青菜在水裏過過水,也不管菜葉上有沒有蟲眼,直接撒進還沒燒熟的油鍋中翻炒,因著菜葉和菜根沒分開的緣故,炒出來的菜受熱不均,有些都快糊了有些才熟,等到它們全熟後,倒也不是不能吃,就是那滋味可以想象。


    而且沈溪沒見她放任何調料,隻是在起鍋時撒了些鹽作味即可。


    這手法粗暴得慘不忍睹。


    看她炒菜,沈溪不禁想到周渡。


    周渡那張嘴不僅硬且還挑,像這樣隨便糊弄出來的食物是絕對不會下筷的。


    而後又想到周渡嘴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得想個法子治治他才行,讓他一天胡亂氣人。


    沈溪心中有了主意,擼起袖子,學著廚娘做菜的手法試著做了幾道菜。


    看著麵相還行,至於味道,沈溪沒敢嚐試,就這樣擺上了桌。


    到了飯點,周渡帶著豆包踏進廚房,眼睛在廚房裏掃了一圈,便看見廚房的一角擺著一張小飯桌,桌上擺著幾道菜,沈溪坐在飯桌的一角,見他進來,抬起頭來看他,眼底閃過些許複雜的神色。


    周渡也沒有在意,邁步走過去,拉開凳子,慢悠悠地坐下,什麽也沒說地,端起碗筷就要吃飯。


    沈溪忽然很緊張地看著他。


    像是在期盼著什麽。


    周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他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嘴裏,一種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的菜品彌漫在舌尖,難吃得想吐。


    周渡眉梢微挑,如果這是小孩報複他的方式,那麽他願意接受。


    沈溪在看到周渡挑眉的時候,就覺得他肯定會吐出來。


    然而,等了一會兒,周渡卻是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地將口中的食物吞咽了下去。


    緊接著。


    第二筷子……


    第三筷子……


    吃得好像還挺香。


    沈溪不僅有些懷疑起來,是不是他做的還挺可以的?


    他放下心中的忐忑,拾起桌上的筷子,也跟著夾了一筷子菜,準備嚐一下味道。


    周渡這時卻夾住了他的筷子。


    沈溪扯了扯,扯不動,問道:“幹嘛,我做自己做的飯,你還不讓我吃了不成?”


    周渡見沈溪一臉氣勢洶洶的樣子,無奈放開了夾住他的筷子。


    沈溪終於如願以償的吃到自己隨手做出來的菜。


    “呸——”


    剛一入口,他不禁就吐了出來,這味道也太難吃了。


    周渡究竟是怎麽吃下去的?


    沈溪回過頭去,見周渡還在一聲不坑地吃著桌上那些難吃的菜。


    “別吃了。”


    沈溪將菜盤子往遠處挪了挪,他第一次知道,周渡不僅嘴硬,還挺能忍,挺能裝。


    “我重新給你下碗麵吧。”沈溪站起來身來,要去給周渡下麵。


    這時,門外走進來兩個手中端著托盤的小廝。


    這兩位小廝不是被人,正是沈溪托他們把喜餅給孟公子送過去的人,這會他們又把送過去的喜餅原封不動地搬回來,搖頭喪氣地對沈溪道:“我們少爺說了,你做的這個喜餅還不夠好,希望你能夠再做些更好的喜餅出來。”


    “怎麽可能會不好,”沈溪這下也顧不得周渡了,撿了一塊食盤裏的喜餅試了試味道。


    沈溪嚐過後,除了覺得不夠精細外,真沒嚐出別的不妥:“味道不鹹不淡,甜度適中,香軟可口,沒什麽問題啊。”


    那端喜餅回來的小廝搖搖頭回道:“我們也不清楚,我們端過去,少爺隻是看了一眼,就說不夠好,讓你再盡心做些更加的喜餅出來。”


    畢竟還要掙人家的銀子,沈溪隻得點頭道:“好吧,我再重新做一次。”


    這是沈溪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做出來的東西被人說不好。


    他皺著眉,一直在想究竟是哪裏不行,把重新給周渡下麵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周渡見他去忙了,也沒打擾,獨自離開了廚房。


    快步走出廚房後,他迅速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五指張開撐在牆上,微微彎腰,將卡在喉嚨處還未落下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來。


    用手帕揩完唇邊的穢物,周渡無力地靠在牆邊,閉上眼睛緩了緩。


    由於一直以來的一日三餐都按時按點地被沈溪投喂,周渡也得了跟沈溪得了一個到點就必須要吃飯的毛病。


    今早的早飯他沒有吃,午飯又是如此不堪,現在腹中空空,胃部攪得難受。


    他在牆邊站了許久,鬧騰的胃部才消停下來。聞到他身上氣味的豆包找到了他,正趴在他腳邊默默地等他。


    周渡盯了它一會,突然道:“你是不是也沒吃飯。”


    豆包自是聽不懂周渡在說什麽的,今天沒人投喂它,它餓到現在身上都沒有什麽力氣了,隻能趴著一動不動節省體力。


    周渡看它都沒有往天活潑了,就知道這貨也還沒進食,從牆邊撐起身來,踢了踢他,帶他出孟府去找吃的。


    周渡帶著豆包出了孟府,先去了采買那條街,找到一家肉鋪,給豆包買了些帶肉的骨肉,把它喂飽後,這才帶著它在街上沒有目的地胡亂逛著。


    一直逛到他消沉下去的胃部又隱隱有冒酸水的跡象,周渡才想起他還沒吃飯。


    正準備找家飯館吃飯的他,摸了摸身上的銀子。


    由於早上才買了騾子,他原本也沒有再出來逛的念頭,現在身上隻帶了二兩銀子防身。


    這點錢,吃個飯夠是夠了,可再想買點別的,就明顯顯得不夠看了。


    周渡微微挑了挑眉,沒有猶豫地握著錢轉身走向長街盡頭的藥鋪。


    從藥鋪出來,他的身上的錢又銳減了一兩,現下手裏隻剩下一兩了。


    “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又香又甜的糖糕,吃了讓人心情好的糖糕喲,來一塊哄孩子,哄夫郎,走親戚……”


    正當周渡要去吃飯的時候,街邊的一家鋪子裏傳來一聲吆喝,不知店家的那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了過去。


    空氣中傳來一陣甜膩的味道,確實是小孩子會喜歡的。


    周渡停在店門口,朝店家道:“稱上一些。”


    店家手腳麻利地給周渡包了些糖,結賬的時候,他發現這家糖糕鋪子不僅賣糕點,還賣糖。


    不是紅糖白糖那種糖,而是類似於糖果一類的糖,四四方方地放在一個有很多小格的漂亮木盒中,五顏六色地看著漂亮極了。


    他以前聽人說過,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甜食會好點。


    這話誠不我欺,光是看見這匣子顏色各異的糖,周渡心情都好上了不少,更別說吃了。


    周渡向店家詢問道:“這個怎麽賣。”


    店家一麵將周渡買的糖糕遞給他,一麵笑說道:“客人這是八寶糖,一盒裏麵有八個味道的糖,你看它這盒子做得也小巧精致,是送心上人提親,下聘的絕佳好禮,一盒隻需一貫錢。”


    倒也不貴,周渡又道:“包上。”


    店家一張胖臉笑得發顫:“好勒。”


    從糖糕鋪子出來,周渡身上的錢隻剩下六個銅板了。


    摸摸還在難受中的胃,周渡麵無表情地去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準備墊肚。


    然而他咬下一口,眉梢蹙起,默默地將嘴中的食物吐了出來。


    沒有沈溪做的好吃。


    周渡正要把包子丟給豆包當嘴零,卻發現剛才還有些空寂的街上突然熙熙攘攘地圍著一大堆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吵嚷著什麽,而且周圍還不斷有人正在那群人靠攏,一看便知是出了什麽大事情。


    周渡此刻餓得也沒閑心思聽八卦,抬腳就要走人。


    忽然人群裏抬出來兩個渾身是血躺在用竹子做的擔架上嗷嗷呼痛的人,朝他們這邊而來。


    腳邊的豆包聞到不斷靠近的血腥味,不禁有些興奮,舉起狼爪,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周渡本能地覺得不對,踢著豆包往一旁的小巷裏躲了躲,使得靠近他們的人群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豆包的尾巴被周渡緊緊地踩著,那兩個血人從它麵前經過時,它自然是動彈不了,揚起頭顱不解地看著周渡。


    周渡也不管它是否能夠聽懂,直言道:“不能吃人。”


    隨著人群的靠近,吵嚷聲大到周渡不想聽也得聽。


    “什麽,柳樹村遭狼襲了,咬死了三四個人!”


    “老天爺啊,好好的,怎麽會遭狼襲?”


    “聽說是這柳樹村的人前些日子上山去撿栗子,無意間踩死了一隻狼崽子,這不母狼帶著狼群來尋仇來了。”


    “太慘了,事發突然,好些人都沒反應過來就被這些畜生給盯上,白白丟了性命。”


    “我侄女就嫁去了柳樹村,有沒有被狼咬啊。”


    “我公婆就住在柳樹村,也不知家裏情況如何。”


    “這些天殺的畜生就該死絕了才好,不要出來禍亂人。”


    “……”


    周渡站在小巷裏,聽了些他們或咬牙切齒或激動悲憤的隻字片語,慢慢就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給聯係了起來。


    他提著東西,看了眼在他腳邊什麽都不懂的豆包。


    豆包一見周渡看他,立馬支起腦袋,與他對望著。


    周渡稍稍挑眉,不動聲色地朝小巷深處走去,悄悄換了條幾乎沒什麽人的小道,繞路回了孟府。


    孟府裏的人都在為喜宴而忙碌,並沒有聽到外麵的流言蜚語,周渡回去放下東西,轉身就把豆包給關在房間裏,不許它再跟著他腳邊轉。


    豆包猝不及防被關在房裏,不依不饒地用爪子去撓門,扯著嗓子嗷叫著,周渡就是不肯放它出去。


    時間一長,它自己也知道周渡是鐵了心不放它出了,偃息旗鼓地爬在門邊,時不時舔一下狼嘴,發出低低嗚嗚聲,似是在求助,又似在撒嬌。


    等它安分下來,周渡發覺他的胃此刻就像是在造反一樣,餓得難受,皺了皺眉,身體不由自主地就往廚房而去。


    他還沒靠近廚房,就看見兩個端著喜餅的小廝急衝衝地進了廚房。


    周渡進去的時候,沈溪正在與他們對話。


    隻見沈溪眼巴巴地凝視著兩小廝端回來的喜餅,愁容滿麵地道:“這次的還是不行?”


    兩個小廝也是麵色灰敗地搖頭道:“不行,少爺還是說不夠好。”


    沈溪煩躁得有些惱怒:“那要怎樣才算好,不管是做工還是用料乃至於味道我都做到極致了,這還不叫好,那什麽叫做好。”


    沈溪覺得這孟公子實在是太難伺候了,這一整天他都做了十餘種喜餅了,每種喜餅都是他用了十二分精力做出來的,味道比起縣裏賣糕點的鋪子也不差了,還是達不到他一個好字的要求,他現在完全不明白孟公子要求的喜餅究竟是怎樣的,腦袋都要愁成一個餅字了。


    麵對沈溪的憤怒,兩小廝也茫然:“我們也不知少爺是如何作想的。”


    沈溪也沒有為難人家下人的喜好,揮揮手,不耐煩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兩下人一走,沈溪撐了撐手臂,一隻手從肩膀上按壓到手腕處,又去按壓另外一邊,邊按邊壓邊琢磨新的喜餅。


    看樣子這一下午他累得不輕。


    周渡淡淡收回視線,邁步踏入廚房。


    沈溪聽到去而複返的腳步聲,以為是那兩個小廝,略帶煩躁地轉身:“又有……”


    話說到一邊陡然止住。


    周渡挑眉看他。


    沈溪就如豆包似的立馬偃息旗鼓,把趾高氣揚的頭顱縮了回去,問道:“你怎麽來了。”


    周渡沒有回答直接去廚房的一角,找到茶壺,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慢飲了一口,回道:“喝水。”


    “哦,”沈溪點了點頭,恍然想起他說給周渡重新下麵的事,結果一轉身就忘了,拍了拍腦袋,“哎呀,忘記給你做飯了,要不你先用這些退回來的喜餅墊墊,我待會忙完了,再給你做飯?”


    周渡抿了抿唇,目光順著他的話落到那一堆被退回來的喜餅上。


    一整張桌子都擺滿了裝盤好的喜餅,喜餅的擺滿都是一盤九個,寓意長長久久。


    而這些退回來的喜餅不多不少,還是九個。這就意味著主人家隻看了眼連嚐都沒嚐過。


    連味道都沒嚐過,為什麽會被說不好。


    那問題肯定不是出在味道上。


    周渡目光幽幽地看向沈溪,拒絕道:“做得跟拍爛的包子似的,倒胃,不吃。”


    沈溪:“……”


    沈溪不服氣地仰頭看著周渡:“你別看它們不好看,味道出奇的好,保證你吃了回味無窮,外麵那些花裏胡哨的餅雖好看,但味道嘛……”


    沈溪說著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麽,詫異道:“孟公子要的好,不會是好看吧。”


    沈溪越說越覺得是這樣,擼起袖子,起了幹勁:“我得試試。”


    周渡見他明白後,又去鼓搗他的喜餅去了,輕咬了一下唇,沒說什麽的出了廚房。


    沈溪動作飛快地又做了些顏色樣式漂亮的花色喜餅出來,給孟公子送了過去。


    果不其然,這次孟公子終於點下了他的金首。


    沈溪和來來回回送了一天喜餅的兩小廝,忍不住都快喜極而泣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


    另外沈溪深深懷疑,這孟公子腦袋有問題,要他早說他要的好,是好看,大家也不必這樣折騰來折騰去一天了。


    要不是周渡提點,他還不知道要折騰多久。


    想到周渡,沈溪便想到周渡今天一天都沒吃飯,立馬朝房間跑去。


    天一黑,周渡總是喜歡在房裏點很多燈或蠟燭,照得周圍亮堂堂的,叫沈溪遠遠一看就知道,那是周渡在等他。


    他高高興興走進去朝周渡道:“我忙完了,那個孟公子果然喜歡好看的,都是你的功勞,我要犒勞你,晚上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麽?”


    但他一進房間,瞥見在房裏忙碌的周渡,臉色蒼白地問道:“你在幹什麽!”


    周渡在地上鋪上草席,又鋪好被褥,輕鬆地躺了上去,言簡意賅道:“打地鋪。”


    沈溪放下托盤,指著床道:“床不夠你睡了?”


    周渡嗯了一聲,淡淡看他一眼,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太胖了,我睡得擠。”


    沈溪看看自己瘦得跟麻杆一樣是身材,再看看周渡一身結結實實的肉,不太明白究竟是誰更胖。


    沈溪深吸了口氣,在心裏反複告訴自己不要跟周渡這個口是心非的人生氣後,再次問道:“晚飯你想吃什麽?”


    周渡見沈溪額頭上還泛著勞累後的細汗,闔上眼:“什麽也不想吃,睡了。”


    話畢,他真的閉著眼,呼吸綿長地陷入了沉睡。


    沈溪氣得咬了咬牙:“不吃正好,我還累得不想做了呢。”


    沈溪索性也不回廚房了,直接打水洗漱。


    躺上空蕩蕩的床鋪,他又看了看躺在地下周渡的背影,強道:“沒了你,我一個人睡還寬敞呢。”


    說完,他還在床上打了滾表示真的很寬敞。


    然而陷入熟睡中的周渡,根本就不搭理他。


    沈溪泄了氣,回到自己的枕頭上,安安靜靜地也跟著閉上了眼。


    入夜,屋外夜色深沉,屋內燭火閃爍。


    沈溪睡得極不踏實,總是伸著手向一旁抱去,但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一落空他就被驚醒,看向冷清清的一旁,又轉身去看睡在一旁地上,睡姿姣好的周渡,暗暗揪著被子。


    “你太小氣了,你說了我那麽多次,我都沒生你氣,我今天不過就說了你一次,你就生這麽大的氣,還跟我分床睡。你老人家真是一點都不大度,老小孩!”


    沈溪煩在床上,坐臥難安,手腳都不知該放哪兒安放才好,一會側臥著,一會兒仰臥著,一會手在被子亂翻,一會手伸向枕頭下麵,尋找著舒服的睡姿。


    就在他煩躁得不行的時候,伸向枕頭下的手,不小心碰到一個硬物。


    他撐起身來,拿開枕頭。


    隻見他的枕頭下,不知何時多了一盒糖,還是鎮上送禮最貴的那種糖,糖的旁邊放著兩貼膏藥還有一盒護手膏。


    沈溪看到護手膏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不知道何時多了幾道連他都沒察覺到的細微傷口。


    這屋裏就他和周渡在住,這些東西是誰放的不言而喻。


    沈溪從糖盒裏尋了塊糖含在嘴裏,甜得他翹起了嘴角。


    吃完糖,他又慢慢褪下衣服,撕開膏藥貼在他酸脹不已的肩膀上,又細細在手上塗抹好護手膏。


    沈溪重新躺回被窩,看著周渡的背影,問道:“周渡,你是個蚌嗎?”


    熟睡中的周渡沒有回答他。


    他又自顧自地說道:“明明心軟得不行,非要用殼子把自己藏起來,有人撩撥你,你就張著嘴要咬人。”


    沈溪閉上眼,把被子拉到自己臉上,躲在被子裏偷偷笑道:“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撬開你,找到那顆獨屬於我的珍珠。”


    他相信,隻要他堅持,小喜鵲最後一定會叼到珍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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