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燥熱一直跟隨沈溪到趙府後才漸漸平淡下來。


    沈溪一路上見周渡沒有任何異樣,自己也逐漸看開了。


    朋友之間偶爾開點玩笑也是無關緊要的,自己不要太小題大做了,那樣反而顯得自己有個什麽。


    趙員外雖然隻是個不入流的員外郎,但再不入流也是官身,因此這趙府的大門都不常開,日常進出都是走側門。


    沈溪為了圖方便連側門也懶得走,直接讓羅福把牛車趕到了後門。


    看後門的小廝早就得了趙榮的吩咐,沈溪自報了家名,又拿出趙榮給他的信物,小廝就帶著他們進了趙府。


    趙府很大,是個三進天井式院子,白牆瓦黛的搭配配合著天井裏麵種的花花草草,顯得格外地典雅素淨。


    天井式的院子房間都是連通的,從後門進入右側邊就是廚房。


    周渡把他裝好野雞野兔的籮筐卸了下來,放在天井的一角,正好跟他先前打的那頭山羊挨著。


    山羊明顯還認識周渡和豆包,一見到他倆又想用羊角來頂,可惜它現在身上被拴了繩子,活動範圍不大,根本就夠不著周渡和豆包,隻得幹巴巴地叫了兩聲。


    豆包還記得山羊是它的食物,一見到山羊很是興奮,亮出狼爪衝山羊叫了一聲:“嗷嗚。”


    山羊嚇得又把頭給縮了回去。


    周渡踹了豆包一腳:“別搗亂。”


    豆包隻得不情不願地收回爪子,凶惡地瞪著山羊。


    小廝領著沈溪在廚房裏轉了一圈,出來後又領著周渡和沈溪去了他們各自的房間,就挨著廚房不遠,但是要穿過廚房的天井到另外一邊的天井院子。


    趙府準備得也很充分,兩間房挨在一起,方便他們可以相互照料,有個什麽事也能相互商量。


    周渡與沈溪去房間裏各自放下自己的行李,又退回了廚房。


    沈溪作為本次壽宴的掌勺,有很多事需要他來準備。好在趙府家大業大,這采買一事用不上他插手,他隻需要在廚房裏把筵席的菜單擬出來就行,下麵自會有人拿著他的菜單去采買。


    沈溪想了想,定了二十個菜,老人壽宴,席麵上的菜都講究一個多,多子多福,多多益善。


    二十個菜單很快寫在了紙上,交與了廚房管事。


    廚房管事一看紙上的菜單,再看看沈溪稚嫩的臉龐,笑了:“小娃,雖然你是榮管家請來的掌勺,但你做的這些菜我們也會做,你的本事若是不能勝過我們,我們憑什麽要把掌勺的位置讓你,你說是不是。”


    趙府家大業大,廚房裏就請了兩個大廚,本來這次壽宴他們想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好好在主家麵前露露臉,好掙些賞錢。


    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他們還沒來得及施展自己的本領,管家趙榮不知在哪兒聽說,外麵有個大廚做席做得一絕,想讓這次的壽宴由他來掌勺。


    若沈溪是位經驗豐富的掌勺,兩位大廚也就絕了爭勺的心思,可偏偏沈溪還是個稚嫩的小娃娃,恐怕連菜刀都沒摸過幾年,就算有幾分做菜的天賦,又怎麽能與在廚房裏鑽營了幾十年的他們相比。


    不怪他們看輕沈溪,實在是沈溪看著太過於年輕了,像個沒長大的娃娃。


    周渡依在門邊聽完廚房管事的一番話,換了個姿勢,雙手環抱,一副等著看戲的模樣。


    沈溪也眨了眨眼睛,心道一聲,果然是大戶人家啊,這才剛進門就要開始鬥起來了。


    “好啊,”沈溪也不怯場,比別的他恐怕不行,可是比廚藝他就從來沒有怕過,“比什麽。”


    兩位大廚見沈溪願意應戰,雙目一對視,提出了他們一早就想好了的菜式:“從明日開始趙府就得挨家挨戶給族人們送壽,不如我們就比這送壽的壽麵?”


    沈溪沒什麽意見,點頭應下:“行。”


    兩位大廚一喜:“那這就開始。”


    周渡的目光一直在兩位大廚身上,見他們聽到沈溪爽快的應下,臉上泛起了一絲得意之色,突然出聲:“等一下。”


    沈溪轉過身,驚訝地看著周渡,不知道他出聲要做什麽。


    兩位大廚稍怔後,微微眯了眯眼,語氣裏帶著一絲不屑:“怎麽,不敢比了?”


    周渡平靜地看著他們:“沒有不敢比。”


    “那等什麽?”兩位大廚顯得很著急。


    周渡的視線在廚房裏掃了一圈,見都是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出聲道:“就這麽比試未免太過於單調,不如下點賭注。”


    “賭注?”兩位大廚一怔,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個撈一筆的好機會,“好啊,我們兩人一人出一兩銀,我們若輸了你們得二兩銀,反之你們得補二兩銀給我們。”


    “可以,”周渡沒什麽問題,看著沈溪道,“不過我有個條件,你們若輸了,得主動給他打下手。”


    “沒問題,”兩位大廚答應得倒是爽快,很快就暴露了本性,“不過你們輸了,可就不能再趙府留了。”


    沈溪趕緊道:“這是自然,我若技不如人,也沒臉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自會與趙管家說清,自行離去。”


    兩位大廚一看沈溪如此爽快,心中鬱氣一消,立刻道:“那就別耽擱時間了,現在就開始,請吧。”


    說罷,那位掌廚房的大廚就讓人給沈溪收拾出了個灶台。


    沈溪在挑食材,周渡沒看見有人幫忙,走過去問道:“需要幫忙嗎?”


    沈溪在麵粉袋子裏抓了一把麵粉撚捏著,聽見周渡的問話,搖了搖頭,“不用,你坐著就好。”


    既然他不需要幫忙,周渡也就不強求自己了,站在一旁默默觀戰。


    沈溪在挑麵粉的時候,那邊的大廚已經開始在和麵了。


    沈溪把廚房裏的所有麵粉都挑選了一遍,可能是沒找到滿意的,微微蹙了一下眉,又轉回去選取了一袋他剛才撚捏比較久的麵粉,拿了幾個雞蛋,回到灶台上,將雞蛋清打入麵粉中,慢慢進行糅合著。


    他這邊還在揉麵,對麵的大廚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位大廚已經發好了麵,將麵攤在案板上,用擀麵杖鋪開麵團,擀成一麵麵皮,對折後切成麵條的形狀。


    另一位大廚則是在一旁用小爐子熬著什麽秘製醬汁,連放調料的動作都是背著人放的。


    麵條切好後,一根一根開水下鍋,煮開後,又加入冷水再次煮開,撈起,麵中放熟油,加入蒜水、秘製醬汁、芝麻醬以及熟油辣椒以及各類調料拌勻後,推到人前。


    “甜水麵,請品嚐。”


    這時,沈溪剛揉完麵,他動作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找塊白布蓋在麵團上醒麵。


    廚房裏的人都自覺拿了一副碗筷,挑了根兩位大廚的甜水麵品嚐。


    周渡拿了兩副碗筷過去,替自己和沈溪都盛了點麵,端過來品嚐。


    還未待他入口,先前品嚐到的下人們已經開始驚歎了起來。


    “好吃!”


    “好香啊!”


    “這麵絕了!”


    “我從來沒有吃到過如此好吃的麵條!”


    周渡抿了抿唇,挑起碗中麵條,嚐了一口。


    味道確實還行,有滋有味的,但總覺得少點什麽,這缺少的一點味道,頓時就讓周渡對這碗麵條喪失了興趣,吃了一口,便不再碰了。


    倒是沈溪抱著周渡給他盛的那碗甜水麵吃得津津有味:“確實挺好吃的。”


    周渡見他都吃到微微眯眼了,無聲道了句:“沒出息。”


    旁人沒聽到周渡的話,可都聽到了沈溪的話,一位小廝吃完抹了抹嘴,得意道:“那是,我們章大廚當年可是安陽鎮裏做麵食的一絕,老爺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給挖進府的呢。”


    小廝捧了一個,也不忘捧另外一個:“當然朱大廚的料汁也是絕了,這麵條配著這料汁這麽一嗦,天下美味不過如此。”


    他的話把兩位大廚逗得喜笑顏開,直擺手道:“小張你說得太誇張了些,沒有沒有,天下美味還是很多的,不能以偏概全。”


    小張笑著道:“那也是我們安陽鎮的一絕,我至今記得我小時候,因為搶到不到章師傅的一碗麵而站在街邊哭的情形。”


    章大廚明顯也追憶了一下那個時候,然後嘴裏謙虛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現在能夠在趙府給大家夥偶爾做做麵也挺好的。”


    沈溪捧著麵碗,一麵聽一麵吃,時不時地還讚同地點點頭。


    章大廚見他這副模樣也是樂了,笑道:“小娃,輸了也沒關係,畢竟我比你年長這麽多,做過的飯比你吃過的米還多,輸了也不丟人。”


    沈溪用麵條沾幹淨了碗底的最後一點調料,慢慢吞咽而下,朝章大廚使勁點頭:“嗯嗯。”


    把章大廚樂得眼角的笑容又深了深。


    “我吃好了,”沈溪放下麵碗,輕輕打了個飽嗝,一點點地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纖細的左手腕,和纏著藍色絲帶的右手腕,笑了笑:“該我上場了。”


    “勇氣可嘉!”章大廚朝沈溪豎起了大拇指,明知道輸了,還要上場比試,就衝他這迎難而上的性格,以後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現在嘛,還差上那麽一點。


    沈溪朝章大廚笑了笑:“畢竟我還年輕,如果連這點挫折都受不了的話,以後還怎麽混這一行。”


    章大廚讚同地點點頭:“說得對。”


    沈溪揭開用來醒麵的白布,用手指戳了戳醒好的麵團,滿意地笑彎了眼,然後從自己帶來的調料包裏取出一種類似麵粉的蓬灰,均勻地撒在案板上。


    “他這是做什麽?”


    “因為要輸了,所以自暴自棄了?”


    “那也不能浪費麵粉啊,外麵多少人吃不上飯。”


    “也有可能是惱羞成怒了,到底還是年輕人沉不住氣,也沒霍霍多少麵粉,且讓他發泄去吧。”


    周圍不看好的聲音絡繹不絕地傳出,沈溪依舊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仿佛一點都沒收到影響,撒完蓬灰後,他將麵團取出,放在麵粉上,開始溜條。


    別人不知道沈溪要做什麽,周渡卻是從他這舉動上看出了一點門道,眼睛裏露出些許期待之色。


    果然,下一刻,沈溪將麵團溜成條後,抓住麵的兩頭,均勻用力,上下抖動著,反複交叉,一抻一拉。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自然流暢,手中的麵團隨他心意而變幻,加上他出落得不俗,笑起來的笑容又明媚又耀眼,帶給人一種視覺上的盛宴。


    周圍嘲諷的聲音漸漸沉寂了下去,沒人再說話了,都專心致誌地看著沈溪的表演。


    是的。


    表演。


    雖然沈溪的動作有那麽一回事兒了,但除了周渡外還是沒有人把他當成一回事。


    麵團玩得再好,它也不能當麵吃啊。


    花裏胡哨的。


    然而很快,沈溪開始變換動作。手中的麵團被他越溜越長後,長條上案,兩手按條,左手向裏,右手向外,搓條上勁,提起麵條兩邊,不停地一捏一抻,反複上案板,對折手中的麵條,撒上案板上的蓬灰,使麵條不沾連後,再對折兩個手中捏著的麵團。


    這時沈溪停了一下,微喘了一口氣,而後又再深吸一口氣。


    旁人都沒什麽反應,周渡卻是心中一緊,隨意站著的姿勢稍稍正了正。


    沈溪將手中的麵條對折打扣後,再次拉抻開,一抖,剛才還是一條粗麵條狀的麵條,頓時就在手中分散開來,變成了一條條粗細均勻的麵絲。


    比用碾子壓出來的麵條還要細。


    “仙術!”


    “這是戲法吧!”


    “怎麽變出來的!”


    “太不可思議了,就這樣拉兩下,就能成麵絲?!”


    “嘩”地一下,剛剛那些嘲諷沈溪的廚房眾人,一下子全都湊到了沈溪跟前來瞧瞧這麵絲到底是不是真的。


    最後得知是真的後,個個臉上都露出了驚詫之色。


    他們從來都不知道世間竟然還有這種神奇的方法可以使麵團變成麵條,今兒可是大開眼界了一回。


    見方才還圍著自己對自己好一通誇的眾人現在紛紛圍到了沈溪身旁去,章大廚臉上的笑容也兜不住,擠開人群來到沈溪麵前,麵色訕然地問道:“你是魯派傳人?”


    沈溪直接否認了:“不是。”


    “那你怎麽學會的龍須麵。”章大廚詫異,對於龍須麵他也沒有見過,隻是聽別人提起過一兩句,不然他早在沈溪開始拉麵的時候就叫停了。


    沈溪吐了兩個讓章大廚想要吐血的字來:“自學。”


    章大廚一臉不信:“聽聞,這拉好的麵,細如發絲,可穿針,入水即化,點火即燃,不知你做到了幾層?”


    他話剛一落音,剛才把他誇得笑逐顏開的小張就取了針和火過來,順便還拿茶杯倒了一杯水。


    章大廚:“……”


    小張取了一點麵絲,眼疾手快地穿過針,驚歎道:“當真能穿針!”


    章大廚:“……”


    說罷又丟了一團麵絲在茶杯裏,繼續驚歎道:“當真入水即化!”


    章大廚:“……”


    繼而又截取了一點麵絲放在火上,直接驚呼道:“當真點火即燃!”


    章大廚:“……”


    章大廚的臉色一次比一次沉,然而小張就像是看不出一樣,興奮道:“章師傅,你說的他都可以做到!”


    章大廚太鬱悶,不太想說話。


    沈溪沒有搭理眾人,朝站在人群後麵的周渡看去,周渡人高,站在後麵也是一騎絕塵的存在。


    周渡見沈溪朝他看過來,衝他微微頷首,表示對他的認可。


    沈溪笑了笑,這次是發自真心的笑,有那麽一刻,周渡覺得周圍的陽光都黯淡了一下。


    “還沒做好,”沈溪抬手揮開人群,“這隻是拉麵,還得把它做成麵才行。”


    隻是拉個麵就如此令人驚歎,可想而知那做出來的滋味。


    眾人不用沈溪吩咐,主動幫沈溪把案板收拾幹淨了,退到一旁去默默等待了。


    因為時間的關係,沈溪也沒做得太複雜,簡簡單單做了個清湯蔥花龍須麵,簡單得就跟下人們自己下麵一樣,一點都不遮掩。


    可不知是怎麽回事,沈溪做出來的味道就是比自己做出來的味道香,麵條吃在嘴裏濃香絲滑,韌性有嚼勁。


    “太好吃了!”


    “這個味道,太香了!”


    “謔,好勁道又夠味的麵!”


    “這輩子吃上能吃上這樣一碗麵,叫我幹什麽都甘願!”


    周渡端起沈溪特意給他盛的第一碗麵,嚐了嚐,清香濃鬱,爽滑入口,吃完還餘味猶存。


    周渡垂了垂眸,這回味道對了。


    一碗麵,讓他一聲不吭,慢條斯理地吃了個幹幹淨淨。


    那小張狼吞虎咽吃完一碗麵,又去鍋裏添了一碗,連湯得喝得幹幹淨淨,扶著吃撐了的肚皮又道:“這哪裏是人間美味,簡直就是神仙吃的!吃上這麽一回,能回味一輩子!”


    廚房裏的其他人齊齊點頭:“對對對!”


    章大廚端著碗吃得正開心,突然覺得心絞痛,又吃了兩口麵壓驚,往人群後麵躲了躲。


    然則還是沒有躲過周渡的目光。


    周渡的視線緊緊跟著他:“願賭服輸。”


    “服輸、服輸、服輸。”眾目睽睽之下,章大廚也不敢賴賬,老老實實掏了二兩銀子出來。


    “二兩銀子買個以後不再以齡取人教訓也好。”周渡收了錢,隨手就塞給了沈溪。


    沈溪見周渡把二兩銀子都給了他,放在手心的銀子燙了燙手,想了想還是收下了。


    這麽鬧了一通,兩個大廚也不找事了,老老實實給沈溪打下手,廚房裏的其他人也被沈溪高超的廚藝所折服,願聽他調配。


    一時間,廚房裏的效率達到了空前絕後的高。


    送出去的壽麵,沈溪早就想好了要怎麽做。


    實在是送壽麵太麻煩了,挨家挨戶送,近點的還好說,能吃口熱乎的,稍微遠的,不僅這麵冷了,也坨了,別這壽沒送到,反而送了一肚子的怨氣。


    所以沈溪打算用拉出來的龍須麵做成銀絲卷麵點,這樣無論遠近,收到的都是一樣的,對誰都公平。


    明天就要開始送了,銀絲卷今晚就開蒸,大家吃過飯後就在廚房裏幹得熱火朝天起來。


    周渡是一點忙都幫不上,在廚房裏找了些剔幹淨的骨頭扔給豆包,讓它自己啃著玩,他則是自己尋了個地方,開始補眠。


    再醒來的時候,廚房裏隻餘下沉溪一個人了,其餘人都走光了,窗外明月高懸,月華映了一地。


    就連豆包都趴在它身旁熟睡了,沈溪還在灶間忙碌。


    周渡皺了皺眉:“你不累?”


    沈溪不知在做什麽,聽到周渡的聲音,明顯嚇了一跳,轉過身來,臉色有點泛白:“別沒累死,先被你嚇死啦。”


    周渡剛睡醒,臉上還微微帶著點倦意,揉了揉眼,問:“在做什麽?”


    沈溪捧著副碗筷過來,從碗裏挾了一根麵條湊到周渡唇邊:“你嚐嚐。”


    周渡這會意識還有些模糊,下意識地咬了一口唇邊的東西,咬完才發覺不對勁,然而東西已經進了嘴,後悔也於事無補了。


    “這是……”周渡嚼了幾下,麵條的滋味在口腔中散發出來,立馬覺得好熟悉,低頭看了看沈溪碗裏的麵條。


    果真是白天那兩大廚做過的甜水麵。


    “你做的?”周渡反應過來後,問道。


    沈溪點點頭。


    周渡仔細品味了一下剛才味道,幾乎與白天嚐過的甜水麵的味道一模一樣。


    周渡剛要開口,又覺得不對,白天的甜水麵滋味沒有這麽好。


    所以,沈溪不僅複刻了人家的配方,還進行了改良?


    周渡挑了挑眉:“你是怎麽知道他們的配方的。”


    “唔,”沈溪舔了舔唇,“嚐一下就知道了呀。”


    “九兩紅糖、十一兩黃豆醬、一兩薑片、少許蔥段、桂皮、八角、香葉、白蔻。”


    周渡看了眼他粉嫩的舌頭,突然覺得女媧造人的時候很不公平,為什麽他的舌頭跟沈溪的舌頭不一樣。


    沈溪看著周渡道:“雖然他們做的甜水麵味道也不差,不過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周渡點了點頭,他在品嚐的時候也察覺到了。


    “於是等他們都走了,我就留下來試著自己調配了一下,你猜少了什麽?”沈溪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滿星子的湖泊,煞是好看。


    周渡喉嚨一緊:“少了什麽?”


    “話梅,”沈溪唇角一翹,像頭得意昂揚的小鹿,“想不到是話梅吧。”


    周渡順著他的話道:“嗯,想不到。”


    他要是能想到才有鬼呢。


    沈溪把碗湊到周渡麵前:“你再嚐嚐滋味是不是比白天的好。”


    周渡接過碗,動作間,不小心拉扯到手腕上的狼繩子,差點驚醒了狼崽子。


    “噓,我們悄悄的,別把它驚動了。”沈溪嚇得呼吸一輕,說話的聲音壓了又壓。


    周渡也不知道今晚的自己怎麽了,鬆了鬆手上的繩子,喉嚨微癢,輕吐了個字:“好。”


    兩人蹲在窗戶下麵,一人吃了一碗新配方甜水麵,沈溪還悄悄取了放在廚房裏做菜的花雕酒來與周渡對飲。


    “這大戶人家家裏的酒就是不一樣,”沈溪喝了一口看了看酒壺,訥訥道,“隨便一壇做菜的酒居然就是十四年的花雕。”


    周渡是喝不出酒的年份,不過他覺得沈溪的精力過於旺盛了些,經常他睡覺了他在做飯,他醒來他還在做飯,好像永不知疲倦似的。


    又重問道:“你一天這樣忙個不停不累麽?”


    “累啊,”沈溪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抬了抬胳膊,皺著眉抱怨道,“拉一天龍須麵,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周渡蹙眉:“還不去休息。”


    “等等啊,”沈溪咬住手中的酒杯,都懶得抬手了,直接一仰頭全吞了,“等我把這壇酒喝完再去睡。”


    “正是因為太累了,我得喝點酒麻痹一下。”說完他又故技重施。


    周渡看不下去了,奪了他的酒杯,給他斟上,親自喂給他喝。


    沈溪抬眸看了眼周渡,臉上已經帶著幾分醉意了,嘟囔了一句:“你真好。”


    翌日,周渡醒來時,屋外已天光大亮了,洗漱好,去到廚房,廚房又恢複到了昨日的熱火朝天。


    甚至比起昨日來更忙碌了。


    進進出出全是人,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沈溪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的,身旁放銀絲卷的蒸籠已經堆得像座山一樣高了,這還是在不斷有人抱出去蒸的情況下剩的。


    周渡看了看他不停在動的肩膀,明明昨晚都累到抬不起來了,今天卻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勞作,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毅力。


    “周渡。”


    周渡看了會,正準備邁步出廚房,不在這裏礙事了,沈溪喚他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周渡頓住:“有事?”


    “你的早飯我給你熱在那個蒸籠裏,你自己取一下,”沈溪忙裏偷閑朝周渡揚了揚下巴,又道,“另外,豆包的早飯我擱那個案板下了,你記得喂一下它啊。”


    周渡順著他的目光將他和豆包的早飯都取了出來,沒由來的心裏升起一股悶氣,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話:“你還是關心好你自己吧。”


    “怎麽了?”沈溪吸了吸鼻子,看著周渡離去的背影,嘀咕道,“昨晚不還好好的?”


    沈溪實在是搞不懂忽冷忽熱的周渡,搖了搖頭,又繼續跟他的龍須麵奮鬥去了。


    周渡在房間裏用過早飯後,又按照沈溪的吩咐把豆包喂了。


    昨晚之前他從不覺得做飯是一件很累的事,但是看到沈溪一個人每天天不見亮就得起來忙,到深夜都不能休息時,他才意識到,原來做飯也是件很累的事。


    可這小孩太能抗,不累到極致根本不會吐露心聲。


    周渡閉了閉眼,見豆包把骨頭都啃完了,又揚起頭顱想討食,踹了它一腳:“少吃減負擔。”


    “嗷~”豆包迷茫地嗷了一聲,不太清楚自己怎麽又惹周渡不開心了。


    銀絲卷一筐一筐從廚房裏送出去,回饋回來的是越來越多的滿意。


    趙榮在主家麵前得了兩句誇,不僅對沈溪更滿意了,也把對這次壽宴的重視程度再次拔高了一個度。


    連著拉了三天的龍須麵,沈溪和周渡看到龍須麵就有一種反胃的感覺。


    這日下午好不容易可以休息會,廚房這邊又來了個穿紅衣的小孩。


    “請問,是你們這兒做的銀絲卷嗎?”小孩十歲左右,生得白白嫩嫩,穿著一身石榴紅的衣裳,看著很是可愛。


    周渡看了他一眼:“不是。”


    “可是我在府裏問了一圈,他們都說就是這裏做的。”小孩對周渡的冷淡有些害怕,但還是大著膽子又道。


    “那就是你問錯人了。”周渡垂下眼,摘著手中的青菜,說謊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小孩將信將疑:“是嗎?”


    周渡“嗯”了一聲,不再作答。


    就在小孩要哭不哭準備離開的時候,坐在一旁剝豆子的沈溪出聲了:“小孩,你是想吃銀絲卷嗎?”


    “不是,”那小孩茫然地搖了搖頭,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想看看是怎麽做出來,聽下人們說麵條子拉拉就變細了。”


    “哦,”沈溪明白了,這是好奇來的。


    他放下豆角,捏捏酸脹的胳膊:“你跟我來吧,我會做。”


    小孩眼睛一亮。


    周渡冷冷地瞥了眼沈溪:“手不要了?”


    “不礙事的,”沈溪擺手給周渡看,“都連續做了三天了,早就適應了。”


    周渡看著他們沒說話,沉了沉麵色。


    好在小孩就是好奇,沈溪施展了一次,見識過後,就笑著跑開了。


    沈溪看著他跑遠的背影,笑了笑。


    周渡輕哼了聲,問:“你很喜歡小孩子?”


    沈溪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回:“不討厭。”


    “我討厭。”周渡摘完菜籃子裏的最後一顆青菜,冷不丁地道了一句。


    沈溪湊了過去,一臉好奇地問:“我記得你說過我也是小孩,那你討厭我嗎?”


    周渡的目光在他臉上定了須臾,眼神在他眼尾的紅痣上轉了圈,垂下了眸。


    就在沈溪以為周渡不會回答時,他沉聲回了句:“不討厭。”


    沈溪的心尖一顫,不討厭的意思就是喜歡,喜歡那豈不就是心悅,果然,他心悅與我。


    一時,沈溪也說不出自己為何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很是雀躍,心情很好地哼著小調進廚房開始準備起明天筵席來。


    周渡看著他那雀躍地勁,挑了挑眉。


    送壽做完,就輪到祝壽了。


    趙府祝壽的流水席雖然擺了八十桌,可趙家奴仆眾多,加上筵席的菜肴都是常見的,奴仆們沈溪把食材整理出來,又有兩個大廚打下手,沈溪隻管調配佐料就好,因此明明是最累人的祝壽宴,沈溪卻難得覺得輕鬆。


    外麵來祝壽的人絡繹不絕,在廚房裏都能聽見前院聽戲喝彩的聲音,沈溪時不時翻炒一下鍋中的菜肴,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周渡,說道:“你要覺得悶的話,不如去前院聽聽戲?”


    周渡搖了搖頭:“不感興趣。”


    沈溪笑了一下:“你怎麽跟我一樣啊,我也不習慣聽戲,一聽就打瞌睡。”


    說著外麵又傳來一陣震耳發聵的叫好聲。


    沈溪嚇得縮了一下脖子,見廚房裏都沒有什麽人了,不少下人都偷懶悄悄去前廳看戲去了。對周渡勾了勾手:“你過來。”


    周渡走過去:“幹什麽?”


    “喏,”沈溪從鍋裏挑了塊肉出來,湊到周渡唇邊。


    周渡看著他不張嘴。


    “啊,”沈溪示意他張嘴,“快點,等下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周渡這才不情不願地張口吞下他手中的肉塊。


    豆包在周渡腳邊,見沈溪都投喂周渡了,也把嘴巴張開等著投喂。


    誰知道沈溪轉過身去後,就沒再轉回來過,好像完全沒有看到它一樣。


    豆包不服氣地跑過去咬了沈溪的褲腿兒,沈溪低頭看見它,像是明白了什麽,正要去鍋裏重新挑塊肉,趙榮就從外麵急衝衝地跑了進來。


    沈溪立馬止住了自己的行動,就連周渡也慢慢咽下嘴中的咀嚼物,抿了抿唇。


    沈溪做賊心虛地問道:“趙管家有什麽事嗎?”


    趙榮沒有注意到沈溪的小動作,急切地把事情說了一遍:“這次壽宴的重頭戲不是外麵那頭山羊麽,原本我們找了個會取山羊血的苗人,誰知道該輪到他上場的時候,他卻說家裏有事走了,現在戲台子都搭好了,就等著待會戲曲落幕表演取羊血,他這一走我們上哪兒找人去。”


    山羊血不似普通羊血,它凝固速度極快,其血又以心血為上,其餘血為佳,但若其餘血已經凝固的話,又次一等,宰取的羊血,則不可用。


    所以這取羊血也是個技術活,得找個熟練的人來,尤其是在今天這樣的大場合下,損失一頭山羊事小,失了麵子事大。


    周渡和沈溪都明白地點了點頭。


    先前趙府花高價尋山羊祝壽的時候就已經放出了風聲,想必今日來祝壽的人中,有不少都是衝著來看這取山羊血的重頭戲而來。


    周渡在心裏歎息了一聲,可惜了,要叫他們失望了。


    趙榮正急得踱步,沈溪把鍋裏抄好的菜盛起來,不慌不忙道:“我會啊。”


    趙榮不作思考地道:“你會什麽?”


    沈溪緊接著道:“會取羊血。”


    這下不光趙榮看他的目光變了,就連周渡也稍稍詫異地看著他。


    “我舅舅是個大夫,我曾經跟隨他去到苗寨學過一段時間的活取羊血。”


    不等沈溪解釋完,趙榮就急忙上前來抓沈溪的手:“走走走,跟我去前廳去。”


    周渡眼疾手快地扯過沈溪的手,把他整個人都藏在了自己身後,使趙榮撲了個空。


    趙榮一驚,不明白地看著周渡:“年輕人,你這是作甚?”


    周渡低頭直視著他,問:“你請個苗人要花多少銀子?”


    趙榮不假思索道:“二兩啊。”


    周渡看著他,繼續道:“我家孩子還小,不能吃虧,你隻給了做飯錢,可沒給殺羊錢和取羊血錢。”


    趙榮一拍腦袋,明白過了:“給給給,我也給你們二兩銀子取羊血錢。”


    “還有,”周渡平靜著又道:“我家小孩才剛過十八,算命的說他今年不宜見血,這血煞若是破了,對他今後的運勢不好。”


    “給給給,你說個數。”在這個緊要當頭,趙榮一時間也找不到其他人,即使是看出了周渡在坐地起價,他也別無他法,能使銀子把麵前的事解決再好了不過了。


    “十兩。”周渡回頭看了眼沈溪,趙府畢竟是安陽鎮的大戶,而且為人處事也不算太強橫,還是別把人得罪得太狠。


    聽到僅僅隻是十兩銀子的趙榮大鬆了一口氣,花十兩銀子取頭羊的羊血確實是貴了,可轉念一想,能花十兩銀子替主家解決掉一個丟麵兒的事,又太值。


    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行。”


    周渡沒見到銀子前不放人,趙榮又隻得先回去取銀子。


    沈溪從周渡背後鑽出來,欽慕地看著周渡:“厲害啊,輕輕鬆鬆就多賺了十兩,跟我做席一個價了。”


    被沈溪誇了,周渡臉上也沒什麽神情,看著他,又道:“我不似你,隻掙吃力不討好的錢。”


    沈溪眼中的欽慕頓時黯淡了下去,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要長一張嘴。


    趙榮把錢取來給了沈溪,帶著沈溪去前廳的時候,後知後覺地琢磨了一下:“誒,上次我去桃源村尋你的時候,你們不還不太熟悉,怎麽今日張口閉口都說你是他家的,你們難道是親戚?”


    沈溪還在為周渡剛才的話生氣,又想到周渡張口閉口都叫他小孩,悶悶不樂道:“他是我遠房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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