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周渡的態度著實很令人氣憤,但沈溪說請他吃飯卻是真的。


    “那什麽,”沈溪咬咬唇語氣弱了下來,稍顯尷尬道,“我看你也不會做飯,家裏連灶都沒有,與其每日飽一頓饑一頓的,不如來我家吃唄。”


    周渡眉峰一挑。


    這就直接邀請他登門入室了?


    周渡心裏打著鼓,斟酌著拒絕的用詞。


    沈溪說完見周渡沒有回話,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話語好像挺有歧義的,本來周渡對他就有一點點意思,他這話讓人誤會了怎麽辦,又很小心翼翼地道:“當然不是讓你白吃白喝,你射術高超,用錢或獵物抵飯錢都可以。”


    周渡垂眸,目光落在他那緊張過分緊張的臉蛋上,微微蹙眉。


    沈溪說完還是覺得不對,餘光瞄到趴在門邊一動不動的狼崽身上,突然找到了個好理由,又鎮定了下來:“我這樣做都是為了豆包好,你不吃飯,它也不能吃,它不能吃怎麽長大。”


    這蹩腳的理由,更讓周渡印證了內心的那個想法,但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不好再拒絕。


    況且他的情況確實如沈溪所說,饑一餐飽一餐也不利於小豆包的成長。


    周渡順著沈溪的視線看見趴在門口興致不高的小狼崽,終究還是眉心一鬆,答應下來:“好吧。”


    隻有把豆包養好了,才能更好地打獵。


    沈溪見周渡答應下來,眉眼頓時笑如彎月,又輕快道:“既然以後我們都是同在一個鍋裏吃飯的朋友了,你就再幫我一個忙唄。”


    周渡:“什麽忙?”


    沈溪認真道:“我過些天不是得去趙府做筵席麽,趙府不似村裏都知根知底,他們家大業大的,我一個人孤身前去不太安全……”


    他話還沒說完,周渡便明白了:“你要我陪你去。”


    沈溪點頭,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裏湧滿了希翼,仰頭看著周渡:“可以麽?”


    周渡心頭一跳,拒絕的話剛跳出喉嚨,就變成了:“好。”


    沈溪彎了彎唇,笑容如陽光一樣明媚,映在人心裏暖洋洋的。


    周渡眼瞼微垂:“還有事?”


    沈溪收斂起了笑容,想了想,又湊近了周渡幾分,壓低了聲音,問:“當真不借錢呐,借半月也不行?”


    周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無情道:“不行。”


    “……行吧。”沈溪見他態度堅決,絕了此念頭,若不是周渡主動提起,他也不會想到借錢,既然他不願意,那就算了。


    “我先去做飯了。”解決了心頭一件大事,沈溪的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周渡若有似無地瞥了眼他的手,見他把包紮拆了,無聲地抿了抿唇。


    轉過身,想在院子裏找個凳子坐下,就看見另一側的房門邊,立著個身著白袍的儒雅青年。


    周渡的視線剛與青年的視線一撞上,青年就朝他頷首示意。


    青年打過招呼後,緩步走了過來,自我介紹道:“我叫沈暮,日暮的暮。”


    周渡還未拿捏出此人是誰,就聽見他的名字,忽然出聲道:“怎麽暮氣沉沉的。”


    周渡也不是嘲諷人家名字,隻是覺得這名字不襯沈暮的氣質,明明就是個還在朝年的青年,有這麽個名字,總覺得有些沉重。


    沈暮剛一坐下,打算自斟一杯茶,聽到周渡這話,手肘微微一抖,茶壺裏的水全潑了出來,滾燙的熱水順著他的手背往下滴落,他卻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周渡見此,默了一瞬,立馬道:“冒犯了。”


    “無礙,”沈暮放下茶壺,擺擺手,並不責怪周渡,隻輕輕笑笑了,“你方才那句話,從前有位故人也說過,一時觸語生情罷了。”


    輕輕鬆鬆化解了周渡的尷尬。


    隻他這笑容裏或多或少有些苦澀,還未待周渡看清,沈溪端了幾幅碗筷從廚房裏走出來,看見沈暮燙紅的手背,將手中的碗筷一擱,急忙朝房裏喚了聲:“小魚兒,快拿藥膏出來,小舅舅被燙傷了。”


    “誒。”屋裏有一道著急的聲音傳來,不會兒李魚就拿著藥膏急衝衝地出來了。


    沈暮忙道:“不礙事,過一會就好了。”


    “什麽不礙事啊,”沈溪著急的接過李魚遞過來的藥膏,忙給沈暮塗上,“小舅舅你的手可是治病救人的手,跟我們的手可不一樣。”


    沈溪一麵替沈暮包紮,一麵斥責:“都多大的人了,喝個茶還能燙到手。”


    “都是一樣的手,那分個什麽高低,大驚小怪。”沈暮嘴上雖是這樣說著,眼角的笑意卻怎麽也掩飾不住。


    周渡站在一旁,挑了挑眉,他知道沈溪有個舅舅,卻從來不知他舅舅竟然這般年輕,看著與自己年紀大差不差。


    沈溪幫沈暮上好藥,去一旁淨了淨手,鬆了口氣道:“吃飯了。”


    這一通耽擱下來,早已過了午飯,沈溪也沒做太複雜的飯菜,壇子裏的酸豆角切碎和了點肉丁,在鍋裏翻炒了幾下,做了個臊子,又單獨下了些麵,簡簡單單的臊子麵就成了。


    桌上一盆麵,一盤菜,吃麵自己添,臊子自己加。


    整挺好,隻是氣氛有一點點尷尬。


    周渡左邊是沈暮,右邊是沈溪,對麵是李魚。


    他不動筷,其他人也不動筷。


    “吃啊,”最後還是沈溪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拿起周渡的碗,用公筷給他添了麵,又舀了點臊子澆上麵,大大方方地說,“以後周渡就在我們家吃飯了,大家也別端著,像自己家人一樣相處啊。”


    周渡剛吃了一口麵,就被沈溪這句自家人給嗆到,憋著不敢咳出聲來,悄悄飲了一口麵湯,壓了下去。


    沈暮沒什麽異議,他對沈溪向來寬鬆,隻要沈溪不做錯事,家裏添一個人吃飯也沒什麽。李魚也沒什麽異議,他也是個蹭飯的,在某種程度上與周渡沒差別。


    隻是家裏往後要多個人,沈暮免不了要盤問清楚周渡的底細,他吃了兩口麵,放下碗筷,用尋常語氣朝周渡問道:“你是西洋人。”


    周渡也緊跟著放下了碗筷,回答得很含糊:“算是吧。”


    沈暮點點頭,也沒有去深究周渡究竟是不是西洋人,又問道:“打算在桃源村定居?準備做什麽?”


    周渡點頭:“我是個獵戶,桃源村挨著棽山,行事方便。”


    沈溪這時也插話道:“小舅舅,周渡跟你一樣進不得廚房,他用獵物抵飯錢,這樣我們家能吃得上肉,他也能吃得上飯,雙贏的事。”


    沈暮明悟了。


    端起碗來,又吃了幾口,忽然想是想到了什麽,又放下碗筷問道:“你今年貴庚?”


    周渡:“二十有七。”


    沈暮微微蹙眉,又追問了一句:“幾月?”


    周渡沉默了良久,最後緩緩說道:“二月。”


    “我三月的。”沈暮輕輕笑了笑,道了一聲:“周兄。”


    “咳咳咳咳咳咳……”


    這下換沈溪被嗆到了。


    “吃個飯怎麽這麽不小心,”沈暮朝李魚道,“小魚兒給他順順背。”


    “哦。”李魚立即起身,給沈溪倒了一杯茶。


    沈溪接過,一飲而盡,這才好受了些,剛才嗆得他眼淚都下來了,婆娑著一雙眼,不同意道:“小舅舅,你不可以稱呼周渡為周兄。”


    沈暮不解:“為何?”


    “因為……”沈溪看了眼周渡,咽了咽口水,不情不願道,“因為我不想叫他叔叔。”


    沈暮笑了:“多個叔叔疼你不好麽?”


    “不好,”沈溪嘀咕道,“誰願意平白低上一輩啊。”


    沈暮又笑了:“那你可知,你不願意喚他叔叔,他就得比我低上一輩。”


    沈溪聲音越來越小:“那我們大家一起平輩論嘛。”


    沈暮按了按太陽穴,頭疼。


    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的周渡,淡淡道:“都叫我名字即可,我們哪兒不按輩分論的。”


    “對,”沈溪使勁點頭,“都叫名字就好了,分那麽清楚做什麽。”


    周渡聞言,視線在沈溪身上定格一瞬,又默默挪開。


    沈暮見周渡自己都不介意,無奈妥協。


    午飯後,沈暮就帶著李魚回屋繼續學習醫術。沈溪拿出在廚房特意留出的最後一塊肉,切成肉絲,一點點地喂給豆包吃。


    豆包雖然對它的羊被賣了一事還有點耿耿於懷,但這會羊已經沒了,它再不甘也於事無補了,於是抖了抖身子,從地上爬起來,搖著尾巴討要沈溪手裏的肉絲。


    周渡在一旁等沈溪喂完豆包,揚了揚下頜,朝沈溪道:“手。”


    沈溪:“什麽?”


    周渡:“伸出來。”


    “哦。”沈溪伸出自己的雙手。


    周渡抓過他那隻受傷的人,拿出沈暮用剩下的藥膏,一點點塗抹在他傷口上,最後再用那條被沈溪遺棄在石桌上的發帶,重新包紮上。


    沈溪微微仰頭,看著周渡認真給他包紮的樣子,心尖都顫了顫,心裏的那隻小喜鵲歡喜得都快翩翩起舞了。


    周渡替沈溪包紮好後,左右看看,雖然沒有沈溪包的好看,但也尚可,至少傷口都遮蓋住了。抬起沈溪的手,給他看道:“你的手不是隻可以吃的豬蹄,也很重要。”


    沈溪看著自己包得似豬蹄的手,心頭一跳,那隻起舞的小喜鵲一個不穩,啪地一下掉地上摔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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