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汴梁城外。


    此時太陽才剛剛升起,那邊月亮尚未落下,整個天空呈現出一種霧蒙蒙的藍色。


    趙雯坐在轎子上,手裏拿著帕子,雙眼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麽。隨行的婢女看了看天色,與外麵抬轎子的嘀咕了幾句,走進去小心翼翼道:“小娘子,要不然……我們啟程吧。”從京裏到廣南,相距千裏。哪怕馬不停蹄,怕是也要許久。哪怕馬不停蹄怕是也要許久,再耽擱下去,怕是天黑前到不了驛館。


    趙雯咬了咬下唇,掀開車簾看向外麵,確定無人後眼中劃過一絲失望,最終還是點點頭。


    一眾婢女喜不自勝,連忙吩咐外麵人趕緊走。送親隊伍緩緩行動,趙雯低下頭,眼裏噙滿淚水。


    然而沒過一會兒,馬車突然停住,隻聽隨行護衛喝道:“你們是何人?速速閃開。”


    趙雯心中納悶,難不成是遇到山匪了?緊接著有想到,此地裏京城不遠,不管怎樣山匪也沒膽子啊。正當她驚疑不定之時,便聽到一男子喊道:“在下趙河,桂州人士,奉葉郎君之命,護娘子身邊。”


    趙雯眼前一亮,不顧婢女勸阻,拉開車簾走了出去,激動道:“是哥哥讓你們來的?”


    趙河心中一驚,他與金福競爭管家失敗後便隨意找了份活計。剛開始葉安找他說明情況的時候,他還以為對方暗戀這小娘子,結果兩人竟是兄妹嗎?不敢多想,連忙低頭,“聽聞您要去廣南,小的在那裏經營三十年,好歹有些人脈,願效犬馬之勞。還有那邊瘴氣中,葉郎君找遍京城裏擅治此道的郎中,以及……”趙河將手裏的盒子呈了上去:“雖說知道您不缺這個,但多帶些中沒壞處。”


    趙雯將盒子打開,裏麵滿滿一打地契田契。她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


    京城內,開封府旁。


    潘元青看著身邊眼睛腫的像核桃一樣的少年,不由問道:“不去送送嗎?”


    “送什麽?該做的不該做的,我全都做了。”葉安啞著嗓子,這倒不是因為趙雯,完全是那天抱著老師哭的太用力,已經好些天了,還是沒緩過來。


    不過也有好事,那就是經過那日,他自覺跟潘元青之間一直以來的隔閡感少了些許。也許是秉著破罐子破摔的原則,反正最丟臉最不堪的事對方全知道了,也沒什麽再不好意思的了。


    “好了,也差不多該進去了。”覺得心情平複的差不多,葉安拉著老師走到裏屋。此地離開封府衙很近,正是葉安之前住的公租房。因為位置安全,再加上也住出些感情,索性按原價簽了十年契,如今已被改造成《大宋理學旬刊》的編輯部。


    此時理學還沒冒頭,葉安先將名字占了,省得以後起糾紛。


    屋內,蘇頌等人有些忐忑的坐在椅子上,看見葉安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葉安笑眯眯的點頭,搭眼望去,猛然一驚:“這、這怎麽還有個小孩?”隻見幾個清瘦高挑的身影中,明顯凹進去一塊,一身穿緋衣,頭戴玉冠的精致少年,睜大眼睛打量著他。聽到葉安開口,神色間明顯不服,“葉主編也就比我大個四五歲,沒想到也是以年齡論英雄!”


    葉安一聽便樂了,拱拱手道:“是我不對,那不知這位小英雄尊姓大名,有何一技之長?”


    少年倨傲負手,“在下沈括,錢塘人士,一技之長嘛……可以說什麽都懂一點。”


    聽到日後大名鼎鼎夢溪先生的名號,葉安倒也沒多驚訝,畢竟他連皇帝包大人都認識了。於是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勞煩沈小兄弟在我們部裏打打下手,待到熟悉了,再決定想要加入哪個。”


    接著對其他人道:“諸位,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們這本刊物,主要分為三部分,算學、工學以及理學。算學方麵主要由我與潘官人負責,理學則由蘇頌負責,至於工學嘛……還沒找到暫時交給韓公廉先生。”韓公廉就是幫助蘇頌造出水運儀象台的匠人,手藝巧奪天工不說,還飽讀詩書,放到現代妥妥的是一個高級工程師。


    眾人自是沒有意見,蘇頌猶豫了一下,為難道:“葉主編,雖說我們已向全大宋申稿,但直到現在為止,也知收到十幾封回信,你看……”


    就這十幾份回信,還是他死皮賴臉跟好友們求到的。與蘇頌料想的不同,原本許多誌同道合之人,一聽要公開在刊物上些這種文章,紛紛表示拒絕。理由是他們已經是朝廷官員,不少人正年輕,還意欲往仕途上發展,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己成天沉迷在這些奇淫技巧之物。


    “無妨,”葉安早有心理準備:“先攢一攢再說,這頭一份旬刊,我們這幾個主編先拋磚引玉。”


    蘇頌幾人點點頭,接著又問道:“那我們先寫些基礎的,給大家簡單介紹一下相關內容,估計也用不了幾頁。”


    “不不不,”葉安連忙阻止,“勞煩將自己最新最拿手的東西寫在上麵,哪怕是一些天馬行空的猜想也無所謂。”


    “就比如……”葉安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震驚!我們腳下的大地,很可能是顆球!”然後還在旁邊畫了個簡筆畫,一隻肥碩的狸花貓用爪子撥弄著一顆球,球上三五小人嚇得瑟瑟發抖。


    在場眾人:“……”


    韓公廉覺得不解,率先發問道:“葉主編,在下覺得此事不妥,韓某雖說隻在工匠之事上小有成就,但子曰:‘知之為知之’我們自己都拿不準的東西,怎麽能去誤人子弟呢!”


    他言談間頗為不客氣,葉安卻沒怎麽放心上,他心知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大部分都是這樣,對知識很有敬畏之心,於是溫和道:“韓官人所言甚是,所以我們寫的時候,也要說明白,不過是自己的一些猜想,歡迎讀者投稿反駁。實不相瞞,我一直認為,知識這東西,閉門造車是沒辦法更進一步的,相信讀者也會有自己的見解。”


    沈括在旁邊聽得若有所思:“也剛好能解決我們投稿不足的問題。”


    葉安笑了笑,沒有答話。這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嘛……大宋雖說科技水平處於世界領先,但人們對數理化工的知識依舊淺薄,需要讓人帶著入門。那麽問題來了,一個四五歲的幼兒,想要讓他對科學感興趣,是直接給他個初中課本,還是讓他看藍貓淘氣三千問?


    想也知道是後者,本來葉安搞這種學術期刊也沒打算真引領工業革命什麽的,能起到奠基作用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經過這麽一解釋,其他人雖說略有微詞,但也隻能捏著鼻子照做。


    很快,第一期《大宋理學旬刊》便向世麵出售,原本嘛,大宋朝每日印的書多了,市麵上一大堆,大家也都沒當回事兒。結果沒過幾天,便出了件大事兒……


    館閣校刊,同知太常禮院司馬光上表痛罵國子監祭酒王安石妄議朝政,縱容底下學生胡言亂路,貶低聖人之言,要求罷免其職位。


    原來王祭酒就算是在國子監教書,本質上也是個閑不住的人,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變法大計,並經常就朝政發表言論。這一來二去的,自然就被許多保守的士大夫看不過眼。司馬光雖說才二十七歲,但因為成名早,私德優秀。在保守黨中有些分量,便被攛掇著去煞煞那髒鬼的威風。至於葉安那本期刊,完全是順帶的。


    可王安石是什麽人啊,天生的拗相公,每天在國子監裏管些小崽子,胸中憋著一口悶氣。見有人往槍口上撞,立刻回擊!據不完全統計,在短短的三天,王祭酒一共上表了七八封奏章,外加幾首詩賦,把對手完全打懵!


    士大夫們偃旗息鼓了,覺得犯不著跟這村夫一般計較,但司馬光卻被激出火氣,他未及冠就中了進士甲等,才學也是過硬了。兩人就這樣隔空對罵,金句頻出,就連瓦子的說諢話的藝人都忍不住借鑒。


    王安石與司馬光此時不過是兩個京城小官,上朝都要站在隊尾那種,大佬們自然不會將二者放在心上。不過連帶著的,《大宋理學旬刊》卻火了。


    眾人發現,裏麵奇思妙想不斷,雖說不怎麽相信,但拿著看一樂也是挺好的。甚至有許多小孩子看完忍不住去問家裏大人,什麽“我們真的是在球上嗎?”“諸葛武侯的木牛流馬是怎麽做的?”


    當然了,也有許多不服的投稿痛罵葉安等人,葉安也不藏著,挑出一些真的運算過、相對理性的放到下期,讓讀者看到不同觀點。至於其他,也都紛紛禮貌回信,稱期刊隻接受對此物有一定了解者的稿件。


    投稿人氣得半死,還真有些不信邪的去研究算學工學,隻為把葉安真正打倒!


    就在葉安每天申稿申的不亦樂乎之時,開封城外突然傳來噩耗,京兆府突發瘟疫,並且已向四下蔓延,有的地方已經控製不住了。


    得此消息,葉安當時便麵色慘白,中牟縣,離京兆府可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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