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本以為寧令哥這個當朝太子,雖然說不上一言九鼎,可也應該是個守信之人。結果不知是手下的攛掇還是他自己想的,竟然又打算調整價格。


    “哦?不知殿下理想價位是多少。”葉安都要被氣笑了,此等腦癱放到汴梁都不配跟他在一個談判桌上說話,要不是任務在身,他真想痛罵一頓。


    “就……再低兩成吧。”寧令哥也有些猶豫,他知道這個價錢也挺過分的,但依照大度國師所說,潘葉二人身份成謎,突然間出現送過來一大筆生意,懷疑是沒藏訛龐那邊派來的,想要詐一詐他們。


    葉安聽後一言不發,起身便要離開,寧令哥驚慌失措,連忙讓手下去攔,結果還沒近身便被擊飛。潘元青如寒星般的眸子掃向他,寧令哥頓時嚇得雙腿發軟,這時候他才想起,這位自打同行後便很少說話的男子可是個絕頂高手,最開始也正是因此想要招攬此人。


    “那個、我不是這樣意思……大家有話好好說。”寧令哥幹巴巴道。


    “還有什麽好說的,”葉安擠出悲憤的表情,慷慨激昂道:“我二人不過是想找個能容身的地方,但天公不作美,本以為太子您是一代明主,沒想到與其他人一樣。既然如此,還是莫要再談此事,我們回去收拾東西,一會兒便啟程。”


    對方態度強硬,寧令哥反倒放心起來,尤其是“明主”兩個字更是戳到他癢處,心中埋怨大度國師多此一舉,上前麵帶歉意溫聲道:“是我的不對,辜負了您二位的一番美意。價錢嘛……就按之前說好的,現在就訂契,保證不會再變。”


    他還是那副禮賢下士的模樣,憂愁道:“其實原本我就這樣想,但是大度國師一直說我們西夏人平日飲用的都是壓縮成塊的磚茶、沱茶,突然換成散茶怕是交易困難。實不相瞞,我這個太子當的,你們也看見了,身邊隻有大度國師一個有些能力的,所以他的意見也不得不聽。倘若再多上些許門客,成日裏也能多聽些聲音……”


    西夏整個國家都提倡尊崇佛教,對一些高僧封賜名號。分為帝師、上師、國師、德師、大師、定師、法師、禪師等。帝師上師不輕易封賞,國師已經是數得上的人物了,在整個西夏都有一定話語權。有這樣的人物力挺,也難怪寧令哥長期不得李元昊歡心,還能穩坐太子之位這麽多年。


    不理會寧令哥的瘋狂暗示,葉安迅速轉移話題:“殿下也認為散茶在西夏不得民心?”開玩笑,跟著做生意暗中資金扶持已經夠惡心的了,現在要給他當小弟,自己是瘋了嗎?


    寧令哥昧著良心點點頭,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的。假如西夏人不喜歡散茶,那又怎麽會將價格炒得那麽高。雖然不想承認,但大部分西夏人心中都有個“長安夢”。整個西夏對茶葉的需求量特別大,除了貴族,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也離不開茶。他們西北牧民聽著祖輩們描繪輝煌大唐的故事裏長大,對長安貴人們飲茶品酒的肆意生活充滿了向往。所以哪怕黨項族一隻腳已經邁入農耕文明,不需要喝那麽多茶水解膩,還是擋不住茶葉的誘惑。


    最可氣的是西夏境內還不產茶,隻能花大價錢從鄰居進口,如今葉安的茶葉價格這麽低,別說是散茶,茶葉渣都有的賺。


    但葉安卻不知道這一點,因為這一路與西夏人同行,他沒有機會去做市場調研。想了想,對寧令哥道:“殿下,可否將廚房借我一下。”


    寧令哥有些懵,這小子對自己的招攬視而不見,怎麽反倒提起廚房了?但還是讓手下帶其過去。


    葉安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袱,掏出散茶和白糖,燒水將茶泡好,然後小火煮了罐糖漿。接著問廚娘要了些牛奶與奶油,看著上好的材料不由感歎,不愧是遊牧民族,奶製品就是多。將奶油打發,中間還添了些許奶酪,把他們撲在放涼的茶上,奶蓋綠茶就這麽完成。


    端著成品走出廚房,葉安給在場幾位送了過去,寧令哥摸不著頭腦,猶豫道:“這是……奶茶嗎?”看著有點奇怪。


    葉安點頭,讓他們嚐嚐怎麽樣,內心充滿自信,畢竟這可是在後世風靡整個亞洲的飲品,麵對千年前的古人還不是分分鍾拿下。


    “唔……還不錯,聽甜的。”西夏人喝完後砸吧砸吧嘴,寧令哥道:“這些都是葉小郎君你做的?果然心靈手巧。”


    葉安點點頭,然後拿出茶葉與白糖,“用了兩塊糖,一坨茶葉。”他說的漫不經心,然而對麵之人聽完卻僵住了。


    “就、就這麽幾杯,你用了一坨茶葉?!”寧令哥不敢置信的問道。


    “對啊,”葉安不明所以,隻有這樣跑出來的茶才好喝。


    “這麽多!都夠買個奴隸的了!你竟然就這樣糟蹋了!?”寧令哥心都疼的直抽抽。他們西夏人喝茶,一直都是搗得碎碎的,或者熬成酥油茶,一點渣都不會浪費。如今竟然為做這麽個玩意兒……還有白糖、白糖可也不便宜!


    “不是你說散茶不好賣,我就想著換個花樣。”葉安說的還有點委屈,心道這種奶茶要是放到汴梁,一定會很快流行。


    “賣的事我來想辦法,小郎君放心吧。”寧令哥開始下逐客令,方才看了一眼,散茶的品質比他想象的還要好,他需要趕快找身邊之人談一談。


    葉安此時明白自己是被誆了,也不想多呆,與潘元青一起告辭。等回到屋裏,始終有些鬱悶,他中華小當家還是頭回折戟沉沙。不過想來也是他何不食肉糜了,自動將西夏的生活水平與汴梁對標。


    “我都喝光了。”


    正當葉安低頭沉思之時,身邊潘元青突然開口。


    “啊?”葉安有些懵。


    潘元青淡淡道:“我的茶都喝光了,很好喝。”


    “……”葉安愣了一會兒,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豪邁的揮手道:“我就知道,等回去就在汴梁開店,到時候讓他們花大價錢來我們大宋進口!”


    潘元青表情嚴肅,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有了老師的安慰,葉安重新打起了精神,投入到與寧令哥艱苦的談判中。主要是為了敲定物流、渠道等具體事項,就在雙方不斷的拉鋸扯皮中,大宋使臣終於到了。


    ……


    韓琦平靜的望著興慶府的城牆,他天聖五年中進士,如今為官近二十載,有起有落,其中兩次被貶,都是因為對西夏作戰不利。三年前在好水川之戰中,他不顧好友範仲淹的反對,指揮失當,最後整整七千宋軍,或陣亡,或跳崖,連隨行將軍都以身殉國。戰況之慘烈,震驚大宋,如今汴梁人提起好水川,還依舊掩麵而泣。


    而如今,自己終於要邁進這個地方了。隨行官員見他麵色凝重,有些不敢上前,但一直停留在這個地方也不行,於是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韓大人,您看,我們是不是應該過去了,城門口還有人迎接,李元昊那廝脾氣暴躁,萬一等急了發起瘋來可如何是好。”


    “放心吧,來的是他兒子,不是李元昊。”韓琦冷冷道,他的人中有十年都用在西夏上,對這位西夏國君的性格可謂了如指掌。


    周圍人紛紛表示憤怒,要知道此時在宋人眼中,西夏還自己國家的臣子,不過贏了幾場戰,就如此猖狂。


    “走吧,”韓琦卻表現得很冷靜,騎馬率先走在前麵。


    果然,是西夏太子在門口迎接。不過雖說李元昊人沒來,可迎賓陣仗卻弄得很盛大,想來他也是真心想要求和。


    而領頭的寧令哥也十分得意,最近他與母後在父皇身邊經常露臉,這次李元昊特意點了他代表西夏來招待宋朝使節,沒藏訛龐那老不死的隻能灰溜溜跟在後麵。


    他整了整衣冠,上前兩步,麵上帶著標誌性的微笑,對領頭的宋人行了個草原上的接客禮。然而等看清那人卻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向後望了望結識沒多久的葉小兄弟和潘官人,心中納悶,難不成汴梁的水土養人不成,怎麽這些宋人一個兩個長得都如此英俊?


    韓琦回了一禮,對對方的恍神不以為意,他自幼相貌出眾,早就習慣了旁人的注視。倒是官家放到暗中的那小子……混得不錯,這麽快就擠到太子身邊了。韓琦不著痕跡的收回目光,與寧令哥相互恭維了兩句,然後上馬共同朝宮中前行。


    馬背上的韓大人身姿挺拔,顏如冠玉,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大家風範,看得周圍西夏女子心動不已,鮮花瘋狂的朝他扔去。其中有一朵,不偏不倚剛好別在其發間,韓琦微怔,轉頭朝扔花的女子笑了笑,引起一陣尖叫。


    “淦!”老白臉!有什麽了不起!周圍西夏男人心中泛酸,但是也沒辦法,是他們自己讓百姓對宋朝來使熱情點的。


    因為西夏都城興建沒多久,尚未開辟給使臣專門準備的住所,以至於宋使們隻能一起住在宮城裏,但為了防止他們亂跑,所以兩個人一間屋比較擁擠。


    韓琦簡單洗漱了一下,環境再怎麽惡劣都無所謂,因為他們馬上就要有一場硬仗要打。


    *


    夜裏,西夏皇宮大殿,這場宴會是專門為了宋朝使節準備的,最近沉迷搓麻無法自拔的李元昊都穿著朝服走了出來。


    大殿內觥籌交錯,西夏雖說這些年參考大宋將朝廷設置的等級森嚴,但一到這種時刻大家喝多了依然勾肩搭背,吵吵嚷嚷。


    李元昊也有些吃醉了,竟不顧規矩,在宴席上便問韓琦:“不知貴國對我朝送去的議和書有什麽看法嗎?”


    殿內似乎短暫的安靜了一下,接著眾人又若無其事的該幹嘛幹嘛。唯有大宋這邊,氣得臉通紅,那哪裏是議和書,分明就是威脅信。西夏要求“歲賜、割地、不稱臣、弛鹽禁、至京市易、自立年號。”這要是真答應了,宋朝麵子裏子都沒了。然而就是這樣的條約,宰相晏殊為首的主和派依舊想要簽。


    麵對宋人的憤怒,李元昊的眼睛中閃爍著冰冷,正當氣氛劍拔弩張之時。


    “啪”的一聲脆響,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仔細一看原來是太子手下的一個漢人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正不住的向寧令哥賠罪。


    經此一打岔,大家失去了之前醞釀起的情緒,韓琦舉起酒杯對李元昊道:“這裏不是談事的地方,還是等明天酒醒了再說吧。”


    李元昊打了個哈氣,又恢複了之前懶洋洋的神態,算是默認了。


    之後的宴會照常進行,過了一會兒,韓琦似乎也喝多了,竟然提出要跟西夏眾臣對對子,以文會友。


    西夏人臉皮不自然的抽搐了兩下,跟宋人比舞文弄墨,瘋了嗎?別說西夏,就是比他們文化上先進很多遼國也是被吊打的份。


    但是沒辦法,人家使節都提出來了,大臣們隻能硬著頭皮上。果不其然,就連向來以文化人自居國相沒藏訛龐都在第一輪狼狽出局。整個宴廳中的西夏人麵上都有些掛不住,


    李元昊也不醉酒了,挺直腰板,如鷹隼一般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臣子。心中暗罵,他娘的!平日一個兩個都在老子麵前吹牛邀功,結果這麽簡單的對子都對不出來。他自己也深諳漢學,倒是可以作答,但總第一輪就皇帝上吧。


    就在這時,寧令哥出聲,將對子做了出來。李元昊大喜,但同時心中疑惑,這個兒子也不像有文采的樣子,怎麽能答上。


    “多謝父皇誇獎,但這對子是我身邊這位漢人朋友對上的。”寧令哥目光清正,將實話大大方方的說了出去,還把葉安引薦給李元昊。


    李元昊點頭,微微讚賞,如此做派才是一國之君的樣子。他身後沒藏式恨得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眼中的怒火。


    生平頭一回當了把大才子的葉安,砸吧砸吧嘴,嘿嘿偷笑,感覺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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