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葉安經過範純仁的介紹,雖已有心理準備,還是被班裏同學的壕氣鎮住了。


    按範純仁所言,他們律學共天地玄三個班,玄班最少,隻有十人,而自己所在的天班人數最多,但也隻將近三十個。分班的標準不是成績,而是家事。剛開始的時候天班幾乎都是王爺相公的直係子弟,屬於頂級太子黨那種。後來監內老師為了圖省事兒,把一些管不了的刺頭也送到天班,讓他們互相傷害。


    “養蠱啊這是……”葉安不寒而栗,但看了看範純仁,略微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小範同學這麽溫柔的人都能待下去,想來自己安分些就不要緊。


    範純仁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在心中細細品味了下,然後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倒也形象有趣,不過可莫要被別人聽見,班裏有幾個脾氣不太好,到時候怕妄生事端。”


    葉安自是會夾起尾巴做人,連忙讚同,接著詢問是否還有需要注意的。


    “唔……剩下的,你六禮帶了嗎,要不然現在去找我們律學的博士朱大人吧,他這個時辰也該來了。”


    律學博士,用現代話講就是他們的班主任,掌管教授刑法,這麽重要的人確實應該提前拜見。朱博士單名一個謙字,德高望重,據說還給先帝講過課。


    本來範純仁不放心,打算跟著同去,但葉安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便打聽好方向獨自前往。


    博士們有自己的起居室,用於辦公看書歇腳等。不過朱謙比較特殊,他平日都居住在藏書閣旁的小院。等葉安帶著六禮,敲開虛掩的大門時,簡直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隻見院內擺放著許多架子,許多書摞放在上麵,整個空間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


    而此時一須發皆白,眼皮耷拉到看不清瞳孔的老人正有行動遲緩的翻著書,感覺到有人來,緩慢的回頭,似乎在確定是誰。


    葉安:“……”早該想到的,先帝宋真宗活著的話今年已經七十五歲了,給他當老師得是多大年齡。


    上前規規矩矩的行禮,葉安恭敬道:“博士好,學生葉安,今日特來拜會。”接著將六禮遞了上去。


    所謂六禮,全稱乃束脩六禮,指的是肉幹、芹菜、龍眼幹、蓮子、紅棗、紅豆這六樣物品,送給老師,圖個寓意吉祥。


    朱謙笑了幾聲,臉皺成朵菊花,“新學生啊,東西放那吧。”


    放……哪兒?為難的看了眼四周,葉安沉默了。


    朱博士仿佛才注意到,憂愁的歎了口氣:“哎,我昨日找兩個學生曬書,結果書都沒放回去人就跑了,你等下我收拾收拾。”


    在葉安驚恐的目光中,朱謙顫巍巍的搬出個□□,看樣子是打算將書收回去。


    “博、博士,讓我來吧!”葉安忍不住出言阻止。對方迅速鬆開手中的□□,“那好吧,少年人是該多鍛煉鍛煉,哦吼吼~”


    於是整個上午,葉安都在吭哧吭哧的充當壯丁,連前兩節課都沒上。搬到最後,他已經渾身被汗水打濕,手酸到抬不起來。


    “哎呀,好孩子辛苦你了,回去吧,等下還上課呢。”朱謙依舊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


    就這樣,水都沒喝上一口的葉安身心疲憊的走回課堂。此時正值用飯的點,北宋是第一個開始三餐製的朝代,當然了,僅限於富貴人家,普通老百姓還是兩餐製。不過葉安嘴饞,一天兩頓飯實在餓得慌,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纏著外婆將家裏也改成三餐。


    饑腸轆轆的葉小安回到課堂,發現屋裏竟還坐著幾人。想來沒人敢管天班,一些懶得動的學生幹脆讓小廝將食盒正大光明的拿進來。隻是苦了葉安,聞著飯香吞口水。不過一直與食欲作鬥爭的他沒注意到,打從邁進課堂,眾人的視線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中有兩道尤其熾熱。


    天班的學生本就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國子監對年齡限製的也很鬆,下至十二,上到三十都可入學。但好在天班學生普遍尚未及冠,官二代們年紀大點都成家立業了,哪還有心思讀書。


    在所有學生中,最飛揚跋扈的要屬郭中和與侯宗光。


    郭中和的曾祖父是五代名將郭崇,後歸順北宋,兩朝太師;祖母為太宗皇後的親姐姐;祖父父親都是節度使,就連國子監祭酒也是他堂叔。身為家中最小的孩子,整個人生就是兩個字——豪橫。


    侯宗光祖先也是開國元老,不過到他這代已經沒落了,官家心慈,特許一批老臣嫡係入國子監,其中就有他一個。但此人自幼在民間坑蒙拐騙鬥雞走狗,還頗好龍陽。入監後死死抱住郭中和大腿,極盡諂媚。不僅如此,甚至拉著其共同眠花宿柳,狎男、妓,就連校內也有些頗具姿色的學生經不住權錢誘惑委身二人。


    經過高強度辛苦勞作,葉安自覺累得跟死狗一樣,但在旁人眼中那就是雙頰通紅,嬌喘微微,風姿楚楚的極品小受!此等絕色郭侯二人哪裏肯放過,撂下食盒便奔了過來。


    葉安正生無可戀的趴在桌子上,忽然一大片陰影罩過來,抬頭一看,好家夥!這不是胖虎和小夫嗎!紙片人成精了?!


    前方兩個少年長得都極有特色。胖的身穿大紅錦袍,衣服上全是金線!可能是因為這時候炒菜剛剛興起,即使富人也缺少油水,以至於自打穿越至今,葉安還沒見過真正意義上的胖子,頂多也隻是像鄧娘子那般體型富態,如今總算開眼界了。另外那個衣著倒是尋常,隻是又矮又瘦,活像隻小猴。雙方對比極為鮮明,讓人忍俊不禁。


    “新來的?怎麽沒見過?我叫郭中和,英國公家的。”胖虎、啊不,郭中和雙手抱臂,上下打量著葉安,掃到其身上普通的穿著時,眼裏透露出淡淡的不屑。


    “我叫侯宗光,侯益你知道吧,那是我祖宗,家裏也出過刺史。”矮瘦少年緊跟道,比起郭中和,他對自己家世還是不太自己,特意強調了一遍。


    竟然還真姓侯……葉安心中吐槽,卻仍向兩人行了一禮:“原來是名門之後,失敬失敬。在下葉安,一介小民。”


    撒謊,平民怎麽可能進國子監。對麵兩人神情明顯不信,侯宗光尚且有些忌諱,郭中和卻不管那麽多。反正不管怎麽有權都比不上自己家,對於這小美人,他郭大官人誌在必得!於是酷酷道:“哦?我瞧著你也挺寒酸,不過不要緊,隻若跟了本大爺,保你吃穿銀錢不愁,在京城內橫著走。”


    葉安一時間還沒搞明白,原諒他個土包子,上輩子光知道打工學習,沒時間捯飭自己連同性之事都知之甚少。這輩子倒是長了張禍水臉,宋代青色行業也頗發達,但中牟縣個小地方民風淳樸,百姓們還沒開放到那種地步。所以還以為對方是想收小弟,真就在心中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拒絕了。


    “抱歉,小弟初來乍到,暫且尚要忙於生計,沒想那麽多。郭兄好意,在下心領了,此事先擱置,我們日後再說。”雖然胖虎看起來威風凜凜,但保不齊冒出個什麽更牛批的來收拾他,這渾水還是先別蹚了。


    見其沒有一口回絕,郭侯二人以為有戲。侯宗光暗中抱怨郭中和不懂風情,這般粗俗直白那如玉一般的美人兒怎麽可能答應,遂親自出馬,打算使用柔情攻勢。


    陽光打在他慘白幹癟的臉上,使兩個碩大的青色眼袋極為明顯,嘴唇輕啟,露出一口黃牙,侯宗光深情款款道:“安弟先莫要急著拒絕,我們都是惜花之人,也不會勉強你,但我與大哥是什麽人,你稍加打聽就知道了。打從剛見到你,我們已決定,為你散盡身邊人。”最後還裝模作樣的吟了一句詩:“盡日問花花不語,為誰零落為誰開。”


    但是葉安壓根兒沒注意到,打從剛開始聽到的“安弟”二字,他就已經被雷得外焦裏嫩,甚至最後同學陸續回來開始上下午課他都沒緩過來。當然了,所謂上課,不過是博士在前麵自顧自的背書,下麵監生說笑的說笑,睡覺的睡覺。


    看著亂哄哄的課堂,再結合之前所受到的巨大衝擊,葉安不僅開始懷疑自我,他到底是來幹什麽的?進國子監真的是正確的嗎?


    下午也隻有一堂課,原本的自修時間天班學生依舊默認不上。葉安特意等周圍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開始收拾書箱,打定主意以後定不會再帶這東西來了。


    此時身後有人拍了他下,嚇得其一激靈,蹭的跳開老遠。定睛一看,範純仁正麵露訝色的看著他:“我是想問問課業上有無不解之處,沒想到驚到你了,對不住了。”


    葉安忙擺手:“不不不,是我反應過度,我隻是、隻是……”


    見他難以啟齒,範純仁了然:“郭中和跟侯宗光要與你相好?”


    葉安悚然:“竟真是如此?!”臥槽啊!這什麽鬼!


    “放心吧,郭中和雖然橫了點,但還不敢在強迫同窗,實在不行你以後都躲著點,監內大多數都被他纏上過,隻有那麽幾個願意的。”


    “難不成範兄你也……”葉安顫聲道。


    “嗬嗬,很可惜,我這長相他還瞧不上。”範純仁摸了摸麵皮,明顯是一副感興趣的樣子:“不過我倒還挺好奇,被男人追是個什麽體驗。天班向來都是這樣,你習慣就好了。”


    ……體驗就是生不如死,葉安心中吐槽。然後道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範兄,我實在不明白,你是為何被分到天班的。”範純仁明顯與其他同學畫風不同,穿著樸素,脾氣溫和,可周圍學生似乎都有些忌憚他。


    “因為我爹讓我來的。”範純仁苦笑:“我爹說想了解國子監的真實情況,於是派我這個親兒子來探路。”


    “令尊是……”


    “家父為當朝參知政事。”範純仁罕見露出驕傲的神情。


    “想必他父親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否則兒子也不會隨口提起都覺得與有榮焉。”葉安頗為羨慕的想到。


    等等……


    姓範,參知政事。


    範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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