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定見司南星接過符紙,總算鬆了口氣,扭頭憋著氣對司南天說:“我說了我不是騙子吧!”


    眼神還有一點幽怨。


    司南天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沒說你是騙子。”


    他就是說你這人怎麽年紀輕輕這麽迷信,而已。


    張玄定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遞出手裏的木匣:“這是我玄安觀鎮觀之寶,原本是不可能隨意贈送的,但……但師叔說,放在我們手裏,我們也守不住,還不如交給有緣人。”


    他原本還稍稍存疑,但站在這院子之外開了天眼,隻看見衝天煞氣和漫天功德共處一室,功德金光和黑沉煞氣宛如黑白陰陽魚抱行,當場信了這院子裏必定有位豔絕三界的傳奇人物。


    他也不是沒見過大功德的人,他那個師叔,就是一身功德參造化的典型,雖然做事很不靠譜,但基本有點真本事的道士看見他那一身功德,就知道他必定大有來頭。


    但即便這樣,也沒有司南星這一身這麽誇張。


    未見其人先見其功德金光,張玄定原本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推門進去,見到倒掛在牆上的,一看就不是凡人的猛鬼和仙人,他還是沒忍住瞳孔地震,差點當場裂開。


    ——跟這種程度的人稱有緣,他師叔真的不是在蹭嗎?


    玄安觀作為三界委員會人間的中流砥柱,這麽多年以來,張玄定第一次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人當成攀交情的,或者更直接點,被人當成騙子。


    司南星沒有立刻接過那個匣子,人家上來就把鎮觀之寶送過來了,他也不可能就這麽手下,有些不安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不,這麽珍貴的東西我不能就這麽……”


    張玄定執拗地把匣子往他眼前送了送:“你先打開看一眼。”


    司南星和燭幽君對視一眼,終於還是伸手接過,張玄定如釋重負,才剛一鬆手,司南星“哎喲”一聲沒抱住匣子,差點摔了下去,幸好燭幽君眼疾手快地搭了把手。


    司南星微微尷尬一笑:“還挺重哈。”


    張玄定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這位大功德的有緣人……好像沒什麽力氣。


    咳,也正常,就是他們這種道士平日裏也鬥法,極少肉搏。


    張玄定很快自己說服了自己。


    燭幽君幫司南星抱著匣子,示意他自己打開,司南星這才撤開手,緩緩掀開了木匣。


    裏麵躺著一把劍,一把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好劍。


    這把劍的劍柄較短,以黑色絲線纏繞,劍身寬厚,黃銅色澤的劍身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密布著魚鱗一般的暗紋,陽光折射下波光粼粼。


    華麗,尊貴,莫名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厚重感。


    垂方當場炸了毛,“噌”地一聲垂方劍出鞘,盈盈劍光閃爍對準了匣中的寶劍:“你帶這破劍來什麽意思!你來砸場子的嗎!”


    張玄定很想解釋一下這是他們的鎮觀之寶,可不是什麽破劍,但看著對麵劍靈的鋒芒,他識相地閉上了嘴。


    他就不該接師叔的活!早知道把江元靜坑來了……


    燭幽君卻盯著那把劍看,眉頭微微蹙起:“這是天子劍。”


    “嘶。”勿善君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不會是那把天子劍吧?”


    “天子劍”並不是個具體的劍名,但凡帝王用的劍,都能被稱為“天子劍”。但從燭幽君嘴裏說出來的,隻能是三界最聞名的那一把——傳聞中天帝的佩劍。


    “哪把啊?”聽著眾人評論,張玄定表情帶上幾分茫然,他原本還想隆重介紹一下自家的鎮觀之寶的,但他們說的……是他們家的劍嗎?


    張玄定表情微妙地看了看手裏的劍,“這是上古時期傳下來的,我派先祖所用佩劍萬鈞……你們是不是認錯劍了?”


    諱惡君扭頭看向天樞星君:“你跟天帝熟,仔細看看是不是你上司用過的劍?”


    天樞星君垂眼看了一會兒,最後緩緩點了點頭:“不會錯。”


    “如今天地分隔,天下太平,天帝已經久不佩劍,但當初天下秩序未定之時,他帶在身邊的劍,就是這一柄。”


    張玄定隻聽見自己腦袋裏嗡嗡嗡響了一陣,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天帝?天帝?天帝!”


    勿善君眼帶憐憫:“瞧瞧你們,好好的孩子給嚇成複讀機了。”


    張玄定呆呆看著那柄劍,他可不知道自家鎮觀之寶有這麽大來頭啊!怪不得這劍脾氣這麽大,平日裏碰都不肯被人碰,除了他師叔,基本是碰一個飛一個。


    這麽一想……他師叔莫非是被天帝選中的男人!


    張玄定臉色變了幾變,也不知道腦補到了什麽地方去。


    垂方重重哼了一聲:“就是天帝的劍又怎麽了,這兒已經由我鎮著了,他們把這破劍拎來幹什麽,跟我爭寵嗎?”


    “拿走!給我拿走!”


    李妙撲過去捂他的嘴:“少說兩句吧方婆婆,你小心人家天帝護劍心切,直接下來砍你!”


    垂方掙紮著探出頭:“連劍靈都沒化的小崽子也敢跟我爭鬥,我呸!”


    萬鈞劍光芒閃爍,司南星眼疾手快關上了匣子。


    這場麵有點眼熟,像網上常見的萌寵視頻,主人從外麵撿回了貓,原住民貓跟新來的貓隔著門瘋狂對罵。


    你們劍靈領地意識這麽重的嗎?


    垂方還在怒罵:“你是天帝的劍了不起嗎!我可是百家劍!”


    狐狸頭一回聽見“百家劍”這個說法,總覺得似乎對上“天子劍”也毫不落下風,肅然起敬:“什麽叫‘百家劍’啊?”


    “咳。”垂方清了清嗓子,罕見地露出幾分尷尬,“就是……字麵意思,集眾家所長。”


    “咳。”在場另一位孟西洲故人,諱惡君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的說,“我師弟這把劍,確實來頭也不小。”


    “當年師弟在劍塚挑劍,挑來揀去覺得哪把都想要,跟掌門商量能不能多要幾把,結果直接被丟了出去。”


    “這家夥膽子可大了,半夜又偷偷遛進劍塚,每把劍上刮下來點鐵屑,讓人給他打一把新的,又把諸劍鐵屑加進去,美其名曰百家劍,可把掌門氣得夠嗆。”


    諱惡君笑得眉眼彎彎,看樣子是真心實意覺得有意思又懷念。


    李妙無言以對:“我隻聽過‘百家飯’、‘百家布’,還有搞‘百家劍’的,劍的鐵羊毛你都薅,可真行……”


    他這話是看著司南星說的,司南星歪了歪頭裝傻:“他孟西洲幹的好事,跟我司南星有什麽關係?”


    燭幽君低下頭悶笑一聲,在場和他相熟的幾位都麵色古怪地看過來,倒是食堂的常客們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咳咳。”垂方揚起下巴,指著那個匣子說,“反正,我們這兒不需要這麽個小家夥,劍靈都沒有呢,還敢來我麵前逞能。”


    司南星也有點好奇:“天帝的劍,怎麽會沒有劍靈?”


    “天帝若要自己的劍化靈,自然也輕而易舉,隻是並不是人人都想要自己的劍化靈,有的人也隻想要一把兵刃。”天樞星君一本正經地開口,他看了垂方一眼,“這位劍靈多半是沾了你的光。”


    “你的一身功德就像個不加蓋的水缸,人人都能蹭一點。但如果是天帝、冥王這種人物,便是他們想把功德分給誰,誰才能從他那兒沾光了。”


    垂方撇了撇嘴,倒也沒反駁,隻是看著司南星歎了口氣。


    薅劍塚裏一點鐵屑怎麽了,又不妨礙他們接著用,倒是這天底下有不知道多少妖怪散仙,沾了他的功德才有了化形的機會呢。


    李妙為難地撓了撓頭:“怪不得我第一眼看小老板,覺得他像是聚光燈成精呢,看樣子也差不了多少,他就是個人間自走功德普照機。”


    “咳。”司南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普度眾生嘛。”


    他倒是沒有多少心疼的感覺,反正多少功德他也沒什麽實感,而且燭幽君也說了,他差的不是功德的數量,差的隻是一個摸不清道不明的機緣。


    但這話在不明事理的人耳朵裏聽起來就不是這樣了。


    張玄定看著司南星,隻覺得這位是個大隱隱於市,心懷天下的大功德者,帶著幾分感動,他提醒司南星:“劍匣頂部的暗格裏還有信紙,是我師叔留下的,他說讓你看。”


    司南星點了點頭,正要伸手去摸劍匣,垂方忽然重重“哼”了一聲。


    司南星手一頓,真誠地回頭:“我就看看,這又不是我的劍。”


    垂方揚了揚下巴:“這才差不多,你隻須記得我是你的劍。”


    小羊見縫插針地湊過來:“我也想做小老板的小羊。”


    李妙湊熱鬧般,做作地往司南星肩膀上一靠:“那我也想做小老板的狐狐。”


    燭幽君眉頭皺了皺,李妙立刻跟司南星拉開距離,速度快得仿佛有殘影,他“哈哈”幹笑兩聲,很有危機意識地說,“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燭幽君語氣有點生硬:“看信。”


    司南星應了一聲,取出信紙展開,上麵隻有幾句話


    有情無情淚,似幻非幻夢。


    千年不變魂,萬年成材木。


    金剛不壞骨,天下慈悲心。


    “嗯——”司南星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抬起頭。


    張玄定好奇地問:“閣下看懂了?”


    司南星摸著下巴,煞有介事下了判斷:“不押韻,應該不是詩。”


    他一向沒什麽文采的,從他當年在燭幽君背後刻的那四個字就能看出來了,之後誇燭幽君也誇不出什麽好話來,這位傳聞中的師叔寫了這麽張紙,仿佛在為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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