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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手彈起一塊飛石打暈準備悄悄溜走的李招娣,葉知瑜走到怪女麵前不遠處,保持一個警戒的距離道:“你會說話麽?”


    怪女頓時發出急切不似人聲的淒厲嗚咽,怨氣升騰,叫人隻想捂住耳朵。


    看起來是不會說話了。


    葉知瑜微微蹙眉:“寫字呢?”


    理所當然不會。


    葉知瑜字句清晰道:“如果你有冤屈,必須要想法子表達出來說清楚,我們沒那麽多時間陪你浪費。”


    有時候,威脅比溫言細語更方便溝通。


    果然,被她一恐嚇,怪女頓時急了。


    她不敢再哼哼唧唧地製造噪音,沉默兩秒,忽然噴出一團黑霧來。


    那黑霧仿佛凝結著無盡汙穢,隻看一眼便足以令普通人頭暈目眩。葉知瑜萬萬沒想到,這怪女的沉默不是在思索如何交流,而是在想偷襲她。


    葉知瑜大怒,要拔劍砍了她,結果一道細細聲音斷續傳進她的耳朵。


    “這、這是我……回憶……”


    破碎的言語總算叫葉知瑜及時收手。


    然而這句話容與卻沒聽見,他原先見葉知瑜及時應對,便沒有急著出手,結果葉知瑜拔劍到一半居然不動了,甚至直直迎上了黑霧,頓時令他措手不及。


    此時再想將葉知瑜抱開已經來不及了,容與瞬身上前,卻隻能下意識將葉知瑜緊緊護在懷中,以自己的後背硬是接下了這一招。


    噫!


    事實上,被容與抱在懷中時,葉知瑜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


    這黑霧的量管不管夠,兩個人能同時進去麽?


    但最重要的還是吐槽,這怪女既然會傳音入密,說話不行麽??


    事實證明,黑霧的量確實管用。


    至少葉知瑜自己進去了。


    但又出了點岔子。


    因為她變成了一隻百靈鳥,修為被完全封印。


    葉知瑜有點懵,要說這是怪女的回憶,那變鳥也就變鳥吧,能了解事情經過就行。


    問題是,這法度森嚴,風格莊重的深宅大院,一看便是某個大家族的聚居地,而非村莊野地。


    難不成怪女以前是個大家族的小姐?


    葉知瑜在樹梢上思索著,卻聽到屋簷下一對夫婦的對話聲。


    “長老已經決定了。”男人沉聲道,“一會兒便送那怪胎去祭壇。”


    婦人沉默半晌,低聲道:“一定要是與兒麽?”


    “他天生劍骨,便是沒有岔子,也要容納聖劍,更不要說他還是這樣晦氣的東西,正該用聖劍鎮壓洗滌。”


    “那是你的親生兒子!叫容與,說什麽怪胎?”容夫人終於忍不住了,兩行清淚順著憔悴的臉龐滑落,“鑄就劍骨,要將凡骨寸寸打碎,容兒才五歲,哪裏受得住這種折磨!”


    “婦人之見!他分明就是天生邪骨!”容父頓時拉下臉來,不耐道,“粉碎邪骨成就劍骨對他是大好事,你不要管了。此事由我處理。”


    容夫人愈發哀切,卻終究不敢忤逆丈夫,隻能眼睜睜看著丈夫進了房,隨後動作粗暴地將一個小男孩拖了出來。


    男孩小小的一團,更難得的是性格乖巧溫順,即使被父親粗魯拖行出來,也沒有任何掙紮反抗。


    這樣乖巧聽話的娃娃,換成別人家疼愛還來不及,哪裏會口口聲聲說他是什麽怪胎邪物?


    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是天生劍骨,必將成為天下第一劍修的絕世天才,可現在卻被丈夫如此嫌惡厭棄……


    容夫人心中絞痛,不忍地想要張口,卻不經意對上了兒子的視線。


    接著,她看清了容與的表情。


    冷漠、木然。


    無動於衷的眼神仿若死水。


    即使是母親痛苦的淚水,在他眼中也無法蕩起一絲漣漪,態度與看待桌椅般的死物無異。


    冷氣忽然順著脊椎骨一路竄到天靈蓋,毛骨悚然。


    對著那樣非人的異質目光,容夫人實在不敢與他對視。


    外人對容與的評價湧上心頭,心緒複雜之下,容夫人索性掩麵逃入房中,再不敢看自己獨子一眼。


    麵對母親的逃離,容與的臉上仍然沒有絲毫情緒變化,仿佛戴上一副冰雪做的麵具。


    他的手腳耷拉在地麵,因為生父粗暴的動作被地上的石塊劃出無數傷口,一路走來便是留下一路的淋漓血痕,然而他對疼痛似乎根本沒有感覺,隻是無趣地仰起了頭。


    幹涸的眼眸中,映出了一隻歪著腦袋看他的小百靈鳥。


    唯有身具劍骨,才可容納聖劍。


    唯有天生劍骨之人,方可承受鍛造劍骨時粉身碎骨又重塑肉身之痛。


    曆代以來的容氏劍骨,日後無不是成為一代天驕,庇護容氏千年興盛。


    然而天生劍骨乃是百萬人中都難尋的稀有體質,千年難得一遇,因此即使容與天性怪異詭譎,他們還是捏著鼻子認下了。


    他們需要將容與的每一寸血肉都徹底淨化,方才勉強認可這卑賤之軀有資格容納聖劍。


    而儀式開始後,他們卻也發現了容與這怪物的優越之處。


    他不懂哭泣,因此即使血珠已經大顆大顆的湧出眼眶,他也不會流淚。


    他不懂憤怒,因此即使骨肉被寸寸碾碎揉爛,痛得全身抽搐,也不會嘶吼。


    他隻是安靜地躺在祭壇上,轉過臉凝視著昏暗祭室牆上唯一透光的那扇小窗,任憑汩汩湧出的鮮血漸漸染紅濡濕了他的半張麵龐。


    小窗的鐵柵欄後,那隻小小的百靈鳥,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左手微微動了動,虛虛地想要觸碰那隻雀兒的輪廓。


    長老見他左手想要掙紮,信手便是一刀。


    半截指骨掉落。


    鮮紅的血泉沿著雪白的指骨流淌。


    他抬不起手了。


    於是,他隻能艱難地對小鳥眨了眨眼。


    血淚成珠。


    見他即使這樣都沒有反抗嘶吼,長老們動作愈發肆無忌憚,絲毫不再顧忌他的感受,反倒讓這場血腥祭祀的時間縮短了些許。


    “老夫從未想過,有生之年,居然能夠鍛就一副劍骨。”儀式結束後,一位長老滿意他的表現,“總共不過兩個時辰不到,這應當是曆代用時最短的一次。卻是讓這怪物少受了許多苦楚。”


    “那自然是大長老心存仁念,法力高強。”有人陪笑道。


    此時再無人關注全身是血的小男孩,怪物血汙肮髒,自有下人處理,他們願意淨化邪物,已是容與三生有幸。


    於是,容與便被這麽丟進了暴室,按照族律,唯有族中窮凶極惡的罪人才會被關在那裏受刑。


    而他被關進去時,仍然穿著那身血衣。


    ——就連下人也嫌他肮髒晦氣,不願碰他。


    看到這裏,彈幕紛紛哭得淚崩。


    【小容嗚嗚嗚嗚嗚,媽媽心碎了,天啊這得有多痛】【艸,從剛才開始我眼淚就沒停過】


    【他們是傻逼吧?想要容與忠心還這麽折磨他?老子恨不得給他們一刀艸!】便是葉知瑜,也不禁心中一軟。小鳥肥嘟嘟的身軀硬是鑽過了柵欄,飛落在了容與麵前。


    容與動彈不得,隻將眼珠轉向了她。


    雀兒頭頂軟軟的呆毛隨著它的動作一晃一晃,令人情不自禁地想戳戳。


    [不要哭,我來了啾!]


    葉知瑜想安慰他,出口卻隻是啾啾的清脆鳥叫聲。


    她修為被封,也不能傳音入密。


    可容與卻像是聽懂一般,目不轉睛地認真盯著她。


    如果不是有彈幕反饋,葉知瑜說不定真以為自己說的是人話。


    饒是如此,她也不好就這麽丟下小容與不管。


    [痛不痛?我給你吹吹啾!]


    [那些臭老頭都是壞人啾!回去我就替你報仇把他們都幹掉啾!]


    [啾啾啾!]


    就在葉知瑜琢磨怎樣才能幫助小容與時,一個女人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暴室門口。她背著光,清秀溫柔的麵容隱藏在陰影中,不知在那裏看了多久。


    容與的母親來看他了。


    容與若有所感地看向母親,孩童嬌嫩幼小的麵頰,此時滿是血痕斑駁。


    “阿……”母。


    他的話沒有說完。


    女人聲音飽含恐懼顫抖的斥責道:“怪物!你不是我兒子!”


    沒錯,她沒有這樣怪異可怖的兒子!


    正常的孩子,怎麽會在接受這樣殘酷非人的折磨後,仍然不哭不鬧?


    在容與微微茫然的視線下,以前大約是他母親的那個女人,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


    這下葉知瑜看著都覺得有點心酸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天裏,她時時陪伴在容與身邊,直到饑餓難耐,不得不去尋覓食物,她撲棱翅膀,囑咐道:[我去找吃的,也會想辦法給你帶回來的,在這裏好好等我啾!]


    可小男孩安靜地注視著她,忽然微微抬手。


    接著傳來的便是她右邊翅膀的鑽心刺痛。


    葉知瑜吃痛,一頭栽向地麵時才意識到:容與竟然以一道劍氣,斬斷了她的翅膀?!


    她做錯了什麽?


    直到這時,小容與方才伸出破碎的右手,將她艱難抓住。


    “你要離開我麽?”


    [我隻是……]她痛苦地掙紮。


    “不可以。”男孩輕聲道。


    小容與將她顫抖的身軀貼近麵龐,滿是血汙的小臉上,第一次露出近似於安心的表情:“你和他們不一樣,是屬於我的。”


    安心這種情緒出現在他麵龐上時,表情顯得極為古怪。


    因為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陌生情感?


    不。


    是一柄長劍洞穿了他的心髒。


    冰冷與死亡的氣息,瞬間扭曲了他的表情。


    斷氣之前,小容與盈滿血淚的眼眸,仍然緊緊盯著掌中的雀兒。


    直到他眼睜睜看著,另一雙幹淨白皙的手,小心的將百靈鳥捧起。


    隨著幻境的逐漸破碎,葉知瑜狼狽地滾落在地,身形緩緩恢複。原本斷了一隻翅膀的重傷,此時隻不過是被割斷一邊衣袖罷了。


    “你……你殺了他?”


    站在她麵前的,赫然是比那個小男孩更加成熟俊美的平靜少年。


    “殺了他幻境就會破碎了。”容與似乎誤解了她的反應,解釋道,“這隻是個假人。”


    葉知瑜脫口而出:“可這是過去的你。”


    “那他便更該死。”


    容與語氣平靜,似乎不覺得親手殺了幼時的自己有何不妥之處:“我答應過無論如何都會保護你。”


    所以在他的認知裏,為了完成承諾,即使殺掉過去的自己心裏也毫無障礙麽?


    葉知瑜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她忽然意識到,無論現在的容與表現的多麽體貼乖巧,對她百依百順,仿佛是個外冷內熱的小甜豆……


    可他扭曲缺失的三觀,或許從來都未曾治好。


    是真正意義上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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