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


    文莆提著黑幡出來時,魔窟洞口無人敢攔。


    幾個元嬰魔君警惕打量著他,目光從他臉移到他手上的黑幡。


    黑幡裏,清玄心魔掙紮不休。


    文莆拎淬火刀,刀背狠狠拍了黑幡一下,肉團這才安分下來。


    說起來,自己還要感謝他。


    畢竟清玄心魔才是殺死巫千星,引他墮魔的人,不是麽?


    文莆目光淡淡,掃過洞窟門口幾人。


    “你見著魔尊了?”一個年長的女魔君試探道。


    文莆提起手中黑幡:“在這兒。”


    一時間,眾人不敢吱聲,眼睜睜看他離去後,亂作一團。


    “魔尊死於日神仙之手!”


    半個月後,這個消息轟動整個修真界,不論魔修道修,上到宗門長老,下到練氣散修,皆議論紛紛。


    當年日神仙尊者橫空出世,不到短短十載,竟然先後滅了紅袍查威、魔尊巫千星,奪取嗜日劍,還夷平了魔窟深淵!


    恐怖如斯。


    且她平素不顯山不露水,誰也不知她到底有幾個分身,除了嗜日之外,還用何法器。


    修真界幾大宗門緊張不已,日神仙威名擴張太迅速,魔域誰人能與她匹敵?下一步豈不是要對道修下手了?


    而魔修中,剩餘的分神尊者,也聞風避讓。


    屹立魔域近萬年的巫千星都死在她手裏,還有誰敢在這個檔口上檀山挑釁?


    其中幾人甚至送了點禮物,以示友好。


    魔石、魔丹、法器堆滿檀山山門,柯然一邊指揮人清點,一邊喊著口號:“當心腳下,注意安全,輕拿輕放,禁止偷竊……”


    喊了一早上,柯然累得要死,找蓮戮抱怨。


    “我還是喜歡以前的生活。”他說,“現在我每天早上起來,就有人送魔石法器,好煩啊。”


    “出個門,還要時刻盯著腳下,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高階魔石絆倒。”


    蓮戮:“……”


    煞筆。


    他們最近清點巫千星的幾個洞府,猶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生,薅得一幹二淨。


    所到之處,其餘魔修見了日神仙的令牌,皆退避三舍。


    如今想投奔日神仙的魔修,從魔域首城排到了四十九城。


    蓮戮身為總管,有時也在忙碌之餘,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比如她和巫千星的舊怨,再比如,她第一次見日神仙尊者時,尊者畫的大餅。


    ——偷偷幹翻修真界。


    蓮戮舔了舔猩紅的嘴唇,幽幽道:“誰能想到,我蓮戮還有今天。”


    ——


    初嵐帶著齊君,路過四十九城時,城中傳得沸沸揚揚,都是日神仙尊者帶著一個下屬,一個小情人,如何殺死巫千星,如何夷平魔窟。


    二人遂繞開此地,免得多生是非。


    路途漫長,一開始,初嵐還拉著齊君叭叭叭,可說著說著,不知想起什麽,突然冷下臉,往左邊挪了三尺。


    “師尊?”齊君側目。


    初嵐不想理他,又忍不住問:“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風過天青,魔域滿天紅霞漸漸遠了。


    齊君沒回答,反問道:“師尊呢?”


    初嵐盯他好一會兒,收回目光,專心看路,再沒說話。


    齊君:“?”


    神識中,吞天瓶打滾:“哈哈哈你完了,臭女人不理你了。”


    “她累了。”起碼齊君這樣認為。


    吞天瓶十分不屑:“她明明生你氣了。”


    齊君垂下眼。


    吞天瓶悄悄觀察著,鼓了鼓肚子:“仙尊,你發現沒有,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齊君:“哪裏?”


    吞天瓶想了想:“從仙尊變成臭仙尊了。”


    齊君:“……”


    吞天瓶:“臭仙尊是不是也越來越喜歡凡間了?”


    齊君:“你想說什麽?”


    吞天瓶被說中心思,瞬間跳起來:“瓶瓶能有什麽壞心眼,就是覺得臭女人煩死了,瓶瓶要留在這裏久一點時間,讓她追瓶火葬場。”


    齊君頷首:“我借了魔窟一點魔氣,壓製修為。”


    “!!”吞天瓶緩緩長大瓶口,兔子蹦跳,“真的嗎!有多久?”


    齊君微笑:“很久。”


    吞天瓶:“嚎!!”


    然後,它迫不及待看向初嵐。


    初嵐麵無表情,正視前方,專心趕路。


    吞天瓶:“……仙尊,臭女人到底怎麽了?”


    齊君再次陷入沉默。


    堂堂仙//奶油//尊齊君,通曉天道運行,司掌仙界秩序,卻始終想不明白,他究竟何時、何地、如何惹了初嵐。


    待回到檀山,初嵐直線倒在床上,整整三天,都沒有同旁人說話。


    三天後,齊君在院中練劍,初嵐卻親自找上門了。


    她雙手抱臂,倚在牆邊。


    齊君一襲白衣,脊梁挺拔,劍鋒所到之處落葉流轉。


    一套劍招結束,他反手收了青劍,定定注視初嵐,似在等她開口,他就立刻認錯。


    落葉簌簌而下。


    初嵐又好氣又好笑:“過來,先讓我打一下。”


    齊君眉峰微動,走近了一點,立在她身前三尺。


    有點太近了,不利於施展。


    初嵐:“……退遠一點。”


    齊君又往後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初嵐沉下臉,突然掏出一隻巨大抱枕,嘭的砸中齊君腦袋!


    齊君:“。”


    抱枕蓬鬆,呼呼晃動,全麵覆蓋他的臉。


    初嵐便不用看見他的眼睛。


    “反思了三天,知道哪兒錯了麽?”她問。


    齊君陷入沉默。


    初嵐麵無表情,又砸了他一下。


    打是不舍得真打的,隻好多砸幾下泄憤。


    齊君被抱枕蹭得發絲微亂,緩緩道:“沒有及時把師尊從吞天瓶水中拉起來。”


    “??”


    初嵐氣得一股熱血躥上頭,丟掉抱枕:“是這個問題嗎!”


    齊君不解,低頭看向初嵐,眨了眨眼。


    見他這幅無辜的模樣,初嵐就來氣,上去就推齊君到牆邊,兩手捏住他的臉,伸著脖子嚴肅威脅:“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敢教訓你。”


    齊君握住她的手腕:“好。”


    ……踏馬的。


    她徒弟真傻。


    初嵐歎了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鄭重道:“下次,從今往後,不要再用奇怪的禁術了,不要犯傻。”


    齊君與她對視,似是想說什麽,最終沒有開口。


    初嵐端起師尊的架子,繼續教育:“這次你沒事,下次呢?情況更嚴重一點,你是不是連命都不要了?修士能活成千上萬年,誰也說不準今後會發生什麽。哪怕對方是你的道侶,也不要付出生命,你除了道侶,還有師門,還有親友,還有劍,還有……”


    齊君默默聽完,終於明白初嵐在發什麽脾氣。


    或者說,她其實沒有生氣,也沒有討厭他。


    她隻是害怕又難過。


    “聽明白了嗎?”初嵐又捏捏他的臉。


    齊君沉吟片刻,壓著唇角:“哪怕對方是我的道侶?”


    “?”


    初嵐愣了愣,瞬間反應過來。


    她顫抖的手反複在家暴邊緣橫跳,最終失去控製,又捏了一下齊君的臉。


    “我警告你,恃寵而驕隻會被狠狠教訓一頓。”


    齊君想起剛才的大軟枕,忍俊不禁:“可以。”


    初嵐瞪他:“笑什麽笑?你還笑!”


    然而她越說,齊君唇角的弧度就越大,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這踏馬能忍?


    初嵐捂住他的嘴,惡狠狠威脅:“你再敢笑,我讓你哭著喊爸爸,別以為我不敢。”


    齊君眸中笑意尚在,點了點頭,一聲低低的“嗯”從胸腔裏透出。


    初嵐將信將疑,正打算追加幾句狠話,齊君忽然圈住她手腕,壓下來。


    他看著初嵐,俯身靠近,在她唇角落下一個淡淡的吻。


    如蜻蜓點水,蝶掠花間。悄無聲息,輕盈得令人捉不住。


    時間與初嵐的思緒一並靜止,秋雀不鳴,唯有齊君身上好聞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初嵐視線一點一點上移,落在齊君眉眼間。


    不知何時,他已經放開她的手腕,側目看向旁邊那顆樹。


    “……”


    ?!?


    初嵐終於反應過來,猛地勾住他脖子,使勁往下按,踮起腳尖,湊到他臉頰邊啊嗚咬了一口。


    齊君根本沒料到這走向,神情錯愕,靜止在原地。


    初嵐嗤笑一聲,隨便放開他,轉身瀟灑離去,不帶一絲留戀。


    她信步走出齊君院門,左轉,緩緩拐上小道……


    突然捂住腦袋,拔足狂奔。


    ——


    半夜,初嵐倒在床上,根本無心看話本。


    最終,實在憋不住,抄起傳訊令,對岑照含一頓輸出。


    “姐妹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別說出去!!”


    哪裏有八卦,哪裏就有岑照含。


    她直接中斷修煉,跳到椅子上,捧著傳訊令:“快說!”


    初嵐深吸一口氣……氣泄了。


    萬一,萬一岑照含不小心說漏嘴,那豈不是全完了。


    萬一岑照含忍不住調侃她,被人聽到,那豈不是全完了。


    初嵐:“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好興奮,我明天就要回太虛宗了。”


    岑照含:“。”


    第二天一早,不出意外,初嵐睡到日曬三竿頭,起床後,感覺有點暈。


    以及,屋中靈氣比較濃鬱。


    應該說,特別濃鬱。


    初嵐緩緩起身,總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她緩緩探向丹田。


    “……”


    草。


    草草草草草草!!


    分神大圓滿!


    她做了什麽?


    她什麽也沒做啊!


    她,她,好像,和齊君親了一下?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相信親親可以進階吧?


    初嵐深吸一口氣,忽然想到,親親算雙修嗎?


    她掏出傳訊令,問岑照含:“親親能算雙修嗎?”


    那邊沉默一會兒,岑照含爆笑:“哈哈哈哈你怎麽不說親親還能懷孕呢??”


    初嵐:“。”


    屋外。


    齊君立在院門邊,柯然臉上驚疑不定:“這、這是怎麽回事?”


    齊君緩緩道:“尊者進階罷了。”


    柯然:“可、可為何是靈氣?”


    齊君麵不改色撒謊:“尊者的秘法。”


    柯然蹙眉:“你怎麽知道?”


    齊君:“在深淵魔窟時,尊者神魂遊曆他界,得萬人之力相助,回來便同我講了。”


    他當初送初嵐去凡人界時,便料算到此事。功德之力能加深她與此界聯係,又不會影響她修為增長,更有甚者,還能助她進階。


    柯然聽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就在此時,吱呀一聲,院門開了。


    初嵐眼神發冷,盯著齊君。


    好家夥,她說怎麽回事,原來齊君早就算好了,還悶聲一直不告訴她。


    齊君微笑道:“恭喜尊者。”


    初嵐也解顏一笑:“多謝。”


    柯然看看左,看看右,縮了縮脖子。


    總感覺哪裏不對。


    初嵐笑容不變:“我們走吧。”


    齊君笑眼彎彎:“好。”


    柯然抖了抖。


    這一定有哪裏不對!


    於是初嵐前往大殿,取來文莆親自看押的清玄心魔,又安頓了檀山眾人,和齊君一同回到太虛宗。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男朋友膽子太大,該如何治療?


    經過三個月的思考,初嵐終於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讓他也體會到她的痛苦!


    初嵐微微一笑,掏出懷中的流霞丹。


    清玄心魔曾騙她,吃了此丹就能飛升,結果她一問紫衣尊者,才知曉世上沒有什麽吃了就能飛升的丹藥。


    修士服藥,最多進一個大境界,而金丹有金丹劫,元嬰有元嬰劫,除非此人生來不需渡劫,否則就會被劫雷卡住。


    多餘的藥力,根本無法吸收。


    齊君現在金丹期,吃了藥就元嬰。正好,二師姐還要閉關小半年衝擊元嬰,大師兄每天抱怨加班長皺紋。


    這小半年,不如讓徒弟做一段時間清峰峰主,感受一下996的快樂。


    初嵐精心挑了好幾種靈果靈蔬,再加一點靈檀木葉,榨成汁。


    看著碗中綠紫色的漿糊,初嵐嚐了一下。


    “……”


    又甜又苦又鹹,還有一股衝鼻的芥末味兒。


    不過正好能掩飾流霞丹的味道。


    初嵐打開木盒,頓時滿堂生輝。她撿起丹藥,丟入漿糊中,豁楞豁楞。


    片刻後,金輝盡數融了進去。


    靈檀木能盛放丹藥,阻隔丹藥氣息,沒想到其樹葉也可以。


    初嵐拾起一根筷子,沾了一滴,放進嘴裏。


    “?”


    雖然前調苦得驚人,回甘卻迷之好喝。


    但此刻不是貪杯的時候,初嵐端起碗,躥到齊君洞府門前。


    ——咚咚咚。


    片刻後,門開了,齊君看向初嵐,以及她手中的碗。


    初嵐露出迷之微笑:“徒弟,我榨了一碗果汁,但是嗬嗬嗬。”


    她輕輕打開碗蓋,一股刺鼻的芥末味兒飄出來,綠紫色的漿糊仿佛蘊含著可怕的詛咒。


    齊君:“……”


    初嵐:“可浪費了我不少靈果,倒掉可惜了,不如徒弟你來喝吧。”


    齊君深深看了她一眼。


    回程的路途中,初嵐一直在思考,如何扳回一局,這些齊君都很清楚。


    榨這種果汁給他喝,倒很像她行事的風格。


    齊君無奈端起碗。


    看著他糾結又不得不從命的模樣,初嵐簡直笑到打鳴。


    他絕對想不到她還有第二層!


    對此,初嵐不禁輕輕加了一句。


    “大郎,該喝藥了。”


    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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