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宗側門,芳草萋萋。


    李輕輕握著初嵐的手,不住流淚:“怎麽就今天走呢?明天再走也行,好歹從正門出去啊,你可是要去對付巫千星的。”


    初嵐擺手:“算了,去正門麻煩。”


    今天正好撞上太虛宗開山收徒,想到那人山人海的場麵,她再騎著鬆鼠從眾人上空飛過……


    算了,她不喜歡明晃晃的裝嗶方式。


    初嵐道別師門,騎上她的至尊黑鬆鼠,下山去了。


    太虛宗離檀城不近,這次她沒有遊山玩水,也不敢暴露蹤跡,乘坐更快速的靈舟。


    飛了足足兩個月,終於看見了凶冥流金。


    可還沒上檀山,就看見鬆柏蒼翠,樹下人白衣墨氅,腰配長劍,烏發束起。


    初嵐蹙眉:“?”


    齊君:“師尊沒帶我。”


    初嵐笑了:“還怪起我來了?”


    齊君上前:“不敢。”


    初嵐:“你不過築基修為,若是遇到巫千星,我徒弟沒了,找誰賠?”


    齊君:“我已經金丹了。”


    “???”初嵐扭頭,握住齊君手腕一探。


    淦,還真是金丹。


    初嵐揪住他衣服,扯了扯,“你什麽時候金丹的?大典都沒辦。”


    齊君沉吟片刻:“才金丹不久。”


    不久?


    騙人。


    初嵐嘖了一聲:“我們清峰真是祖傳的隱藏修為。”


    說罷拉起鬆鼠就走,頭也不回。


    齊君:“。”


    改換容貌後,他們一道進了檀山後山。


    彼時蓮戮正在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和柯然吵架。


    見初嵐落地,兩人臉色一百八十度轉變,笑得熱情洋溢:“尊者來了!”


    初嵐單刀直入:“嗯,柯然,你去放出我要殺巫千星的消息。”


    柯然神情肅穆:“是。”


    她邊說邊向議事廳走,凶冥流金今非昔比,曾經樸素的青瓦白牆小院,如今已是雕欄玉砌,金光爍爍,四處高閣聳立,移步間奇花異草數不勝數。


    初嵐驚了。


    這是她在檀山的房產?


    蓮戮舔了舔猩紅的嘴唇:“尊者,可是滿意?”


    初嵐拍拍她的肩:“你做得很好。”


    日神仙尊者歸來一事,立刻傳遍檀山。初嵐召集眾人,宣布了一件事。


    開放檀山,遴選僚屬,所有名單都先交給她過目。


    一個元嬰魔君猶豫道:“尊者,檀山勢力已擴展到了檀城。再往外擴,難免和道修起衝突。”


    “是啊是啊,不如去魔域首城,設立第二據點。”


    初嵐點頭:“有道理,但先聽我的。”


    眾人麵麵相覷,不敢反駁,也不敢問尊者到底想做什麽,隻得分頭準備去了。


    議事廳重新空下來,蓮戮看了看初嵐身側的齊君。


    “尊者。”她附耳道,“您要對付巫千星,可他……”


    初嵐也掃一眼,抿了抿唇。


    一開始她看見齊君,差點直接送他回太虛宗,但轉念一想,齊君已經金丹了。


    她金丹就敢獨闖魔域,人各有保命手段,沒道理齊君不行。


    初嵐還挺相信她的眼光,齊君總有一種安穩的氣質,仿佛身負重傷,人在穀底,也不值得窘迫。這樣的人她上輩子見過一點——真正從小養尊處優家教得當的富二代,或者經曆過大風大浪的強者。


    “由他去。”初嵐擺擺手,“他自有分寸。”


    ——


    日神仙揚言要殺巫千星,要擴張勢力,自己卻不動身,整日窩在檀山後山,看話本,睡覺,閑逛。


    一眾檀山僚屬急得直跺腳,將來投靠檀山的魔修名冊列好,送了上去。


    本以為尊者會拖個三五天才看,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就下來了。


    “尊者說,前十個進,其他人讓柯總管選。”


    “……”


    這又不是玩賽跑?還誰來得快,誰就能被選中?


    然而,無人敢反駁日神仙的決定,收拾了前十個,先送去大殿。


    十個魔修裏,有練氣,也有元嬰,皆沉默不語,眼睛卻瞟來瞟去。


    包括文莆。


    他裹著長及足踝的黑袍,清秀的臉掩在兜帽裏,眸色沉沉。


    進來時,他聽了不少日神仙失智般的決策,但他別無選擇。


    檀山是魔修中最奇特的勢力,不必拜師,不必爭資源,尊者與僚屬之間的聯係相當淡薄,不像其他分神尊者,隻要收了徒弟,就掐住其命牌。


    外界有不少傳聞,有的說日神仙實力恐怖,也有人說她外強中幹,但文莆最喜歡的一點,是她一年裏有大半年都不在檀山。


    大半年,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布置陷阱,奪取勢力了。


    墮魔後,他不能再用太虛宗的資源,要想打敗巫千星,手上必須有點人脈。


    思及此處,文莆垂下眼,強忍著翻上喉嚨的鬱氣。他身體裏好像有一頭野獸,不斷吞食內髒。


    從前,文莆最恨魔修不擇手段,為一己私欲肆意妄為。


    但他現在為複仇,謀取日神仙的勢力,與那些魔修又有何異呢?


    身旁,一個練氣魔修得知將麵見日神仙尊者,嚇得渾身發顫:“算、算了,我還是回去吧。”


    “回不去了。”文莆閉了閉眼,“早就回不去了。”


    練氣魔修被他嚇得說不出話,低頭匆匆往前走。


    流簷金瓦,墨色玉台高築。眾人候在門外,日神仙點誰的名,誰就進去。


    柯然立在牆根,頭上忽然落下一張紙。


    “叫個火靈根的進來,其他人先走。”


    柯然抬頭:“誰是火靈根?”


    於是,這天文莆懷著濃重的惡意,推開了邁向萬劫不複的大門。


    就聞到一股燒烤味。


    “……”


    院中有個熟悉的女聲,嗶嗶賴賴:“你烤焦了,烤焦了!等等,鹽也撒太少了。”


    “師尊的根本沒烤熟,還很鹹。”


    “……唉我們倆都是黑暗料理界王者,誰也不要嫌棄誰。”


    文莆怔怔抬起頭,隻見初嵐對著烤爐,唉聲歎氣,旁邊的齊君手持兩串煤炭,很難看出那是肉。


    文莆瞳孔驟縮,思維陷入混亂。


    初嵐一扭頭:“文莆?快幫我們控個火。”


    天火靈根的文莆,即日起,正式淪為燃氣爐。


    他渾身黑氣四散,眉間憤怒幾乎溢出來:“日神仙抓你們來的?她在哪兒?”


    聲音回蕩在庭院中,齊君緩緩放下烤串,微笑不語。


    初嵐停頓片刻,挑眉道:“她就在附近。”


    文莆祭出淬火刀:“你們先出去,快走,我來纏住她。”


    初嵐卻不動。


    文莆:“走啊!”


    初嵐看了他半晌,十分確定,文莆還是之前那個文莆。


    “我就是日神仙。”初嵐淡淡道。


    文莆急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初嵐:“。”


    下一瞬,霧氣籠罩了她,消散時露出一個暗青披風,麵容陰沉的女魔修。她手持一根純黑燒火棍,據傳,那是嗜日。


    文莆:“???”


    初嵐:“實不相瞞,日神仙一開始就是我,你還記得我們和岑照含清理凶冥流金嗎?那時候我就是日神仙了。”


    文莆瞳孔地震!


    他還以為凶冥流金被日神仙搶走了。


    “可日神仙不是分修嗎?”


    初嵐笑了:“對啊。”


    文莆:“??”


    初嵐還很驕傲:“你看我不像麽?”


    文莆:“……”


    他腦子發懵,怔怔走過去,點起火。


    有了文莆,初嵐很快烤出香氣四溢的羊肉串。


    “給。”初嵐給文莆分了三串。


    “……”


    很顯然,文莆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他滿腔悲憤離開舊友,苦大仇深來到檀山,本想著再也回不去了。


    一開門,怎麽還是初嵐。


    文莆慢吞吞吃完烤串,初嵐戴上遮陽帽回去睡午覺,留下齊君打掃衛生。


    接著,齊君說:“師尊讓我帶你逛逛。”


    文莆跟著齊君,轉遍了檀山庭院,看過不輸於小型宗門的魔田、魔脈、馴獸園、修煉室。


    齊君:“這些你都能用。”


    文莆終於想明白。


    他墮魔,墮了個寂寞。


    “我還以為她會和我翻臉。”文莆低聲道。


    齊君側目:“為何?”


    文莆:“我墮魔後,太虛宗應該很恨我吧。就算來這裏,有天被人發現了,豈不是給她添麻煩?”


    齊君淡聲:“不會。”


    文莆怔愣:“你怎知她不會覺得麻煩。”


    齊君沒有回答。


    他沒說初嵐主動攔下此事,放出殺巫千星的消息,假裝擴大勢力,先引文莆來明處,保證他安全,再考慮殺巫千星。


    將來她回太虛宗,當長老們問起文莆,她也準備好了如何糊弄。


    這些看似毫不費力,可背後所需的魄力、膽識和計策,卻車載鬥量。


    初嵐從來不解釋,從不嚴肅。她的生活好像隻是癱在椅子上,耍賴要徒弟讀話本,但齊君都明白,這世上無人似初嵐。


    “言盡於此。”


    說罷,齊君頷首離去。


    徒留文莆一人神思恍惚,站在原地。


    一步,三步,十二步……


    忽然,文莆抬起頭:“我、我知道巫千星在哪裏。你們不是想殺他嗎?我有計劃,我們可以一起。”


    齊君停住,唇角揚起:“好,她在議事廳等你。”


    文莆眼睛一亮,扭頭就向議事廳跑去。


    齊君回望他的背影,片刻,放出神識中的吞天瓶。


    吞天瓶整個瓶都是懵的:“仙尊?怎麽了?”


    齊君淡淡道:“雖然我答應過不同他人講,但為了防止你過於震驚,失控跑出來搗亂,我需要告訴你一件事。”


    吞天瓶很鄙夷:“除非天塌下來,瓶瓶怎麽會失控,仙尊你也太小看——”


    齊君:“初嵐是我道侶。”


    ——咚!


    “什麽?!?!”


    吞天瓶砸到房簷上,瓶口張得巨大:“你們怎麽肥四?!你們怎麽能背著瓶瓶在一起!!”


    齊君平心靜氣,坐到院中石桌旁,甚至斟了一盞茶喝。


    他仿佛早就預料到了。


    “是瓶瓶給你們的自由過了火嗎?臭仙尊臭女人狼狽為奸欺負瓶瓶!”


    吞天瓶在院中上躥下跳,仿佛一匹脫韁的野馬,“混蛋!混蛋!嗚嗚嗚——”


    齊君麵不改色,依舊喝茶。


    而吞天瓶的淚,射了出來。


    它身體仿佛被掏空。


    半響,齊君道:“鬧夠了就回來吧。”


    吞天瓶氣不過,蹦到他麵前指責:“仙尊你不是之前說要送她回去嗎?怎麽現在變成道侶了?”


    齊君身形一滯:“……”


    吞天瓶理直氣壯:“臭女人說得沒錯,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仙尊騙我騙得好慘。”


    齊君沒說話,也不知是理虧還是什麽。


    吞天瓶更加得寸進尺:“瓶瓶要去找臭女人了,不要仙尊了。”


    齊君:“喚醒你是因為,我們很快便會前往魔窟。”


    此話一出,吞天瓶僵住。


    “什麽?怎麽這麽快?仙尊你才金丹啊,再等等吧。”


    齊君:“不必。”


    “可是。”吞天瓶有點急,往桌上吐出一顆靈石:“仙尊想起前塵往事,算命劫。”


    “被齊家那老頭子刺破丹田,算塵緣劫。”它又吐一顆。


    “若是毀掉魔窟,道魔兩方秩序平衡,就算最後一劫完成了吧?”它再吐一顆。


    桌上擺著三顆靈石,吞天瓶數了數:“那豈不是渡個天雷就要回仙界了?”


    齊君看著它,沉默不語。


    小院裏,唯剩清風寂寥,吹落夏葉。


    半晌,小院門吱呀一聲開了。


    初嵐走進來:“徒弟——”


    她一扭頭,看見桌上的吞天瓶,以及……


    初嵐緩緩捏住鼻子,嫌棄道:“啊,瓶瓶你居然隨地吐靈石,你不講衛生。”


    “???”


    吞天瓶長大瓶口:“混蛋,你才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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