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霜打量著她:“晴妃有權有寵,皇長子倘能由她撫養,或能前路坦蕩。”


    和容華不快地皺眉:“婕妤娘娘眼明心亮,又何必這樣裝傻?”


    “並非裝傻。”顧清霜的笑容斂去三分,“皇上現下讓太妃們撫養皇子,是為避免後宮相爭,但交給太妃終不會是長久之計,來日總歸還是要送到嬪妃膝下。到時容華姐姐身為生母若能親自撫養自然好,但若不能,總還是要盼著孩子有個身份尊貴的母妃吧?”


    她邊說邊睇了眼榻桌另一側的位子,示意和容華落座。和容華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一聲喟歎:“婕妤娘娘這道理不錯,但若大家都能安然等著,等到皇上有心為皇子們找養母的時候,想來便是後宮仍不太平,皇子們也總歸已不是這樣受個寒都有可能喪命的年紀。那時隻要皇上拿定注意,養母尊貴與否,臣妾都認。”


    說話間紫檀進來奉茶,她就止了聲。顧清霜也不催促,由著她等紫檀出去。


    和容華果是個謹慎的人,直等到房門闔上,才又續說:“可晴妃現在這般圖謀,豈有半分真為孩子考慮的心?都是為了自己的前程罷了。皇長子若落到這樣的養母手裏,能有什麽好?”


    她說得語重心長,憂慮滿腹。顧清霜不由唏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容華姐姐有心了。”


    “若不是為著他,我也懶得去與晴妃計較。我知道我在皇上心裏是什麽分量,能誕育皇長子不過是機緣巧合。要與她爭,以卵擊石罷了。”和容華說著又是一喟。


    顧清霜噙笑:“所以姐姐找我來了,想拿我這姑且也算得上一塊硬石的去擊她,且看是誰先碎?”


    “倒也沒有。”和容華搖頭,“如今這一計,我圖的不過是那份禮借著娘娘的手送過去,端貴人能多看兩眼。她瞧上眼要用的東西,太醫便會仔細去驗,到時一招事發,往後的一環環皆會咬死晴妃,我已安排好了。”


    顧清霜淺笑:“可晴妃是寵妃,雖比不得南宮氏與皇上青梅竹馬的情分,皇上也總會對她信重多些。若單是宮人咬著她,沒有旁的佐證,皇上未必會信。”


    就拿她與南宮氏的最後一爭來說,那也是有物證的。那些衣料皆是實實在在出自南宮氏之手,她不過加了些桃毛引發敏症。太醫對那些會致小產的東西一驗一個準兒,南宮敏那邊又有衣料進出的檔可查,這才坐實了罪名。


    可眼下這情形,那些東西十之八九並未真經過晴妃的手,她也並不覺得和容華有本事把手伸進晴妃宮中,在庫房的檔上添上一筆。即便真鬧起來,也就是靠自己買通的宮人的一張嘴了。


    和容華卻說:“娘娘這話不假,可我不過是想她打不了皇長子的主意,又不想要她的命。聖心多疑,點到即止沒什麽不好。”


    顧清霜一怔,旋即明朗:“是了,是我想得偏了。”


    隻讓她打不了皇長子的主意,那就隻消勾起皇帝的三分疑心便夠了。這三分疑心一起,除非晴妃能另辟蹊徑將自己洗得一幹二淨,否則在涉及皇子的事上,皇帝自然會想她無子之時都會沾染算計有孕宮嬪的嫌疑,若有了子嗣,為了兒子的前程又怎還會放過旁人?


    到了這一步,和容華所憂之事便已迎刃而解了。


    和容華的目光凝在她麵上,帶著兩分緊張三分期待:“娘娘可願幫臣妾一把?”


    顧清霜釋出笑來:“幫自然可以。我幫不幫你,晴妃都已看我不順眼了,沒可能和平共處的。”


    繼而又話鋒一轉:“但你要我在今日這一計上助你成事,不行。”


    和容華擰眉:“為何?此計並不需娘娘……”“此計是不用我出什麽力,順水推舟便是了。”她口吻放緩,邊思量邊繼續說著,“但正如你所說,聖心多疑。咱們讓疑點落到晴妃頭上,晴妃難道就不會反擊?她洗不清自己,難道還不能拉個人一同下水?不能反咬是別人構陷?到時容華姐姐這般素日不與人相爭的人,絕不是第一個會沾上腥的。”


    像她這樣同樣得寵的,卻極易惹得一身腥。晴妃更有可能真就覺得是她,畢竟近些日子,與晴妃最不對付的也就隻有她了。


    而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以及和皇帝剛積攢下來的那幾分情──她可不想讓皇帝覺得她是會主動出手害人的人。


    也是為著這個,與南宮敏相爭時她才一味地顯出謙讓姿態。南宮敏最初害她的時候,她甚至還反過來為南宮敏說話。直到被欺得憑誰都要看不下去了,才終於翻臉,視其為敵。


    這些男人,在關乎女人的事上總是傲慢又糊塗。時時覺得隱忍、純善的那一方必是好的,說來也著實荒唐。


    聽她說完這些,和容華的臉色變了幾變。良久的沉吟之後,最終化為一歎:“娘娘的顧慮,倒也不無道理。臣妾會再想一想,此計不會再用,娘娘放心。”


    顧清霜略作思忖:“其實這事,或許也並沒有那麽難。”說著她又笑起來,搖一搖頭,“但我也要再細想一想,等有可靠的打算了,再請姐姐來說話。”


    和容華緊繃的神色在聽到她這番話時終是放鬆了些。在這之前,她先應了她的相邀,轉臉卻又不認她的計,大有幾分虛與委蛇的味道。這句話出來,才算將這結盟定下了,從前一些不夠妥當的安排自也可接過不提,不會結怨。


    又過不多時,和容華便告了退。這樣的速戰速決比顧清霜原本設想的還要快些,不禁心裏暗歎還是和聰明人說話來的輕鬆。


    不過……


    那個采雙,雖一場大戲哭哭啼啼頗費了些時間,卻也並不是個蠢人。


    她平素確是謹小慎微的性子,來見顧清霜時總也話不太多。但上元那日的事,她應對卻也冷靜,可見隻消有人給她安排好,她不是不能演得漂亮。


    今兒這打一開始就露出來的破綻,怕是別有緣故。隻是顧清霜自不必與和容華提,也大可不必同采雙挑明,心裏有數便是了。


    隻是經了這一茬,她倒覺得采雙這人也未必就不能用上一用。


    .


    西邊偏僻的宮室裏,采雙行至半路時就已平靜下來,心中懼意淡去,便也不再哭了。於是她進了屋便客客氣氣地想請阿詩離開,倒也不為別的,隻是這位可是柔婕妤跟前的掌事宮女,豈是該留在這裏侍奉她的?


    阿詩多少摸出了她這心思,卻不敢走,概因顧清霜遣她過來的心思她也清楚。


    這位淑充衣,素日膽子太小,從前又受過不少苦。眼下被兩個高位嬪妃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從前的恐懼怕是都要湧上來。萬一她鑽牛角尖地去想自己回了淩貴人身邊必定生不如死一類的事,一個想不開索性自盡怎麽辦?到時她是一了百了了,顧清霜這個主位宮嬪可沒處說理去。


    阿詩便厚著臉皮假作聽不懂采雙那些委婉送客的客氣話,含著笑非陪她待著。采雙又不能硬趕她走,一來二去地便也隻好由著她來,就著人給阿詩上了茶和點心,自己取來了沒做完的女紅,悶頭織繡。


    阿詩也沒閑著,喝了兩口茶,就動手幫她理上了繡線。這般一來,采雙倒放鬆了些,不知不覺地和她閑話起了家常。


    阿詩這才知道她到底吃過多少苦頭,她說起淩貴人刻薄人的那些法子,阿詩聽得一愣一愣的。


    采雙看看她的反應,倒也好奇起來:“婕妤娘娘平日是真待下極好?”


    阿詩點一點頭:“娘娘自己也是尚儀局宮女出身,自做不出那些磋磨人的事。奴婢與娘娘情分深些,姑且不提,但下頭的宮人也都過得不賴。除非犯下實在難容的大罪,不然娘娘都是寬和的。”


    “真好。”采雙低著頭,心中有些酸楚。


    誰不想跟個好主子呢?她瞧著阿詩,都覺得阿詩的性子比她討喜。可若不是淩貴人刻薄,她原也不是這樣的。


    隻可惜,她沒那個命。從前沒那個命跟個柔婕妤這樣的主子,如今也不配和柔婕妤深交。


    這思緒尚在腦海中轉著,外頭忽而響起宮女的問安聲。隻“娘娘萬福”四個字,就激得采雙下意識地立起身往外迎,阿詩自也跟著她出去,推開房門,阿詩眼睛就先一亮:“娘娘。”


    “婕妤娘娘……”采雙怔了怔,福身見禮,顧清霜一扶她,順勢牽著她的手一並進屋:“我與和容華都談妥了,先前的事不必再提,你放心吧。”


    “謝娘娘。”采雙暗自鬆氣,低一低頭,不無拘謹地又問,“娘娘親自過來……是有事吩咐?”


    “沒什麽事。”顧清霜落座,含笑睇著她,滿目真誠,“事情定下,自要與你說一聲,讓你安心。但你今日已勞神許久了,若傳你過去說,你怕是又要胡思亂想一路;差宮人過來,又恐言語間鬧出什麽誤會來。”


    她說得和顏悅色,這樣的口吻遠比前頭那一句話更讓人心安。采雙便也有了笑容,垂首輕道:“讓娘娘掛心,是臣妾不好。”


    “日後不必這樣生分了。”顧清霜莞爾,“嵐妃娘娘昨日著人傳話,說她那裏的新得了好茶,邀我去品,咱們明日一道去嚐嚐看。”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聽得采雙一滯。


    宮裏的小嬪妃想結交這些或有權、或有寵的高位娘娘們並不太容易,你就是願意把禮捧到人家跟前,也要看人家肯不肯賞臉多看。誠然宮嬪之間麵子上都還體麵,但遠近親疏想分出來,總歸是不太難。


    就拿她與柔婕妤間的關係來說,打從到行宮來的那日,柔婕妤就說過要一道去看看溫泉這樣的話。可那不過是句客氣,日子並未說死,後來柔婕妤與嵐妃、婉婕妤同行時不曾叫她,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以她的身份,也確實很難挨到嵐妃跟前去。


    如今柔婕妤這話,聽著卻是真要帶她去見嵐妃了。


    這於采雙而言實是意外之喜。


    人在深宮,能倚仗的除卻幾分聖寵,也就是高位嬪妃的提攜還可靠了。這兩樣裏她但凡沾一樣,從前也不會被淩貴人欺負得那麽慘。


    於是顧清霜便眼看著她眼眶竟然紅了,咬唇忍了忍,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好好的,哭什麽。”顧清霜笑容柔和,“以後日子還長,咱們都得好好的才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宮闕有佳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荔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荔簫並收藏宮闕有佳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