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屋中燈火昏黃。冷風在窗外呼呼地刮著,偶爾伴幾聲枯葉劃過地麵的聲響,幹巴巴的,聽著讓人煩躁。


    南宮敏被這聲音攪擾,心裏已將心經念了不知多少遍,還是睡不著。


    煩亂地歎了口氣,她鎖眉坐起身。值夜的宮女聽到聲響,掌燈走近:“郡主?”


    定睛一瞧,南宮敏怔怔地坐在那兒,雙目無神。


    宮女溫聲勸道:“……郡主放寬心。皇上也不過是去看看她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話剛說完,一聲冷笑就從南宮敏嘴角滑了出來。她抬起眼,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宮女:“從前可有哪次,皇上是沒來見我,就先去別處麽?”


    宮女噎住了。


    確是沒有,一次都沒有。


    千福寺處在島中山上,說小不小,但說大也不太大,禪房到禪房之間費不了太多工夫。這三年來,聖駕隻要過來,再忙都會先來看看郡主。哪怕是今晨那樣天不亮就開始的法會,皇上也先來這邊喝了兩口茶。大家私下裏都說,皇上對郡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唯獨傍晚這一回,她們早早就聽說行宮那邊宮宴散了,皇上回了千福寺來,她們等了許久卻都不見身影。雲和郡主覺得奇怪,便差身邊的掌事宦官王茂出去打聽。這一打聽,就聽說皇上不知為何直接去了妙心那邊,從夕陽西斜一直待到天色全黑。


    後來再細問,她又聽聞,皇上初到妙心禪房中時,妙心自己都還沒回房呢,直至亥時才回去。


    也就是說,皇上這一等就是一兩個時辰。


    而這一兩個時辰裏,他甚至都沒差個宮人來她這裏說一句話。


    他這顯是沒顧上,顯是有什麽事占滿了他的心神。南宮敏原不怕有事占滿他的信,因為他畢竟是個皇帝,天下讓他煩擾的事太多了。往年若逢天災,亦或朝中有了不同尋常的動蕩,他也會有顧不上她的時候。


    可這回不一樣。這回,是一個女人拴住了他。


    南宮敏心裏五味雜陳,一時之間似乎有點明白宮裏的那些女人為何恨自己了。她們中的許多人都沉不住氣,妒意上來,當中出言相譏也是有的。她常常覺得那樣太不體麵,現下卻覺得若她近日會碰上妙心,隻怕也會不受控製地說出些難聽的話。


    她怔怔地想了會兒,發出一聲啞笑:“你說,致哥哥會接她進宮麽?”


    宮女愣了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略作忖度,即道:“您別擔心。她從前是宮女身份,眼下便是進宮,位份也高不到哪裏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與您相提並論。”


    她隻覺郡主擔憂得多餘。皇上對郡主日思夜想這麽久了,宮裏那麽多身份貴重的嬪妃都沒辦法,一個宮女出身的算得了什麽?


    南宮敏卻搖頭:“我隻怕沒這麽簡單。”


    沉思了一會兒,她抬頭:“她從前也不是個尋常宮女,聽說尚儀女官對她頗是器重。這個身份,有生了那樣一張臉,想承寵隻消進紫宸殿奉幾日茶便大有機會。可她偏來千福寺大費一番周章,這周章總要有些緣故。”


    “可她不是因為觀文侯……”宮女問到一半就懂了,麵露訝色,“您是覺得她打從來千福寺就已對皇上存了心了?”


    “我拿不準,但多半是吧。”南宮敏長聲一歎,疲憊地躺回去。一雙明眸望著幔帳頂子上的繡紋,出神了半晌。


    宮女覺得她該是還有話要說,便在旁邊安靜地等著。等了一會兒,果然又聽她開口:“致哥哥明天必定還是會來的,你們都不要貿然提起此事,我想想該如何是好。”


    .


    顧清霜那邊,禦前宮人顯是想多了。不僅將阿詩請去別處喝茶,還直接尋了另一間禪房讓她就寢。但其實皇帝並未在顧清霜房中留宿,她也並不想留他,隻由著他仔仔細細地給她手上上了藥,就恭送他離開了。


    不過阿詩依舊是翌日清晨才回來,進了門便是一連串的追問,問顧清霜成了沒有、幾時進宮、什麽位份。


    顧清霜將皇帝昨晚說出的打算一一說給她聽,阿詩聽得也咋舌:“這能行?”


    “他既說能行,我們就不要多管了。”顧清霜道。


    阿詩點點頭,再度追問:“那是什麽位份呢?”


    “這說不好,我也不曾問他。”若把這個問出來,就顯得太有所圖了。


    阿詩想想,又自顧自說:“既是借著大選進去,位份該能高一些吧!”


    顧清霜嗤地笑一聲:“著魔啦!”


    阿詩驀然臉紅:“又拿我尋開心!”


    接下來便是等待。各地送入宮中的秀女是在陽春三月入宮、三月中殿選,距離年關尚有一段不算太短的時日。但事情已定,顧清霜倒也並不著急,每日依舊抄經禮佛。略微不同的,隻是袁江偶爾會親自帶著人來,給她送些日常所需。


    皇帝仍是每個月都會為了雲和郡主來行宮小住幾日,也到她這裏小坐過。她不太清楚他每每去郡主那裏時,郡主是如何應對,但她隻做出一副風輕雲淡,讓他自顧在外屋品茶,自己心如止水地繼續在裏間抄經。


    阿詩為此擔心過,隻怕顧清霜太過冷淡,惹得聖心不悅。她隻看過去,輕鬆笑問:“我抄經的側臉好不好看?”阿詩立時便懂了。


    許多時候,都上趕著不是買賣。她寧可讓他先把她看進眼裏,記上一陣,再去續上那份他曾淺嚐過的溫柔。


    更何況,唯有這樣,他才好跟雲和郡主“交差”。


    他會來她這裏,多是幾許愧疚與責任所致。又每每都是匆匆來匆匆走,顧清霜猜想約莫是雲和郡主對此流露過不滿。所以她並不熱情,於他而言就是最舒服的,既可讓他那份愧疚略有緩解,又可讓他大大方方地與雲和郡主說“朕不過是與妙心師父喝杯茶”。


    她和雲和郡主之間,有一個纏著他就夠了。若兩個人將他夾在中間,怕是早晚會逼得他避著千福寺。


    三月廿三,桃花初綻。千福寺裏每種桃花,但立於山中往行宮那邊看,即可見紅粉一抹抹地在對岸鋪開。顧清霜猶在房中抄著經,臨近晌午,阿詩忽而聽得聲響迎了出去,不多時又推門進來,笑吟吟說:“大伴請。”


    顧清霜溫言,擱下筆起身迎出去。剛進外屋的袁江駐足作揖:“妙心師父。”


    袁江一臉的笑,顧清霜欠了欠身:“又勞煩大伴為貧尼忙碌了。”


    “哪裏的話,師父客氣。”袁江邊說邊招呼隨行宦侍上前,“再說,今日可是要緊事。”


    顧清霜掃見那宦侍手裏捧著的明黃卷軸,垂眸下拜。袁江將那卷軸接過來,卻並不宣讀,直接交到顧清霜手裏:“皇上顧及師父不喜張揚,便不讓宣旨了,師父接了便是。”


    顧清霜頷首,道了聲:“謝皇上。”


    袁江遞了個顏色示意阿詩來扶她起身,口中續說:“依大選的例,封的最高的是正六品宣儀,多是隻有一人。皇上便封了您從六品賢儀,月末入宮,到時臣再帶人來接您。”


    顧清霜不禁怔忪:“竟這樣高?”


    她原道能封個從七品、正八品,也就是最多的了。


    袁江臉上的笑容一成不變,隻眼皮低了低:“這還多虧雲和郡主。郡主說與您相伴多日,也怕您進宮受委屈,便跟皇上說,不妨當您也是如國遺孤,與她兒時便相識,後來如國遭難,您逃至京中,陰差陽錯地入宮成了宮女,直至近日才在千福寺相遇。”


    顧清霜微微凝神,口中隻說:“多謝郡主周全。”


    袁江繼續道:“從此,郡主便是您的表姐。您之所以到千福寺清修,也隻是為了陪伴郡主,這才會與皇上結緣。”


    顧清霜福身:“諾。”


    袁江手中拂塵一甩,再行一揖:“臣告退。”


    顧清霜與阿詩皆欠身頷首為送,待得他走遠一些,阿詩方上前闔上房門。再轉回臉來,滿麵的詫異:“郡主如何肯幫忙?”


    顧清霜緩慢籲氣,按住心神,搖一搖頭:“宮中的女人,做個賢惠,不稀奇。”


    阿詩心驚不減:“可那是雲和郡主……”


    顧清霜抿了抿唇。


    是,那是雲和郡主,所以雖不稀奇,卻也出乎了她的所料。


    三年來,雲和郡主清高傲氣,對皇帝都不冷不熱,遑論參與後宮之事。近幾個月,郡主雖然轉了性子,她也沒料到她會“委曲求全”到這一步,忽而放下身段,變得這樣體貼入微。


    這廢了她原本的打算。不過還好,也無傷大雅。


    往後的日子還長。


    三月廿八,是禮部擇定的新宮嬪入宮的吉日。宮中天不亮就差了人到千福寺來,服侍顧清霜盥洗梳妝。


    顧清霜挑來穿戴的衣裳首飾倒都不複雜,一襲素白底子綠萼梅花樣的百褶裙,搭上同樣顏色極為素淨的鵝黃對襟上襦,發髻上隻簪兩支白玉釵、再綴以同樣玉質的耳墜便罷。如此隻消一個時辰就都收拾停當,但緊趕慢趕地往宮裏趕去,仍是在暮色四合時才總算入了宮門。


    宮門口早有宮人等候,馬車的車簾揭開,便有年輕的宦侍上前攙扶:“賢儀娘子安。”


    顧清霜抬眸環顧四周圍的巍峨宮殿,至此,她便是大恒後宮的宮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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