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博列維奇打了一個大勝仗,擊潰了一個師的波蘭軍隊,不過這跟米羅諾夫卻沒有多大的關係,對米羅諾夫來說,烏博列維奇就算打十個大勝仗也比不上趕緊抵達預定位置來得強,來得管用。


    尤其是在他硬抗了畢蘇斯基的嫡係將近兩天,將一個騎兵旅打得隻剩下兩個不滿編的營的時候,他這種渴望就愈發地激烈了。


    窩在臨時在河灘上挖掘的散兵坑裏,米羅諾夫仰麵望著豔陽高照的天空,他保持這個姿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從遠處看去,他就像一具屍體。


    實際上米羅諾夫覺得自己跟屍體也差不多,在這個狹小潮濕的空間裏,他不能做太大的動作,甚至翻身都得悠著點來,因為一旦他露頭,波蘭人的槍炮就會排山倒海的打過來。


    現在,米羅諾夫唯一慶幸的就是,他及早的將寶貴的馬匹和傷員全部撤走了,否則,這一片地獄將變得更加可怖。


    曾幾何時,在阻擊捷克軍團的戰鬥中,米羅諾夫就以為自己已經充分見識過地獄的風光了。那時候他覺得不會再有更糟糕的情況,而現在,他卻要修正這個念頭了。


    阻擊捷克軍團的戰鬥雖然艱苦,但多少還有地利的優勢,圍繞著城市他可以充分地跟敵人糾纏。而現在,他的部隊已經被壓迫到了河灘附近,這裏一片空曠,連根草都沒有,根本就沒有任何遮蔽物。居高臨下的波蘭人可以將他們的行動看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戰場上,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唯一能夠阻止敵人的也就剩下血肉之軀了,反正這一片的河灘已經完全被染紅了。


    “旅長,敵人又開始進攻了!”


    這樣的話每個小時米羅諾夫都能聽到兩三次。所以他對此已經麻木了,甚至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帶任何情緒的問道:“哪裏?”


    “五號陣地!”


    五號陣地和六號陣地是米羅諾夫僅存兩處的支撐點了。說是陣地,其實就是兩個隆起的小沙丘。這兩個沙丘還在獨立騎兵旅的控製下,這也是他們沒有被趕下河的原因。


    圍繞這兩處陣地,獨立騎兵旅已經同波蘭人糾纏了一整天,最常見的模式就是波蘭進攻—波蘭人被擊退—波蘭人再進攻—獨立騎兵旅發動肉搏戰反擊—波蘭人再次被擊退,短暫的休戰,然後又是下一次進攻。


    “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麽拿不下一個該死的小沙丘,一整天了,一整天的時間都被你們耽誤了。你們知道畢蘇斯基閣下很憤怒嗎?”


    波蘭指揮官們耷拉著腦袋。良久沒有人搭腔,直到這位軍長火山爆發掀翻了桌子。


    “軍長,猶太人的抵抗十分激烈。小夥子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不要聽這種屁話!我隻要部隊馬上能過河!我告訴你們,在畢蘇斯基閣下將我撤職之前,我會首先槍斃你們!現在,給我奪下那個沙丘,立刻!馬上!”


    新一輪的進攻在軍座大人的催促下開始了,波蘭人一口氣投入了整整一個加強團,四個營輪番上陣,迫擊炮、山炮和榴彈炮一股腦的朝沙丘方向猛烈開火。


    米羅諾夫依然躺在沙坑裏。他一點兒要動的意思都沒有,甚至很悠閑的開始為敵人的炮兵計數:“21……27……30……40……50……”


    直到他數到一百,才仿佛感歎了一聲:“我的乖乖。波蘭人看來急紅眼了!”


    波蘭人有沒有急紅眼米羅諾夫的副官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有點急紅眼了,如此凶猛的炮擊意味著接下來敵人的攻勢將無比的猛烈,負責防守五號陣地的達揚能頂得住嗎?


    “放心吧,給達揚一點點信心,他會給波蘭雜種一個教訓的!”米羅諾夫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達揚有這個能力嗎?應該說有,經曆過幾次戰火的考驗,這位很彪悍的騎兵將領越打越精明,除了勇猛之外。他也越來越會打仗了。別人擔心波蘭人地炮擊,但是他卻一點兒都不在意。


    和米羅諾夫一樣。他呆在五號陣地後麵的沙灘上,正在聚精會神的吃罐頭。用他的話說:“隻有吃飽了,才有力氣去爆波蘭雜種的菊花!”


    “炮擊很猛烈啊!營長!”


    “我知道!”達揚用刺刀挑起一團牛肉,塞進了嘴裏,一邊大吃大嚼一邊回答道:“波蘭雜種喜歡浪費炮彈,就讓他們浪費好了!”


    咦?達揚為什麽會這麽說?難道被轟擊的不是他的陣地?對了,這位不是負責守衛五號陣地嗎?他怎麽沒有呆在陣地上,反而躲在下麵吃罐頭?難道他也被打怕了,也開始貪生怕死了?


    達揚絕不會怕死,他就早當自己是個死人,戰死對他來說就跟吃飯睡覺和噓噓一樣簡單了。之所以他沒有留在陣地上享受波蘭人的彈雨,原因非常簡單——就像前麵說的,他越打越精明了。


    他自己在回憶錄裏是這麽解釋的:“屁大一個小沙丘,敵人的排炮落下來分分鍾就覆蓋了,往上麵留大股部隊就是讓小夥子們送死!老子才不會讓我的兄弟們白白送死!嘿嘿,每次戰鬥結束,我會讓弟兄們第一時間撤出陣地,最多隻在上麵留一個班警戒……當波蘭雜碎的炮擊結束大搖大擺的衝上來時,我們就會從沙丘後麵重新進入陣地,狠狠地給他們一個驚喜!”


    喜悅是不可能有的,但是波蘭人確實受驚了,明明炮火將那座不算太大的沙丘完全覆蓋了,成片的炮彈落在上麵,不要說大活人了,就是蒼蠅、蚊子、螞蟻都要被炸死了。可是一旦他們發動衝鋒,那個沙丘上馬上又會射出成片的奪命彈雨,像死神的鐮刀一樣收割小夥子們的性命。難道猶太人會大變活人不成?


    終於,軍座大人跳腳了:“進攻,繼續進攻!開炮!命令炮兵馬上開炮,炸死上麵的猶太雜碎!”


    同一時間。達揚也在對他的小夥子們喊:“撤下來,快撤!觀察哨說波蘭雜碎又要開炮了!”


    就像配合好了一樣,當波蘭炮兵重新進入發射陣地。準備再次用彈雨覆蓋敵人的時候,達揚的小夥子們連滾帶爬的離開了沙丘。炮彈又落了下來,又是山崩地裂。然後當波蘭炮兵收工撤出陣地,當波蘭部隊再次發起衝鋒時,達揚的小夥子們又會準時返回陣地開工收割生命。


    如果說達揚的小夥子們打得還算輕鬆愉快,那麽在175.2高地,馬科夫和他的二連完全就是另一種狀態了。原本隻打算堅守幾個小時他們,牢牢地釘在175.2高地,堅守了將近24個小時。


    在這24個小時裏。他們打退了敵人超過10輪進攻,擊斃擊傷超過千餘名敵兵,可以說,如果不是二連這顆釘子在,困守在河灘上的米羅諾夫將更加的被動。


    不過二連雖然打得很好,但是他們畢竟隻是一個百餘人的連隊,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鏖戰,這個連能活著喘氣的不超過20人,而能夠動彈的,更是隻剩下十來個。


    馬科夫舔了舔幹枯的嘴唇。戰鬥打到這個份上,他已經不需要鼓舞士氣,甚至都不需要說話。他甚至都不需要指揮。隻要波蘭雜碎上來了,剩下的兄弟就會自發的迎戰,他需要做的就是像普通戰士一樣去戰鬥。


    “連長……一排隻剩下蘭德斯一個人了,二排還有四個兄弟能拿槍,三排情況稍好,還有六個兄弟,四排……四排除了重傷昏迷的克洛斯,其餘的兄弟都犧牲了……”


    三排長莫倫特斯含著眼淚向馬科夫做著最後的報告,這位渾身浴血。丟掉了一隻眼睛和一隻手的漢子,之前截肢的時候沒打麻藥都沒有喊一聲痛和流一滴眼淚。而現在僅僅是做一個最最簡單的報告,卻讓他忍俊不禁的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馬科夫一瘸一拐的走到莫倫特斯麵前。一隻手搭在他肩上,重重的揉了揉,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卻勝似說了千萬句話。


    正在此時,山下的波蘭人又有了動靜,不過擦腳布們並沒有重新發動進攻,而是開始喊話了:


    “山上的猶太人聽好了,你們已經彈盡糧絕……你們沒有任何希望了……投降吧!隻有投降才能挽救你們的生命!”


    “……不要再負隅頑抗了,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在我們強大的攻勢下,你們會被碾成粉末……”


    “……你們已經盡到了軍人的義務,完全可以休息了……我們保證,將善待俘虜……”


    一陣清脆的槍聲打斷了波蘭人的喊話,雙腿都被打斷了的機槍手蘭德斯用一次精準的點射幹掉了這個製造噪音的擦腳布。他用實際行動告訴波蘭人——這裏隻有戰死的猶太人,沒有投降的猶太人!


    “冥頑不靈的蠢貨!”比埃紐克恨恨地罵了一聲。


    負責主攻175.2高地的依然是他的營,和一天前的戰鬥差不多,不管他一口氣投入多少兵力,不管他得到了多少火力支援,山上的猶太人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每一次都能將他的小夥子狼狽的從山上趕下來。


    為了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土丘,他的營已經傷亡過半,滿山遍野都是他小夥子的屍體,炮彈落下去的時候,飛濺起來的殘肢斷臂讓他隱隱作嘔。


    當然,比埃紐克是幸運的,作為營長,他不用跟普通士兵一起衝鋒,他隻需要蹲在山下的指揮所裏用望遠鏡來審視戰場。而那些親臨一線的波蘭人,對這場異常血腥的戰鬥感受更加直接,感覺也更加糟糕。


    波爾薩克是比埃紐克營三連的士兵,多年以後他都無法忘記175.2高地的那場血戰:“我們都管那個小山頭叫地獄山,那一戰也叫地獄山血戰,不過我覺得地獄不足以形容那裏的恐怖,那裏不是什麽地獄,而是切切實實的煉獄……”


    “之前我們營已經發動了5次進攻,配合我們一起圍攻地獄山的班德羅夫斯基營發動了三次進攻,戈蘭斯基營也攻了兩次。我們三個營圍著這個小小的山頭狂攻了一天一夜,請注意。是踏踏實實的一天一夜,除了中間吃了一次午飯和晚飯,我們幾乎時時刻刻都在進攻!”


    “山坡上一片焦黑。除了彈坑就是屍體,據曾經衝上山頭的約普回憶。山頂上已經被炸平了,一棵樹、一塊完整的石頭都找不到,全都被猛烈地炮擊粉碎了!”


    “而讓我們感到驚奇的是,那理應是一片生命禁區的所在,猶太人卻始終據守不退……當然,他們也無處可退,地獄山被我們圍得水泄不通,別說大活人。就是一隻老鼠也別想逃出來!”


    “我始終不明白的是,在這樣的絕境當中猶太人是怎麽挺過來的?就算他們不怕死,也不要休息,甚至可以不吃飯,但總要喝水吧?雨停之後超過40度的高溫天氣中,動一動就會冒汗,不喝水?那怎麽生存?但是我可以向上帝發誓,那座山上沒有水,一滴水都沒有,除了泥就是土!”


    插一句嘴。波爾薩克說得一點兒都沒錯,175.2高地確實沒有水,山上沒有水源。而且之前波蘭人庫存的淡水在猛烈的炮擊中全部被炸上了天。馬科夫和他的小夥子們確實是幹渴難捱,渴到極致的時候就隻能喝尿,當尿都沒得喝的時候,隻能抓一把濕潤的帶有獨特硝煙風味的泥土潤一潤,在這種極其不利的情況下,他們始終在堅持,始終拒絕投降,直到迎來戰役的勝利。


    讓我們繼續回到波爾薩克的記憶中去:“晚上6點,當我們匆匆吃了一點晚飯。大家都不敢吃太飽。因為接下來我們要做劇烈地運動,吃飽絕對不是一個好選擇。而且地獄山的環境……嘖,這麽說吧。去那裏的時候最好別往胃裏塞太多食物,吐得時候會很辛苦……我曾經就見過一個補充過來的新兵,這個可憐蟲剛剛爬上山坡就開始嘔吐,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地獄山確實讓人作嘔,還沒有接近,你就能聞到一股畢生難忘的味道,不是硝煙,硝煙算什麽?而是屍臭,暴曬讓屍體很快就開始*,散發出濃鬱的‘地獄芬芳’,每一個第一次登上地獄山的人都會被熏一個跟鬥……”


    “戰鬥開始了,我埋頭在屍體堆裏匍匐前進,對‘地獄的芬芳’完全無動於衷。對我來說,這種味道已經不算什麽了,我很清楚,如果我連這點兒氣味都不能忍受,那麽很快就會變成散發這種氣味的物體……”


    “我身後跟著的是新兵耶卡,小夥子很討人喜歡,很會來事嘴巴也很乖,所以作為前輩我給了他一點點小建議:‘堵死你的鼻子,盡量的用嘴呼吸,這會讓你稍微好過一點兒!’。耶卡很聽話,按照我的話去做了,不過僅僅堵上鼻子是遠遠不夠的,因為你無法蒙上眼睛,當你看到一具具高度*滿是蛆蟲的屍體,甚至要在這些蛆蟲之間摸爬滾打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氣味真心不算什麽!”


    “耶卡吐了,一發不可收拾,可憐的孩子吐得抽搐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大概是精神崩潰了,隻聽見他怪叫了一聲,猛地從屍堆裏彈了起來,掉頭就往回跑。我記得當時衝他爆喝了一聲,我命令他馬上趴下,立刻回來。但是他沒有聽,跌跌撞撞的在屍堆中跑著,連帶著其他剛剛抵達地獄山的新兵一起逃跑……”


    “連長對此很生氣,我扭頭望向他的時候,他已經端起了步槍:‘不準逃跑!否則殺無赦!’。然後隻聽見連長在那裏大喊:‘全體都有,瞄準逃兵,開槍!’。一陣劈劈啪啪的槍聲之後,耶卡和其他逃跑的新兵一起永遠的留在了地獄山……”


    “耶卡的死可能讓我有些觸動,不過那時候我已經完全麻木了,打死這些逃兵之後,我們繼續沿著屍堆向上爬……根據我的經驗,前半截路程不需要擔心猶太人的槍子兒,那時候他們被我們的炮火壓製住了,不太可能開槍。真正需要擔心的是最後30米,別看距離很近,但這時候炮火支援已經停了,猶太人可以從容的從戰壕和散兵坑裏探出身體朝我們開火……而且由於距離特別近,他們打得也特別準。那時候我們會在軍官的帶領下發起衝鋒。對,傻小子,是衝鋒,而不是開槍,留在原地意味著等死,隻有衝鋒才可能有活路!”


    “我們一般都管這段最後的距離叫最後的驚魂,衝不過去就意味著完蛋,衝過去了就意味著你要跟猶太人,殘酷地肉搏戰在等著你。那一次也不例外,我們連能活著衝過最後三十米的不到三十人,然後慘烈地肉搏戰開始了!”


    “當時其實我還挺高興,因為我們麵前隻有十來個站都站不穩的猶太人,我們以為這一次必然能終結這場血戰。但是我們錯了,猶太人都是魔鬼,我親眼看見我們的連長一刀刺入了一個獨眼猶太人的胸膛。按理說他死定了,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對刺入胸膛的刀刃完全無動於衷,反手就用工兵鏟削掉了連長的腦殼,然後抱著一捆手榴彈衝入了人群,猛烈的爆炸直接報銷了我們一半的兄弟!當時我嚇壞了,驚叫了一聲之後,丟下步槍,連滾帶爬地向山下逃去……”(未完待續)


    ps:鞠躬感謝拿著破倫子和尤文圖斯同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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